车到县城,杜梅让小李开到宾馆。小李看了杜梅一眼,然后把车速减到最低。这是一种无声的语言。杜梅对马老板说,今天换个地方,住宾馆。马老板调侃,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游击战术。杜梅说,那谁是游击队,谁是日本鬼子呀?马老板制造对立,晚上狠狠罚你。马老板嘎嘎一笑,愿意领教。
杜梅让马老板住到他处,是为了保密,现在既然大班长知道了,只能让马老板住县宾馆。这种微妙关系,也只可意会。
安顿了马老板出来,小李低声问,别人怎么会知道?
杜梅摇摇头,说,别管他。
小李问,那咱们……
杜梅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按原计划进行,你去准备吧。
从县宾馆到政府约七八百米,杜梅是走着回去的。杜梅要在这一段路上,整理整理脑子,调整调整情绪。
走进政府大楼,杜梅的每一个细胞都鼓得圆溜溜的,这种战备状态自她走进这座大楼起就长在身上了。杜梅和大班长的办公室隔了几间屋子,她先问了问办公室,知道大班长正和人说事,依然敲了敲门。杜梅推开门,说乔县长有事呀,然后退出来。杜梅退出没一会儿,那两个人就出来了。
杜梅走进去,先看那盆君子兰,哟,开了?
大班长笑笑,今天才开。
杜梅是制造一种气氛。两人说了几句有关花的话,杜梅才坐在沙发上,说,我来向乔县长汇报一下招商的事。
大班长说,你动作够快的。
杜梅说,你定了任务,我们有压力呀。
大班长说,压力就是动力,这一招我是想对了。
杜梅介绍了经过,说,没一点儿眉目,我不敢打扰你。
大班长说,这是好事。
杜梅揣摩清了大班长的意思,马上说,晚上你有空吗,能不能和那个老板吃顿便饭?
大班长说,事是有,但得和人家见见面,光我去不行,通知班子全去。
杜梅说,只要你去,这规格就是县级了。杜梅没有明说,她内心并不希望别的副县长参加,尤其不希望任晓明参加。
大班长说,也好,谁愿意去谁就去吧。
杜梅站起来,那我准备去了。
晚餐因为大班长参加,气氛有些严肃。大班长不愧是班长,只几句话,气氛就变了。杜梅见大班长连任晓明也带了来,心里很不舒服,但脸上平静如水。
马老板喝酒比中午和昨天爽快了许多,一开始就一杯一杯地喝,而不是舔。和杜梅碰杯时,杜梅说,马老板终于知道什么是实在了。马老板听出杜梅的意思,微微一笑,杜县长是跟我要培训费吗?
杜梅说,马老板财大气粗,你要交,我当然欢迎。
马老板对大班长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你这位杜县长了不得。
大班长说,这是我们的女中豪杰。
任晓明插话,等你真正了解了杜县长,就知道她不仅仅是了不得。
也许任晓明是无意的,可是在杜梅听来,这话却有些刺耳。杜梅说,任县长,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变相损我?
任晓明朗朗一笑,当然是夸你,你出手不凡,小弟佩服得六体投地。
杜梅故作惊讶状,怎么,任县长长尾巴了?
一桌子人都笑了。
任晓明脸上有些挂不住,杜梅拉回话题,承蒙任县长夸奖,不胜荣幸,怎么样,谢你一杯?
碰杯时,杜梅出手很猛,可没等碰着,就拉回了手。
任晓明说,我回敬一杯。
杜梅说,多谢。
任晓明说,谢啥?我准备讨经验呢。
杜梅说,你刚才听马老板说了吧,我可是要收学费的。
有大班长和马老板在场,两人磨擦几句,各自闪开。
喝到中间,马老板的脸透出了红色,仿青春痘一个个跳跃出来。大班长向他介绍了全县的情况,并让马老板多住几天,多走走看看。大班长切入正题,自然是套马老板的话。但马老板根本不接大班长的话茬。马老板说这坝上的风真厉害,要是能开发一项风干食品,肯定有市场。杜梅说还是马老板旁观者清,我们生在坝上,就是看不到坝上这些可利用的资源,说来说去,还是观念不行,没有马老板的经济头脑。杜梅并不想让马老板在这个时候承诺什么,无论怎么讲,马老板是她的独家“专利”。
马老板是商场老手,一味地顾左右而言他,末了提议讲故事。又是讲故事,杜梅的心疼了一下,暗骂,真他妈是个活宝!杜梅没想到平时严肃的大班长竟然装了一肚子笑话。大班长的笑话不是很荤,也不是很令人捧腹,但几个人发狠了笑。
快吃完饭的时候,马老板方往外甩了那么一点点儿话头。马老板说这次来先是考察,至于是否立项半个月以后才能定,他对二十里垴包的矿石、矿土都很感兴趣。
大班长说,即使合作不成功,你也是我们的朋友,希望你常来。
马老板说,坝上天高云淡,确实是个好地方。
大班长问杜梅晚上安排什么活动没有。杜梅说,马老板累了,主要以休息为主。杜梅没和任晓明对视,但能感觉到任晓明往死里看她,好象她脸上长了草,需要拔掉。
大班长带上人走后,马老板说,杜县长累了吧,回去休息吧。这自然是马老板扔出来的探路石。杜梅说,那怎么行?娱乐一会儿吧,我都安排好了。马老板问,杜县长要陪我?杜梅说当然。
县城有好几家舞厅,几乎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过去没人跳舞,等有了舞厅,人们猛然发现自己身上其实长了许许多多舞蹈细胞,只是没有合适的土壤,所以都规规矩矩,安安稳稳。现在有了勾魂的,那细胞突然发酵了,膨胀了。舞厅一多,便有了竞争,于是各种招式都使了出来。
杜梅带马老板去的是一家小舞厅。小李把杜梅和马老板送到门口,掉头走开。小李很机警,杜梅丢个眼色,他就知道她的意思。
舞厅老板是位少妇。舞厅氛围营造得很温馨,给人一种晕晕乎乎、飘飘欲仙的感觉。杜梅并没有打算和马老板跳舞,可这气氛一熏,忍不住和马老板滑进舞池。马老板舞跳得极好,只是搂杜梅的手太过用力,他脸上的仿青春痘还没散去,一个个瞪着眼,似乎要扑到杜梅脸上。杜梅极力忍着心中的厌恶,用目光扫了扫老板。女老板领会她的意思,招手让那位一直静候的小姐上场。
杜梅大大地松了口气。
杜梅坐在舞厅昏暗的角落,目光却咬着马老板。和马老板跳舞的是一个丰乳肥臀的小姐,一边跳一边用丰胸蹭马老板。这种挑逗式的动作很快使马老板招架不住了。马老板的手从小姐的腰部滑下去,停在小姐的臀部,那样子好象小姐的臀部有一只鸟,他手一松鸟就会飞掉。
杜梅烫了似的缩回目光。
服务生端过一杯饮料,一盘水果,一碟西瓜子,轻轻放在桌上,说了声你请。杜梅点点头。服务生虽清楚杜梅的身份,却并没用官方称呼。一曲终了,杜梅陪马老板和小姐进雅间休息。马老板和小姐已熟得互相在额头上拍了。杜梅正想借口退出,寻呼机突然响了,她看了一眼,对马老板说,马老板先聊着,我得出去一趟。马老板点点头,他巴不得杜梅长了翅膀。
杜梅打小李的手机,片刻之后,小李便到了。杜梅说单位出了事,让我马上回去。小李问没留姓名吗?杜梅说留了,显着刘先生,刘先生是谁?小李想了想说,大概是刘水吧,政府办只有一个姓刘的。刘水是政府办副主任,但他是跟任晓明的。小李问,刘水怎么呼你?杜梅也同样犯疑,但未表露出来。她挥挥手,回去看看再说,不过,他倒是呼得恰到好处。
几分钟便到了,果然是刘水呼的。原来是信访办一位副主任喝醉酒闹事,他砸了门房的玻璃,此时正挨屋砸门。杜梅很恼火,冷冷地问,就这事?刘水看出杜梅生气了,解释说办公室主任不在,各个副县长一个也没呼着,他就呼杜梅了。信访办副主任喝得烂醉,除了副县长,怕是没人震得住他。杜梅气呼呼地,正要走开,却见那位副主任正在拍她的门,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破了,半个门板血淋淋的。杜梅说了两句,他不但不听,反拍得更响了。杜梅火了,喝令把他扔下去。还没等刘水和小李上前,那位副主任就怯了。他退到楼梯口,滑了一跤,滚下去。
处理这件事前后不过三十分钟。杜梅返回舞厅时,老板慌慌张张地说110把马老板带走了。杜梅一惊,问怎么回事。女老板跺着脚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啥也没说,进来直扑马老板的包厢。杜梅顿时明白,这事是有预谋的,有人要拆她的台。杜梅跳上车,让小李立即开到110。小李提醒她,你别去了,还是我去看看。杜梅说,怕啥?那一刻,杜梅的脸绷得帆布似的。
马老板不在110。110办公室只有两个值班干警,他俩说别人巡夜去了,至于在什么地方,他俩也不清楚。
从110出来,杜梅冷静下来,既然有预谋,一时半会儿绝对打听不到马老板的下落。甭管怎么说,把柄在110手里。马老板泡妞,他们就有理由抓。这事也只能私下和110解决了。杜梅抱着一丝侥幸,说开了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罚几个钱而已。
杜梅回到办公室,过一会儿便给110打一个电话,但均无结果。午夜之后,杜梅沉不住气了,直接给公安局长拨去电话。杜梅三言两语讲清,公安局长说我马上给查查。过了一会儿,公安局长打过电话,让杜梅再等等。杜梅没有说话。
杜梅一夜无眠,她感到憋气,胸口要撑裂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