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杜梅把马老板保了出来。马老板和另外几个人均被关在110隔壁的库房里。一夜之间,马老板脸上的仿青春痘消失得无影无踪,灰白的脸上蒙了层土气,眼睛也没了精神气,网膜上趴了几根儿血丝,像是不知好歹的虫子。杜梅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安慰、道歉的话都无济于事,但什么也不说似又不合情理。于是,杜梅说,这是场误会。马老板淡淡一笑,没啥,我是彻底领教了什么叫实在。杜梅说,我是诚心诚意和马老板合作。马老板噢了一声,问,到市里的班车几点钟发?杜梅叹口气,让小李送你吧。马老板说也好。
马老板没吃早饭就走了。送走马老板,杜梅好象做了一场梦,下了这么大的功夫,谁曾想这项行动最终演变成一场滑稽的游戏。游戏说结束就结束了,把杜梅闪了个措手不及。
此事像是长了飞毛腿,很快就传开了。
杜梅对这件事的后果看得太清楚了。这件事会影响政府的形象,也会影响她。若杜梅老老实实地当她的副县长,这充其量是一个恶作剧。若她盯着县长的位置,这件事便会成为她的一个斑点,一个障碍。若是110无意抓走了马老板,杜梅气恼却不会气愤,可是这事明显是背后有人搞鬼。杜梅咽了半天,这口气终是难以下咽。仿佛咽得不是气,而是一堆糠。
杜梅想起喝酒时任晓明怪里怪气的目光,断定这件事和任晓明有关。没有证据,可她相信自己的感觉。
杜梅进办公室没多久,电话铃就响了。杜梅没接,电话固执地响着,打电话的人似乎知道她就在屋里。响了七八声之后,杜梅拿起电话。
怎么不接电话?
杜梅听出是大班长的声音,忙说,我刚进屋。
大班长说,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杜梅说,我这就过去。
杜梅习惯了大班长不容置辩的口气,大班长的客套使她不怎么舒服。
大班长一个人在屋里吸烟。杜梅进去,他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沙发。杜梅坐了好一会儿,大班长方问,那姓马的老板呢?
杜梅说,走了。
杜梅要解释,大班长用手势制止了她。我不反对你这么做,为了引资,可以不择手段,但这种事毕竟……大班长顿了顿,要慎重安排,现在弄成这样,影响很不好。
杜梅有些激动,我接受乔县长的批评,可这件事是有人故意捣鬼。
大班长反问,怎么见得?
杜梅讲了经过。
大班长说,这只是你的猜测,没证据可不能乱讲,班子内部不会有人拆你的台。
杜梅说,这也太巧了。
大班长说,不是巧不巧的问题,这说明我们缺乏敏感性。
杜梅说,我非查个水落石出。
大班长说,你有委屈,我能理解,可是要查,有必要吗?
杜梅问,就这么过去?
大班长说,算是教训吧,我找你过来,就是怕这件事影响你的情绪。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此次不成,可以再图嘛。噢,对了,省里又给了一笔扶贫款,至于数目,我还不清楚,估计不会太少。你提前琢磨琢磨项目,有项目我们可以自己来搞。
杜梅问,什么时候下来?
大班长说,最近吧,我说不准。
杜梅说,太好了,项目我来搞,乔县长可不要偏心哟。
大班长说,实施小康工程是县里的一项重要工作,是否把点儿定在二十里垴包,你最好再论证一下,那个村子我去过,村民收入不高,素质似乎也差了点儿。
杜梅想起英子忧郁的眼神,说,他们最需要帮助。
大班长说,具体工作你抓,我只是提建议。
杜梅离开大班长屋时,任晓明正进屋。他手里拿着一个记事本,汇报工作的架式。杜梅竭力想从任晓明眼里挖出些什么,任晓明毫不躲避,只让杜梅挖出些雾水。
多年的经验使杜梅对上面的每一句话都要细细咀嚼、研磨,从正面想一想,再从反面推敲一番。经过几个回合,才能把上面的话剥开,看清里面的实质内容。杜梅坐在那儿,梳理了一下和大班长的谈话过程。大班长显然是不满意她选的点。她自己引资,大班长不会说什么,如果用扶贫款,大班长绝对不会保持沉默。这样一想,杜梅就很气愤。忙了半天,却是竹篮打水。
杜梅把刘水叫进来,询问了昨天晚上事情的经过。刘水叙述时,杜梅一直望着窗外。刘水小心翼翼地,脸色很难看,像是糊了泥巴。末了,杜梅回过头,问,你老实说,是谁让你呼我的?刘水说没人指使我,是我……我不该擅自拿主张。杜梅冷笑,我不信。刘水吭哧白脸地保证,要有一句假话,你处分我,我再傻,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怎么敢骗杜县长。杜梅呷了口水,审视着刘水。刘水脸上有块肌肉抖了几下,很快归于平静。刘水跟了任晓明多年,他绝不会出卖任晓明。杜梅也不过是给任晓明一个讯号。
刘水走后,杜梅又给公安局长打电话。响了很长时间没人接。杜梅放下电话,公安局长倒进来了。公安局长一进屋就说,我给杜县长赔罪来了,真是该死。杜梅说,你这么说,好象我反对社会治安似的。公安局长说,杜县长就别刺我了,刚才乔县长还训了我,他们那样弄,影响不好,而且还给县里造成了损失,我这个局长不称职,我检讨。杜梅说,你不是检讨,你是寒碜我。公安局长的脸上便沁出细汗。杜梅摆摆手,别说了,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公安局长这一搅和,不仅没有平息杜梅的气愤,反使她更加憋气,更觉窝囊。杜梅看了两份文件,脑里老是纠缠着那档子事,于是,她锁了门出来。杜梅在街上走了走,没地方去,便回了家。
薛大兵不在家,杜梅稍稍踏实了些。屋里乱七八糟,被抢劫了似的。被子没叠,碗在饭桌上丢着,地上到处是烟头。杜梅换了拖鞋,却怎么也找不见围裙,于是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旧衣服换上,开始打扫屋子。清扫完,杜梅的心静下来,也没了那种紧张感。杜梅很少平平静静地扮演妻子这种角色,坐在沙发上,竟有一种虚幻的感觉。
杜梅和薛大兵的结合与爱情无关。和任晓明决裂后,杜梅对婚姻不再抱幻想,有人找她,她那样,没人找她,她也那样。等杜梅和二号的事传开,找杜梅的人一下没有了。杜梅也不在乎,一来那件事已被她淡忘,二来她不是图他什么,这中间没有交易。杜梅提了副乡长后,淡漠的心渐渐长了杂草,有些不是滋味。她开始在乎自己的名声了。无论在什么场合,杜梅总能从人们眼里读出一种复杂而露骨的东西。当了副乡长,自然少不了交往,少不了场面上的应酬。那些男人和杜梅握手、碰杯、说话的时候,也总要传递一些信息,让她很不舒服。杜梅不但在乎别人的眼神,还有些神经质的敏感。要挖掉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唯一的途径是找个人,嫁掉。杜梅开始投入精力物色目标,且有些疯狂。倒是交往了几个,但都无果而终。有的是杜梅看不上眼,有的惧怕娶杜梅这样一个有“争议”的女人。后来,有人给杜梅介绍了一位转业军人。转业军人很大度,不问杜梅的过去,也不在乎杜梅的过去。一来二去,熟了。一次在军人宿舍聊天,由于外面下雨,军人留杜梅过夜,杜梅同意了。军人不愧是军人,啥都标标准准。睡前,他特意在褥子上铺了一块白布,见杜梅盯着他,解释,我要给我的初夜留点儿纪念。杜梅气坏了,骂让你娘的纪念见鬼去吧,顶着雨,连夜走了。这次遭遇让杜梅又失望又伤心,发誓不嫁人。
两星期后,杜梅收到了营盘中学一位体育老师的情书。那位体育老师就是薛大兵。薛大兵在信里表述了对杜梅的爱慕,并发表了对那些传言的看法。信里有好几个错别字,杜梅觉得好笑,看过之后就扔掉了。几天后,薛大兵又写了一封,信上没写别的,只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交朋友。看样子,他是真当回事了。杜梅不知薛大兵为何许人,她有些好奇,决定去一趟中学,也没啥想法,只是想认识一下。杜梅去那天,薛大兵正打篮球。杜梅不认识薛大兵,可薛大兵认识杜梅。杜梅一进院,薛大兵就看见了。杜梅听见有人喊杜乡长,发愣间,见一个精瘦精瘦的小伙子朝她跑来。他跑动时甩臂的幅度很大,大眼睛死死盯着杜梅,生怕她走掉的怪样子。众目睽睽之下,杜梅不好意思,想扭头,岂料她的目光被死死咬住了。杜梅的心热了一下,也就是那一刻,杜梅明白等她的人是谁了。
两人交往了没几天,便结婚了。
婚后,杜梅确实幸福了一阵子。薛大兵真的是不在乎她的过去,不在乎她的身份。薛大兵说谣言永远是谣言,可他娶的是过日子的女人。薛大兵搞体育出身,却很细心,家务事干得井井有条。杜梅挺满足。薛大兵非常迷恋杜梅的身体,几乎每个晚上都要活动。杜梅尝到了作为一个女人的快活。初夜留给杜梅的是麻木,薛大兵带给她的是飘飘然的迷醉。薛大兵人瘦但很有力,他趴上杜梅的身子,非要叫她呻吟。若杜梅不配合,他就狠劲地揉搓她的乳房,直到她疼得叫起来。即使这样,杜梅也容忍了,从没有做过反抗。她想男人也许都是这样。久而久之,杜梅明白薛大兵不但在乎她的过去,而且在乎她现在的身份。薛大兵把暴虐作为寻找心理平衡的一种手段,他性格中的弱点也全然暴露,粗野、粗暴、酗酒,到处惹是生非。薛大兵不停地让杜梅给他变换工作,杜梅也试图通过变换工作环境改造他。薛大兵先是改行到乡派出所,然后调到县公安局。在派出所时审案没耐心,没问两句便大打出手,有两个盗窃犯硬让他打掉了几颗牙。在公安局老实了一段,可是有一天喝了酒,竟然拦局长的车。杜梅无奈,又把他调至交通局。薛大兵在办公室待了一阵子,主动要求去征稽站。薛大兵在征稽站干得长一些,但也常常惹麻烦。杜梅改造薛大兵的心渐渐冷却,她也曾冒过离婚的念头,但一直下不了决心,尤其是当了副县长后。高处不胜寒,真是说得太透彻了。
中午时分,杜梅做了两个人的饭。无论怎么说,薛大兵还是她的男人,在杜梅的意识深处,过去是薛大兵“收留”了她。等了半天,薛大兵没回来。杜梅一个人吃过,迷糊了一会儿。午休起来,杜梅懒洋洋的,她往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又躺了一会儿,才起来。
杜梅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她并不清楚自己的表现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觉得做饭可以放松自己。
电话铃响时,杜梅以为单位有事,她万万没想到是任晓明的电话。任晓明要约她出去坐坐。杜梅迟疑了一下,问,有事吗?任晓明说,当然有事。杜梅说,好吧。任晓明挂了电话,杜梅依然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