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青春对不起,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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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无法面对的真相

我传了条简讯给舅妈,告诉她,让她在某家咖啡馆等我。我记得书伟说,假如不是我爸去找舅舅,他和舅舅大概就不会把一顿饺子的等候期拉长到一年多。昨天晚上,是我爸说,假如他不去找曲冰,曲冰就不会走进我们家。为什么是我爸?我真不愿意承认,造成书伟的心脏七级灼伤****骨折伤害的人是我爸,我宁愿舅舅和书伟一直在美国逍遥自在地过日子,他们从来没回来过,这样,我就不会遇见廖书伟,不会把自己搞到这么悲惨这么可怜这么尴尬这么绝望的境地里去。

舅妈如约而至,我望着对面这位待我一直亲厚的端庄女子,不得不迟疑一下,我该怎样向她开口?跟她说,我爱上了你的情敌,请告诉我他和你前夫的事情好吗?荒唐,还是很荒唐,虽然事实就是如此荒唐,可我总是尽力地,想把事实修补得不那么荒唐。

舅妈对着我坐了半天,终于不能忍受我的沉默,用她职业性的平稳语气与我谈话:“怎么了,咏哲,有什么事情不能回家讲,要约来这里谈呢?”

我瞅着她,有点卑鄙地迂回发问:“昨天晚上,我看到你和我爸,还有我妈,都没休息,在客厅聊天……”我费力咽口口水,觉得自己还真是无耻。

舅妈脸上的颜色白了红,红了又白,阴晴不定地闪了几回,估计,面对我这个小辈,她觉得很难适应,索性,我豁出去了,单刀直入,“你喜欢我爸?”

“喜欢,”舅妈喝口咖啡,定了神,回答我,“是喜欢,不是爱,上午,我也这样跟你妈说的。”舅妈望住我,眼神很诚挚,“咏哲,我喜欢我们家每个人,单纯善良的你,快人快语的婆婆,沉默宽厚的公公,爽朗霸道的姐姐,稳重细心的姐夫,还有,我爱你舅舅。”

“那昨天晚上是——”

“我承认,对你爸,我喜欢的程度,要比别人多一点。”舅妈无奈又怅惘,“你爸是个体贴,细心,有风度的好人,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爸都比你舅舅对我的关心多,在感情上,我好像更依赖他一点,所以,相处方式看在别人眼里有些暧昧,但事实上,我们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这个家的事情,咏哲,相信舅妈,舅妈当初到你们家,也是这样讲的,我没有想抢走什么,是真的。”

我忙点头,“相信,舅妈,我相信。”我扭绞着手指,鼓足勇气,再问,“我爸为什么要找上你,把你介绍给舅舅?”

“因为……”舅妈欲言又止。

我大着胆子接口,说出我的推测:“因为廖书伟?”

“你怎么知道?”舅妈惊骇。

我想我是不是在戏剧社被熏陶得太好了?我还能乖巧地笑出来,“我知道啊,也不是秘密吧,我们学校有好几对,想看不出来也很难。”咖啡馆冷气够强劲了,但我背上汗出如浆。

“当然,这样子的情况其实是有的,”舅妈道,“以现在的社会宽容度来说,也不见得很难接受,可是,你外公外婆这样的老人家,会百分百抗拒这种事情。”

“所以我爸是为了这个找你?他明知道舅舅的情况,为什么还把你介绍给舅舅认识?”

舅妈道:“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你爸确实是去我们医院,就现代都市人心理压力过大而产生的种种社会现象做一个专访,我们院长选了我一起受访,我和你爸见过以后,才知道我们算是熟人,他是我哥哥的同学。

“我那时候刚回国内工作,选择回国其实是因为在温哥华感情受挫折,我之前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在和我快结婚的时候离开了我,扑向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当时的我,对感情很绝望,我已经不年轻,所要的不过是个家,我要晚上工作后回到家里,身边有个喘气的人,所以,当你爸爸约我,说给我介绍个男朋友的时候,我答应了。

“你爸拿你舅舅的相片给我,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男人,只不过,这个很好很好的男人,不爱女人,你爸问我,作为一个心理专家,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情?”

我打断舅妈:“我爸一开始就说明舅舅不爱女生?”

“是,”舅妈说,“你爸说是给我介绍个男朋友,事实上只是想问清楚,同性恋是什么,在心理学上有没有解释,你知道,你爸不支持同性恋,他认为这样违反自然,逆天而行。”

我难以置信,“既然你知道舅舅的情况,为什么还肯嫁他?你和我爸都知道舅舅和廖书伟已经相处了很多年。”

“因为你爸一开始就告诉我,他发现你舅舅去美国后从来没换过室友,而且和室友还相处得很好,这种状况说寻常,但又没那么寻常,你爸知道国外同性恋很多,怕你舅是好奇染上了什么怪癖,所以趁出差的机会找到你舅,结果眼见着这两个男人确实是情侣一样地相处,你爸又惊又气,当时险些晕过去,后来,强制性要求你舅回国。

“你舅开始不答应,你爸就苦口婆心,给你舅分析后果,其实结果可以预见,你外公外婆根本不可能接受你舅是GAY的事实,这是逃不掉需要面对的,你舅只得答应回来,和书伟也没那么决断地要分手,只说先回来看看再谈,回来后,你爸就积极为你舅舅物色女友,他不相信,一个女人会比一个男人没魅力。

“你爸找上了我,他是觉得我有专业知识,就算我和你舅之间没什么结果,但只要能相处一下,说不定对你舅有帮助。我当然认为你爸这个想法很理想化,没任何依据,但我也知道,很多同志都有结婚的,也有孩子。我对感情上没什么企求,我只想有个孩子,有个家,至于这个男人爱我有多少分量,我觉得不那么重要,我相信自己与人沟通的能力,我就当是给自己找个固定的室友好了,所以,我和你爸讨论了几天后,自己也考虑了一下,决定和你舅交往看看,但这是个荒谬的决定,”舅妈说到这里,叹口气,停半晌才说,“我错了,我到后来,是真的爱上了家明,或者说,其实,我在一开始看到他相片的时候,就已经心动,我努力想把他留在我身边,可事实上,我这个女人,确实敌不过男人。”舅妈惨笑,“虽然,我知道这样的比较实在不恰当,可不由自主,就会这样做比较。”

舅妈的惨笑,在我心上划过一道伤痕,舅妈是个比我更古怪的女人,她明知自己嫁的是个GAY,一个不会给她温暖和希望的人,最后,却爱上一个绝对不能成为希望的希望,她比我更离谱,更悲哀。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让自己的生活乱七八糟搞成这个样子?可是,话说回来,假如,我老早知道,书伟是个同志,是舅舅的爱人,我还会不会对他有非分之想?我很想对自己的这个问题干脆说不,可我的心在迟疑,我被自己的迟疑吓住,坐在椅子上,看舅妈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在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装到脑子里。

“怎么样?咏哲?咏哲?”舅妈连唤我两声,叫回我的魂,她情辞恳切,保证,“舅妈就快搬出去住了,相信舅妈和你爸之间不会再有什么联络,所以,你也不要再烦恼什么,至于你舅舅和廖老师的事情,就不要跟外公外婆提了好不好?”

“当然,”我点头如捣蒜,这种事情一定不能让老人家知道的啊,郑重答应,“好。”

“已经够晚了,快回家吧,我们都答应了晚上回去吃晚饭的。”

是,我没什么地方可去,还是要回家的。随舅妈走出咖啡馆,我突然很怀疑,我还有多少力量去面对家里人?我心仪的对象是舅舅的情人,而舅舅和情人是被我爸生生拆散的,这到底是什么事情?

舅妈在回家的路上,唠唠叨叨跟我说:“以后应该没什么机会再和大家这样相处,这样想想,都觉得寂寞。我好喜欢家里的气氛……”

我服气舅妈,爱到这个分上仍能依依不舍,我都好希望自己能立刻失忆,谁都不要面对。

只是这样想,当我站在一大家人面前的时候,一样挨个招呼过去,尤其是对着舅舅,我平静得吓人,所以,千万不能小看人类的承受力。不知道今天晚上书伟的节日是怎样过的,舅舅能放心回来,想来应该是把他安排好了的吧?呼,曾经怀着雄心壮志预备学喝酒,只为了能和舅舅一样,可以随同廖书伟去酒吧坐坐。中秋的晚上,很难得的,我喝了两三罐啤酒,仍清醒得什么似的,没说错话,做错事,摆错笑容,只是我学会了喝酒又能怎样?又能怎样?又能怎样?

过完中秋,我立刻拎包滚回了学校。早上起得绝早,自己出门乘车,路边的雾气还没散,我呼吸着清早的空气,喉咙干哑,头痛欲裂,即使这么不舒服,我也只想快快离开家,让家里那些人,那些事,离我远一点,我得先把自己救回来再说,我什么都顾不得了。我对自己说,见到廖书伟,就当不认识。

可当廖书伟带着他特有的温柔与优雅像朵轻云样站到讲台上那一刻,我心里建设了半天的防线一点点土崩瓦解。

他果然不是我的森林,不是我的海洋,他是沙漠,真的是沙漠。

他深邃的,柔和的,生动的眼睛,从开始出现的那天,那一刻,从温哥华的蓝天雪地上开始,就被定位成是我找不到归路的沙漠。

只不过,我一直一厢情愿,自以为是,以为他是为我存在的。

他是为了舅舅啊,这个人,他以前,到现在,至以后,他的存在,都是为了我的舅舅徐家明,跟我没任何关系,我从头到尾,什么都不是。

不,我是,我是个痴心妄想的傻瓜。

我盯着黑板,可不知道黑板上的内容是什么,我整颗心都在抖,抖得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

“LEE,来,把这段处理一下。”我又被廖书伟点名提问,平时,这是我最爱的时刻,今天,我只怕自己崩溃,无措地望着板书。

“从前的人,心里有了事,都不对谁说去,就跑去山上找个树洞,把心事讲出来,再用泥巴把树洞封好。”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应该去找个树洞吗?廖书伟看着我,抬抬眉毛,意思是我怎么不回答问题?我回答得出来吗?绞尽脑汁,给出个答案:“这样不利于环保。”

教室里哄堂大笑,廖书伟靠着讲台,左脚绕过右脚,这是他习惯的站姿,我一直都喜欢他这个样子站着,玉树临风的潇洒,他抿着嘴笑,并不着恼,“咏哲,我每次叫你回答问题,都怕出意外,但我又不得不承认,我对这种意外,有时候也有点期待,来,把你的回答用英文复述一遍,就算你过关吧。”

用英文复述?我傻在当地,“我刚才说、说的是什么?”

大家又一阵哄笑,奇怪,有什么好笑的?

廖书伟皱眉头,“你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吗?哗,你的灵魂现在飘在太空的哪个角落。”我不吭声,任他调侃,他示意我坐下,却把我旁边的一个人叫起来,“姜佑谦,给你个机会,把这几句翻译出来。”

咦?姜佑谦?这个人什么时候来上我们班的课?还坐到我旁边的?姜佑谦站起来,对着黑板上聂鲁达的一段十四行诗张口结舌,廖书伟语气转为严厉:“我有给你机会让你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假如你不能说,就请保持沉默,不要干扰别人上课的情绪。”

姜佑谦的脸红成一块猪肝,我周围一片窃窃私语声和闷笑声,什么?难道姜佑谦有和我说话吗?并且被廖书伟认为有干扰到我的情绪吗?哈,他真倒霉。

黑板上的十四行诗被廖书伟逐句解说文法,翻译出来给我们听:“只要一个字,一个微笑,就已足够,我是快活,又不是真的快活。我爱你,不知怎么爱,何时爱,哪里爱,我爱你,直接地,不骄傲也没问题……”

我爱你,直接地,不骄傲也没问题?

书伟,你爱我的舅舅,是不是也是这样,爱他,直接地,不骄傲也没问题?所以,你在电脑后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说出恭喜。所以,你参加他的婚礼,偷偷地,温哥华教堂里光线明灭,晚来的客人,开门进来,开门出去。所以,你迢迢而来,来找他,不管他是不是已经结婚了……

而我呢?我是不是对这一切一无所觉?抑或,我其实只是逃避着骗自己?无法诚实面对他们的关系。

有雨,每下一场雨,气温就下降一点。我没带伞,站在图书馆门口迟疑,最后还是把黑色连帽衫的帽子往头上一罩,打算直接冲到雨里去算了。有把伞悄没声息地遮在我头上,是廖书伟,他很有心情揶揄我:“怎么穿成这样,去上课吗?会让人家误会你是去杀老师的。”

我强笑,“有那么糟糕?”

廖书伟故意点点头,抓起我的手,把雨伞塞在我手里,“喏,这个你拿去,我可以跟管理员再借一把伞来用,从这里到教室还有段路呢。”说完,挟着几本书,晃进图书馆。

我握着那把伞,感受着伞柄上他手心的温度,心里也跟着下雨,TMD,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一点都不想要这种关心好不好?!

我生病了,感冒,鼻子严重堵塞,不辨香臭,嗓子已经哑成了坏掉的低音贝司。我为了逃避周末回家,很腐败地跟着肖瞳瞳去跳舞,穿着邋遢的牛仔裤和被廖书伟形容成杀手装束的黑色连帽衫,脚上的球鞋泥迹斑驳。肖瞳瞳说不要和我走一起,怕丢脸,却陪我跳了好几只舞。

我有看到姜佑谦,他站在角落里凝视着我,标准忧郁小生的脸。不过最可怕的,是我居然能遇到廖书伟,他戴着顶棒球帽,和几个老师和学生会的干部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见到我就叫:“咏哲,怎么一个人?没舞伴吗?”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又在抖,干笑,“没有,我可没过到像你们大人这样的糜烂生活,有专门舞伴。”

“啧啧,这么可怜?”廖书伟站起来,“来,长辫子精灵,大叔请你跳舞。”

我还来不及拒绝,就被他拉到舞池里,悠扬的舞曲,和喜欢的人一起跳,这很美好。可我知道,我喜欢的人永远不会喜欢自己,这也很折磨。我从来没向他表示过自己喜欢他,这算不算幸运?不然,可能连这一舞的机会都没有。我随着书伟的脚步旋转,舞厅七彩的灯光在眼里混合变换着,像彩虹。

不知道是不是跳舞消耗了我对感冒的抵抗力,晚上,我发起烧来,吃了点退烧药,迷糊着,却睡不稳,耳朵听到一直有人说话,吵闹如菜市。早上起来,小舞和肖瞳瞳说我一个晚上讲胡话,捂着耳朵直叫人不要吵,鬼附身一样。

我想开个玩笑说这不是上演中国版大法师吗?张开口嘴巴像鱼一样开合,声音发不出来。即使我的嗓子已经变异到能够给鬼片做音效的状态,我还是答应了姜佑谦的约会。答应了这个约会,是因为他在电话里讲,“拜托不要拒绝我,我是真的有事情跟你说。”

其实我不知道姜佑谦为什么约我,听说他不是和肖瞳瞳走得很近吗?可我不想管了,管他为什么呢?我有个歇斯底里的念头,假如他真的开口说,要和我交往,我愿意同意。现在任是谁跟我说这句话,我都会同意,让上帝给我一个人的影子,用来覆盖掉另一个人的影子,替换掉我的失落和痛苦。这办法固然白烂,但在没更好的办法出现以前,他总算是个办法。我从校医那里拿了药去赴姜佑谦的约会前,心里对肖瞳瞳十分抱歉,上次,她与我前男友令狐冲师傅搞暧昧,这次,换我觊觎他的男朋友了。人生,嗨,公平。

我在约会的地点,电影院前的一家茶室等姜佑谦等了很久,应该是很久吧?我喝了很多杯茶,上了很多次厕所,吃了不少茶点,花掉一些人民币,看完一本小说,茶室的服务生跑来N次问我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该庆幸他没把我撵出来,因为我经常咳嗽,他几次劝说:“小姐,你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需要我帮你叫出租车吗?”我跟他说不需要,反正他只要把我用过的杯盘好好消毒就OK了,总不会是怕我非典吧?

先是小舞给过我电话,我说我在等姜佑谦,小舞让我不要等,我没听她的,我觉得等一根救命稻草总比在寝室里发呆好。后来,天色慢慢暗淡了,我就隔着玻璃窗,看着雨点纷纷坠下来,行人撑着伞,在街上走来走去,姜佑谦应该是爽约了,他放我鸽子,不过我不生气,反正我根本就是动机不纯,我在这里坐着,总是件事情。

我没想到,来找我的人是廖书伟,他坐在我对面,要了杯红茶,说:“咏哲,我以为偶像剧女主角才会的这种等人戏码,不会在你身上上演。”

我望着他静如湖面的眼睛,不吭声。

他又说:“告诉我,你对你身边的朋友和同学了解多少?”

我望着他让我迷失的眼睛,依旧沉默。

“你心情不好是不是?”书伟的目光变得深沉,“是为了什么?”

我不想听他讲些有的没的,我只想静静地看他,看得久了,他整个人就好像会浮动一样,隐在湖水后面,声音也抓不住,后来我就睡着了,是啊,等人等得好辛苦,我怎么注定成了只会等人的石柱?

好像睡了很长一觉,渴醒了,想起来找水喝,睁开眼看到坐在我床边的是外婆,见我要水喝,外婆连声叫念佛:“菩萨保佑,你可是清醒了。”

我灌了一大杯水,觉得自己好像是活回来了,迷糊着问:“我睡了很长时间吗?”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啊。”外婆说,

“昏迷?”我哑着嗓子,费力怪叫,“开什么玩笑,我好好的昏迷什么?”撑起身体来坐好,真是,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看看四周,可不是?我在医院病房,手上插着针管,吊着一袋盐水,夸张。我问外婆:“我不就是感冒吗?怎么搞成这样?”

外婆大惊小怪,“你这孩子,什么感冒?你是急性肺炎,会要命的咧……”

健康如牛的我,在娇弱的婴儿阶段,抵抗力没那么好的时候,都没生过肺炎,没理由长这么大了要病成这样?可见,人长大了不好,百病丛生。我把我的肺炎归咎为戏剧社的责任,“因为我客串茱丽叶,所以感染了她时不时就要晕倒的毛病。”我在出院后这样对家人解释我生病的原因,并发誓,“以后不会这么丢脸了。”

不过我们家只是假意相信我说的话,他们认定了我为情所累,罪魁祸首就是姜佑谦。我出院回家休息的时候,舅舅说:“让我们相信一个女生花了一天时间去等一个男生,但其实不怎么喜欢他,这很难吧?”

我对舅舅的质疑无话可说,因为换了我我也不相信。舅妈已经搬走了,恢复单身的舅舅应该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理由和廖书伟窝在华山路的那间大屋子里,吃钟妈料理的美味菜式,闻院子里的桂花香……我嫉妒。听舅舅说那天我晕倒在茶室,是书伟叫了救护车把我送到医院。想不到,我有一天真的会去浪费社会资源来救自己。

至于那天姜佑谦爽约的真正原因,来看望我的小舞跟我透露:“肖瞳瞳有去找他,我猜她一定是故意去破坏你和佑谦的,我去找同学的路上看到一辆单车停在一栋租屋前面,那分明是肖瞳瞳的车,跟别的同学打听,知道那里是姜佑谦租的房子。”小舞很气,“我打电话给你让你不要等了,你又不听我的话。”

我暗松口气,幸亏姜佑谦没来,和他约会本是个烂到爆的主意,我没理由为了让自己好过点就去找姜佑谦的麻烦,这对他很不公平,好在肖瞳瞳出现了。瞥眼小舞见她犹自愤愤,忍不住猜疑试探着问:“小姐,你该不是去砸人家的门吧?”

“嘿嘿,你说对了,”小舞扬眉而笑,“我砸开了门,看到衣裳不整的一男一女,确认是背叛你的两个人之后我狠狠骂了他们一顿,我骂得很大声,有几个同学跑进来劝,廖老师正好到那边抓中药,也看到了啊,我还有拜托他去茶室找你,让你不要等了。”

我难堪地蒙住脸,冲动的小舞啊,倒霉的瞳瞳和佑谦,真真是无妄之灾。我不得不把事情讲清楚,“我不喜欢姜佑谦,”我对小舞说,“所以真的不用去为我不平。”

可是小舞的答案与别人无出其右,“你等他等了很久,只有一个女生很爱一个男生,才肯为他浪费那么多时间吧?”

我无言,怎么表达呢?说我是在等一个根本不会出现,但最后却莫名其妙跑来的廖书伟吗?

“我们很多同学都是支持你的,觉得肖瞳瞳很过分,现在她由红得发紫变成黑得发臭,”小舞临走前用力讲,“她乱来的结果就是声名狼藉。”

这就是人群聚集的地方会发生的事情,阴错阳差的,有人会声名狼藉,有人会清白无辜。但事实上,原罪说明没人会无辜,我们都是有罪的。

我没去上课,请了假在家休息。舅舅在家的时候越来越少,外公外婆多少有点不适应,这和他们所期望的,儿孙绕膝的景象有太多差距。我爸我妈情况也不太对,他们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相敬如冰。我知道这个时间我们家就像个气球,针眼大的压力都能让他爆炸,所以我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我想,忍忍就过去了,就没事了,我们就会痊愈了,万万没想到,最先没忍过去的会是我。

一天,晚饭时间,舅舅回来。我发现舅舅每个星期没意外的话,他会把星期二星期日的时间留给家里,其他的时间……大概都给了廖书伟,今天是星期二。外婆见了儿子,心里高兴,难免嘴碎了点,当妈妈都这样,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最受委屈最吃亏,外婆挑舅妈的不是,说舅妈不应该在离婚后还拿了舅舅一笔钱才离开。舅舅解释说,给舅妈钱其实是最无力的一种补偿方式,他没有好好照顾过舅妈,所以,钱的事情希望外婆能释怀。本来舅舅说过也就罢了,我爸不知道为什么也激动起来,替舅妈不平,认为舅妈在我们家确实很委屈。我爸一开口,我妈吃上干醋,指着我爸说:“你觉得人家委屈哦,我怎么就不觉得,曲冰应该很乐吧,丈夫有情,姐夫有义,她走了还有人对她念念不忘……”

好好一顿晚餐,就这么给断送了。我爸我妈一吵,外公就数落外婆说话没轻重,舅舅替我爸说了几句话,认为我妈吃醋吃得莫名其妙,结果我爸和舅妈晚上在客厅拥抱的事情又被抖落出来。舅舅很信任舅妈,说舅妈和我爸不是没分寸的人。外公外婆又不同意舅舅,他们觉得这种拥抱大失礼数分寸,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

吵得人好像都没累,我却头晕,说穿了,吵来吵去,无非是为了掩盖一个真实,就是舅舅的性取向,还有他和廖书伟的关系。一切的事情,都因此而起,舅舅的隐瞒,导致我们家人在判断上的错误,所以,误会一个接一个出现,无法解释,说不清楚。我突然觉得怨愤,都是舅舅的错,假如不是他,我也不会落得这般地步。我再无法忍耐,跳出来大喊:“不要吵了,是舅舅不对,全是他的问题,他根本就不应该答应和舅妈结婚,他喜欢的不是女生,是男生,他想要结婚的对象是我的老师,跟他在美国共同生活了六年的廖书伟,是我爸多管闲事,把他拉了回来……”

我全说出来了,倒豆子一样,中途我爸想过来堵我的嘴,外公威严地挡着他,我歇斯底里,气急败坏,状如疯妇,我自己都被自己吓住,激动得浑身颤抖。舅舅一双眼睛望着我,先是惊骇,再是心痛,一家人只看我一个人表演,我抓着舅舅声嘶力竭:“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把廖书伟带回来?你们是同志为什么不说?说出来,你们自去天长地久卿卿我我,何苦要让我误会?你们好可恶……”

我再说了什么?头昏脑涨得自己也记不得了,我只知道我被我爸一巴掌打醒,他抓着我乱摇,“不要叫了,停止停止。”

我停止尖叫,却心痛如割,怎么从来不动我一指头的老爸要来打我?环绕室内,外公站在当地青白着一张脸,我妈和外婆靠在沙发上,似乎都没力气站起来了,舅舅木然垂着眼睛看地板,我爸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壁,屋子里静得只听得到呼吸声,这样的平静却又似要将我逼疯,我转头冲出了家。

其实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口袋里没多少银两,脚上还穿着居家拖鞋,我的包包没拿出来,所以我没有手机和交通卡,我更不知道该去找谁,随后我才有自觉,这是本人活了近二十年第一次离家出走,我这方面没经验,一般离家出走的人应该做什么?实在无路可逃,我搭了公车找去廖书伟曾经带我去的那家PUB,我记得那里的酒保漂亮得比女生还女生。

灯火迷离的PUB里,客人全是男人,我随即恍然,这是传说中的GAY吧啊!

我来这里干什么?踉跄地坐到客人零落的吧台前,抬眼看到殷勤的漂亮酒保,我开始相信,来这里,不是想看酒保,我想找廖书伟,我还真是贱骨头。

冰凉的啤酒灌两口到胃里,好像亢奋的情绪稍微冷了下来,我寻思着自己该怎么办?PUB的墙上挂着幅油画,我看不太懂,那应该是个关于圣经宗教的故事吧?我问酒保那画里说的是什么?酷酷的酒保吐了个单词给我:“God。”

上帝?多神奇,我十天前心情好得不行,今天就跌到谷底,我该感谢造物主的神奇,还是该感谢上帝的安排?我恨恨盯着那幅油画,真想用眼神把那幅画给烧了。

“你跟画有仇吗?”我身边有人问我。听声音就知道是廖书伟,他喝一杯冰水,揶揄我,“我真不想在这里遇到你,丫头,今天你不要喝醉哦。”

我到底等到了他,这样的感觉很奇怪,好像整个心脏会塌掉,一丝丝,一块块,一点点缓慢地塌掉,我望着杯子里浮动的冰块和柠檬,喉咙里噎着硬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身体好些了吗?”廖书伟东张西望,大概以为我是跟舅舅一起来的,没看到人,惊讶,“你一个人吗?你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终于发现了我的狼狈,“你怎么了?头发乱成这样?还穿着拖鞋,衣服也没加一件?喂,你不是跟家里闹脾气又演离家出走的戏码吧?”他边说边掏手机出来打,疑惑,“怎么关机呢?咏哲,你舅舅……”

“全都说了,”我鼓足勇气抬头看着书伟,“我全都说出来了,你和舅舅的关系,现在家里人都知道了。”

“我和你舅舅的关系?你家人全知道了?什么意思?”

“我说的。”

“你说的?”书伟骇然,“为什么是你说的?”

“因为……”我小声,但清楚地把那三个字说出来,“我爱你。对不起,我爱你。”我是真的疯了吧,我怎么敢?我明知道终此一生,我都只能站在他紧闭的生活面前,我为什么要自找难堪?可我对自己无能为力,我不甘心,好不甘心。

书伟一定是被我吓住,他与我对视半天后,闭上眼睛,趴到吧台上,重重叹气,我想我是不要活了吧,我再次说:“我爱你。”

“你家情况怎么样?”书伟不理我,只管拿手机按,一边按一边问我,“你出来的时候你舅舅还好吗?你外公外婆根本不会接受你舅舅是个GAY的身份,你爸你妈也不会接受。”

“我爱你。”我如中蛊毒,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书伟拨出去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听,他神情焦急,“你为什么不等等?咏哲,再过三四个月,过了冬天,你再讲出来都没什么关系啊,为什么连一个冬天都等不过去?”

“我爱你。”

书伟终于发火,我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见这个书生发脾气,他扶着我的肩膀,气骂:“黎咏哲,我不需要你爱我,你的爱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你爱我做什么呢?你的爱只会让家明陷入绝境而已,他是个傻瓜,他又糊涂又心软又怕痛又爱哭,你对我的爱,还有我的病,会让他觉得这些是老天对他的惩罚,不许爱我,”书伟的大力快把我的肩膀掐碎了,他的目光冰冻在我脸上,一字一顿,“不许爱我,不许爱我,听到没有?”

我快被书伟的拒绝砸晕,是他教给我,“我爱你,不骄傲也没关系。”是他教的,“爱情很美好,不应该是件毁灭前程的事情。”如今,他声声指责我,我对他的爱会害了舅舅,爱情美好在哪里?他是糊弄我的是不是?

书伟只惦记我舅,他额角全是汗迹,飞快掏出钞票把酒账付掉,硬把我拉出PUB上了辆的士,“你舅舅的电话一直关机,连你家的电话都没人接,你带我去你家,先找到你舅舅再说,一定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