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青春对不起,我爱你
426800000003

第3章

?第3章 婚礼的邂逅

十二月,入冬,归家的夜里,包着棉被,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台重播时段的儿童节目,在学校看不到电视,日子有缺憾,加之我对幼儿节目一直都很有兴趣,所以每次归家,都守定儿童频道。舅舅回家的时候,我正对着电视笑得不成形,见了他就叫:“快来快来,和我一起笑。”

“怎么就你一个人?”舅舅脱掉外套,递给我一包巧克力,“喏,给你。”

“你买给我的?”我很乐,最爱吃巧克力,只不过现在为了保持身材不敢乱吃,所以,拆了点包装,可怜地闻闻味道,回答舅舅的问题,“今天好冷,外公外婆说要早点休息,爸妈的旧同学正闹离婚,他们去凑热闹。”

“啊?”舅舅给自己倒杯热茶,走到我身边,“什么凑热闹?离婚?”

“少装糊涂,当然是凑热闹去劝人家不要离婚啊。”

“哦,”舅舅哼一声,跟我瞅着电视屏幕,又有个小朋友在做龟兔赛跑的新解,“乌龟的弟弟站在终点,兔子就以为乌龟已经到了……”

“哇哈哈!”我捧着巧克力狂笑,还不忘跟舅舅说,“厨房有汤,给你留的……”

“咏哲,舅舅要结婚了,跟曲冰,婚期定在春节。”舅舅毫无预兆,突然砸来这个消息给我。

太突然了,我的笑声戛然而止,抬头看着舅舅,半晌才问:“外公外婆都没跟我提起过。”

“刚决定的,本来想回来告诉大家,不过,只有你在这里,就先跟你说了。”

“外婆知道一定很高兴。”

“是吧。”舅舅笑笑,喝口茶水,眼睛停在电视机屏幕上,可他看得太冷静,都不像我,笑成傻子。

“舅,你高兴吗?”

“嗯?”舅舅像神游太虚刚被我找回来的魂灵一样,茫然问我,“什么?对不起,刚才我没听清楚。”

我重复:“结婚,你高兴吗?”

“应该高兴,是件喜事。”

“屁咧,这是什么答案?”我有点火,“我就没觉得你的样子哪儿点像高兴。”

舅还是那句搪塞我,“人活着也不需要时时都高兴。”

“可起码结婚这件事情一定是需要高兴的吧?”

“我也没有不高兴。”舅舅伸手替我把被子拉到沙发上再帮我盖好,刚才我一激动上半身弹起来,被子掉沙发下面去了。

“你一定会后悔。”我小声嘀咕,恨恨地把被子裹在身上。

“不要诅咒我,”舅舅的脸上维持着浅淡的笑容,说,“还记得前些日子,你不肯减肥,我问你一个问题,不能穿漂亮衣服会不会哭,你给我的答案我还蛮喜欢的。”

“啊?我不记得了。”

“你说,你不是太贪心的人,既然选了享受美食,就不能为穿不到漂亮衣服掉眼泪。”

“是啊,”我瞧瞧茶几上的巧克力,不无遗憾,“现在选了漂亮衣服,也不能为吃不到巧克力生气抱怨。”

“同样的道理,”舅舅嘘口气,“我和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一样,要结婚的对象不是自己最爱的,不过,我既然选了这样一种生活,我就要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好一点,不掉眼泪,不生气,不抱怨,我不能太贪心。”

我无言,舅舅这么说,是不是代表他承认,他不喜欢曲冰?那又何必答应?我不懂,大人的事情,好难懂。

舅舅振作一下,问我:“不给我恭喜吗?小天使。”

我没来由地鼻子酸涩,斥回去:“不要叫我小天使,好恶心哦,好啦,恭喜你,恭喜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舅舅抿着嘴角,我看不出他藏在面孔后的真实心思,静默半晌,他拍拍我的面孔,回工作室去了。而我,待在沙发上,心乱如麻,直到我爸妈回来。我没和他们讲舅舅要结婚的事情,哼,让舅舅自己去告诉他们。百无聊赖,把遥控器上的数字键胡乱按了几遍,却没一个能让我看得下去的东西。爸妈洗漱喝茶,轮流着折腾半天,然后每人丢给我一句早点睡,就都去休息了。

窗外的灯火,一盏盏清减下来,我也不知道是在沙发上待到几点,才拖着冰凉的脚掌,裹着棉被走回卧室去。瞥到舅舅房间的门缝里仍有灯光,我推开门,舅舅上半身靠在枕头上,身前摊着手提电脑,电脑屏幕开着,不过舅舅已经睡着了。我心内哀戚,觉得这样的舅舅看起来好寂寞。想帮舅舅把灯关了,让他睡得舒服点,却听他的电脑有声音,这个时间,舅舅跟谁聊天?我把电脑从舅舅的床上挪到写字桌上。

和舅舅聊天的还是伟,不过这次用的是Q,页面上舅舅在四个小时前说了一段话:“浮蹉蹈海是勇者的选择,苟且偷生的只好长梦不醒,所以,我选了苟且偷生,春节结婚,要不要恭喜我?”

伟刚才来的几个字是:“恭喜你。”

原来舅舅心情闷想和旧友聊天,伟现在才有空。我帮舅舅敲几个字回去:“你好,我是咏哲,舅舅等你等太久睡着了,抱歉。”

伟好一会儿没反应,我还以为他下线了呢,他突然又回说:“没关系,多照顾他。我还有事情,有机会再聊,拜拜。”

伟大概很忙,这次的他没上次热情。唉,我叹口气,舅舅结婚,他的朋友都没替他太高兴吧,他根本不喜欢那个叫曲冰的女人啊。回首看睡在灯影里的舅舅,眉头锁着,很孤独无助的样子,假如他喜欢的人看到他连睡觉都不得展颜,不知道是怨恨,还是心疼。

我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间,缩进被子里。被窝很暖,我的心却有点冷。记得从前,陈妮说,爱情的结果是绝望,我从来对这样的绝望只闻其声,未见其形,现在,我终于看到一点了,绝望,好像不那么强烈与坚硬,它只是绵长的,纠缠的,无休止的,缓慢而坚持的,把我最爱的舅舅吞噬了,覆灭了。

终于见到了曲冰,家人让我喊曲冰舅妈,我礼貌地依言而为,就去帮我妈用洗衣机洗衣服。我家的洗衣机还是老式的半自动,洗衣粉的白泡泡中间飘着几张RMB,五元十元不等,真是,谁外套里的零钱啊?曲冰不知道为什么随在我身后,瞅着洗衣机里的钞票笑,帮我捡出来,用水冲净,边冲边和我闲聊:“你可真粗心,洗衣服之前口袋要掏干净啊,不过没关系,等等我用电熨斗把它熨干。”

我半是尴尬半是生疏地道谢:“谢谢你。”

“不要这么客气,”曲冰语气温婉,她身上带着股能让人心平气和的能量,我怀疑再剑拔弩张的人到了她面前,都能柔和地化成一摊水。

“我和家明要回温哥华结婚呢,我爸妈都在那边,那时候正好是寒假,一起去好不好?”我未来的舅妈向我做出邀请。

“去温哥华结婚?”我惊异,“那这边怎么办?”

“也要办啊,这边是中式的,温哥华是西式的,我信基督教,要去教堂行礼,你来观礼啊,西式的婚礼很浪漫。”

有个念头邪恶地冲进我脑子里,哗,婚礼办这么多次吗?多到这辈子只剩下离婚这件事情可以忙了,只敢坏坏地想一秒。对西式的婚礼多少有点向往,表示兴趣,“这个很诱惑,我想去温哥华看看,也想亲眼见识西式的婚礼如何的浪漫,不过太麻烦了,还要办手续。”我有迟疑。

“不麻烦,”曲冰善意说明,“手续的事情容易办,你放心啊,家里人都答应的,尤其是家明,一直说要带你出去玩玩,当旅游好了,旅费你也不要操心,住的地方当然是在我家,我家房子还算宽敞,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曲冰热情中有腼腆,“听说,你舅舅最疼你了,请你相信我,”她用她湿着的手,握住我的手,百分百诚恳,“请你相信我,我走到这个家里,是增加一份爱,不是想分走什么,我会和你舅舅一样疼你的。”

曲冰,冰雪聪明的曲冰,她看得到我眼里的拒绝,她以为我的拒绝是来自我的私心和孩子气,她不知道我只是不要我舅舅不开心,啊,她知道不知道,她未来的丈夫心里住着别的人?想到这层,我突然有点同情她,忍不住就答应:“好啊,那就去温哥华吧。”

曲冰很高兴,眼睛都亮了,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笑着去拿那几张钞票,“我去把这个熨干。”

我守着洗衣机,机械地放水,再装水,蓦然想起《大话西游》里的孙悟空,悟空睡着的时候,梦里念叨晶晶的名字很多很多次,他以为自己是想着晶晶的,可是有人告诉他说,他念叨紫霞仙子的名字更多更多次的时候,悟空呆住了。

以前看《大话西游》,是觉得好笑,可现在想想,却觉得讽刺。我的舅舅,千万不要像《大话西游》里的悟空,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得很好,却在梦里泄露了心事。

舅舅的婚礼准备到万事俱备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那是放寒假我从学校回家的一天晚上,我们全家都打算去睡了,突然间门铃乍响,不是礼貌性的一声声响,是不甘心不罢休的一串串响。门开处,站着陈妮,她还是无懈可击的漂亮,浅灰的窄裙,水粉的贴身毛衣,紫红的大披肩和长靴,艳光四射,那么娇媚的可人儿,脸上却带了点豁出去的愤怒。

舅舅见到陈妮颇意外,“妮妮,什么时候从北京赶回来的?”

“刚下飞机。”陈妮居然没顾全礼貌和我们家人打招呼,直走到舅舅面前,抬手欲掴舅舅一掌,却被舅舅抓住她的手腕。陈妮挣扎无果,红了眼眶。

和多年前飘着茉莉香的一个夏夜一样,舅舅温柔地环住陈妮,让她靠着他的肩膀哭,嘴里轻哄着:“好了,冷静一点。”

陈妮声泪俱下:“你要结婚,也是先轮到我,怎么是别人?”

这个场面太惊人,外公外婆,我爸我妈全傻在当地做声不得。我纯粹福至心灵,抓起舅舅的钥匙外套拿给他,舅舅感激地瞥我一眼,把陈妮带出去了。

陈妮走后,我妈惊诧,“我们家明在外面过的什么日子,好像很乱是不是?”

我爸百年不遇地责备我妈一句:“少胡说,家明不是那样的人。”

春节,舅舅的婚礼在没有受到任何外力的影响下顺利进行,然后结束。

“圆满漂亮。”外公是这样说的。

我不甚了然圆满漂亮到底是怎样,我只像提线木偶一样,人家拨我一下,我动一下,自己做了些什么我是不知道的。不过我知道自己见了好多不认识的长辈,见长辈的好处是,我的荷包变很满,这一点很重要。

上飞机飞温哥华办另一场婚礼的途中,我和舅舅狂睡,好像刚做过很多天苦工,筋疲力尽,睡得昏天黑地。下飞机的时候舅妈一路笑,说我和舅舅一大一小,睡得像两个孩子。与舅妈相处这些日子,我有点喜欢她了。她漂亮,高贵,有学识,谦逊,人也会说话,这些优点在她身上表现得十分得体,不会让人有压力,假如一定要找她的缺点,那就是太合理了,她是个合理的,中规中矩的女人,她的身上缺少生动与惊喜。

温哥华的冬天有雪,铺天盖地的雪花棉絮样撕撕扯扯地落着,我长这么大没见过如此壮观的雪,只觉稀奇兴奋。去了几天没帮婚礼任何的忙,尽和舅妈哥哥姐姐家的小朋友瞎闹,滚雪球,打雪仗。舅妈家一家人都是好人,和我爸妈一样,有点嗦,是老百姓都有的那种嗦,嗦得让你安心,消除了我不少身在异乡的恐惧。

玩过几天,很喜欢温哥华,这是个美丽干净的城市,交通方便且简单,比我待的那个城市住起来舒服很多。曲冰舅妈说,以后可以来这边修学位,有亲戚在这里,申请学校很方便。我当然同意,我喜欢温哥华。

舅舅对温哥华似乎不陌生,他说他以前曾到这里旅游过。来温哥华后,他对曲家的亲友,保持着一贯温文有礼的态度,对身边的人也都体贴亲厚,闲的时候他看看报纸,静静地听MP第3章。我有一次拿他的MP第3章听,其中一曲《这么远,那么近》居然歇斯底里地录了十遍,黄耀明无休止地唱,张国荣则没完没了地念着广东话的旁白。这是首我听一遍就会被憋得想扁人的歌,完全不知道歌手到底在唱什么,可我亲爱的舅舅一听就是一个钟头,他行径有够另类。

舅舅婚礼前夜,我用舅妈的电脑上去自己的邮箱,发现里面有小舞给我的一封信。她寒假没回家,努力打工,试着筹足自己下半学期的生活费。小舞在信里说,我的男朋友令狐冲前些天,在一家电影院前面与肖瞳瞳当街拥吻,场面惊天地泣鬼神,当时围观者众,且给予吻者如雷掌声。

我对着电脑呆怔良久,回信给小舞:“现在这个结局也不错,或者可以符合某些人的期望,只要不是大家都不高兴就可以,我无所谓。”

晚上,大雪,我坐在窗前看着飘雪的温哥华看到半夜。嗯,我有点点受伤,一点点而已。没像偶像陈妮说的那样,感受到爱情有多绝望,之所以没绝望,或者是因为,我未曾深爱过。

西式的婚礼确实浪漫,也不像中式的那么烦琐。舅妈披着白色的婚纱,端庄优雅,缓缓走在教堂的红毯上,风琴奏着美丽的婚礼进行曲,我觉得自己几乎是流浪到某个电影片段的场景里去了。教堂的门被晚到的客人打开,室内的光线由明到暗瞬息变换,音乐悠扬而清亮,牧师用英文问舅舅愿不愿意娶舅妈为妻子的时候,舅舅竟停了两秒,大概是不想在上帝面前撒谎,直到牧师问第二遍才答yes。这一刻,我觉得忧伤,不是悲哀,不是怨怒,我只是觉得忧伤。有客人把教堂的门打开,又关上,也不知道是哪个晚到的客人,如此扰人清净——

我没和舅舅打招呼,独自离开教堂,随意上了辆公车,车子随便开,我随便地坐,随便到哪里去。天气很好,眼前远远近近的都是白雪,头顶深深浅浅的都是蓝天,车到终点,竟是英属哥伦比亚大学附近,舅妈拿过这家学校的介绍给我看过,UniversityofBritishColumbia,大家都叫它UBC。我下车,站在站牌下,看着人流在身边晃荡,直至只剩下我,也不是,还有个男人就在我旁边,穿件设计大方得体的黑大衣,围着条深紫色的围巾,随意地靠着站牌翻一本书,我不太确定他是从车上下来还是一直就在那里,不过,有什么关系?

不想乱走迷路,索性没动地方,我打算等下班车来就坐车回去,问题是,到底我该坐几路车?算了,见车就上,到时候问司机。定下心,摘下保暖手套,让手指裸露在空气里,我的手也需要自由呼吸,然后我发现,靠着站牌看书的男人有张很中国的脸。温哥华的华人不少,他是中国人也不稀奇,可在陌生的地方,身边站着个同类,心里总是安稳踏实一些。我的同类个头不高,大概和我差不多,我站在他身边,半低头,能和他欣赏同一本书,还是中文书,真是太难得了,我反正无聊,就瞄了几行。

“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一个存在的理由,你当下也许不知道,那个理由是什么,而这正是天堂的功用……”

天堂的功用?我思忖,第一次听说天堂是拿来用的,有意思……

“天堂是为了让你认识你在人间的一生,一说到天堂,大家就想到极乐花园,以为天堂里可以在云端漂浮,可以在山巅河畔发懒,可是美丽的风景,假如不能让人得到安慰,他就没有意义。这是上帝送给你的最佳礼物,让你有机会了解,你一生中发生过那些事情,并解释原因,这是你一直在寻找的那份宁静……”

我不是个爱看书的人,可是天晓得,在这个异国的车站,清冷纯净的冰雪天地里,顶着蓝透到极致的天空,我竟站在一个陌生男人身边,耐心地读完了小半本书。风吹得很淡很淡,空气爽洁清新,蕴涵着雪和松枝的味道。我的手很冷,但是心里很平顺,我知道我眼前车来车往,身边人来人去,没人理会我,我也没上车的打算。奇妙的是看书的同类好像也没有想去哪里的打算,他没上任何一辆车,也没有走开到别处去,他身上有种让人安定宁静的气息。

直到我看得有点累了,跺跺脚,喘口气,那男人回过头来,望着我浅浅地笑。他年纪应该大我很多,下巴上密密丛生着一层黑胡碴,相貌也实在谈不上是有多帅气,但眉毛干净工整,尤其,他有双深邃如海的眼睛。

“喜欢这本书?”他问我,说中国话的,还是很好的普通话。

“嗯。”我点点头,这个人给我种熟悉感,好像我认识他很久了似的。

“送给你看。”

我意外,“你送给我自己怎么办?”

“我看过很多遍了。”他说,他说话声音醇厚温柔,我应该在哪里听过。

“来,拿去。”他拉过我的手,把书放在我掌中,他的手和我的一样冷。

我好像不能拒绝,可这样接受下来又不好意思,想说句谢谢,还未等我开口,他却先道了再见:“我还有事情,先走了,你记得乘44车回市区,就不会迷路了。”

“哦,再见。”我机械地说,心里奇特的有种舍不得。

他走了两步,又定住,回身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太妃糖,望着我,“来,给你。”

我伸手去接,一把糖放在我的掌心,他又顿了顿,好像又有点不甘心,再拿一粒回去,冲我笑笑,眼睛笑成两弯月牙,这次,是真的头也没回地走了。

我握着一手糖,抱着他送的书,望着在前面雪地上走远的黑色背影,脑子里有一瞬的空白。这个人知道我会迷路吗?他看过的书为什么还要靠在这里看?他像是突然掉在我眼前的神,是为我存在的吗?

我等到了44路车,安全地回到舅妈家。对于我的失踪,大家都很着急,我回去后有认真地道歉。至于失踪的理由,我无奈地撒谎:“我被婚礼刺激得有点神经失常,疯狂地想找家婚纱店,看有没有我能穿的,最好可以拍照留念。”

我的屁话有几个人信我不知道,但大家都还体谅地说:“年轻就这点好,偶尔疯狂可以理解,而且很可爱。”曲家的人,善良得让我愧疚。

我舅妈后来还想真的帮我借婚纱拍照,我惶恐拒绝,只借她的婚纱穿上,象征性地照了两张相片。舅舅拿着我的婚纱照片笑话我:“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全无气势。”

真是——当然全无气势,我只是说胡话,根本就没想那样穿啊。

假期结束回家的时候,我的行囊里多了很多礼物,但最被我珍惜的,是意外获得的一本书,还有,留在记忆里,白雪上蓝天下的黑色背影。

舅舅婚后,我们家的日子是一贯的传统温馨甜蜜型。家中的新成员舅妈是个好女人,有她在,我偷懒少做了一些家务,以至于连向来惜言如金的外公都看不下去,数落我:“你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也没见头脑多发达,可该如何是好?”

我回敬外公:“我对自己的要求没一定说要如何就好啊,所以——”我耸耸肩,表示自己是可以被原谅的,气得外公躲到报纸后面不出来。

家人曾经打听过我和阿冲的事情,我真情告知,没戏了,我刚被人甩。我妈气得翻眼睛,大有意图发火之势,被我爸巧妙的拦下来,爸说:“我们家公主真给那只披着人皮的熊面子。”我猜我娘因自己曾是前校花条件优越只甩别人,无法容忍女儿被别人甩的尴尬处境,只得赌咒发誓,今后定找一有钱有权有面子的品学兼优生来做男朋友,并让他相信与阿冲这种复合性生物分手不是坏事。嗨,当然只是说说,谁知道这个品学兼优生到底在哪个角落混日月呢?

开学回校上课,我已做好被嘲笑的心理准备,并打好腹稿说辞,假如有人问起那档被人甩的事情也好从容应对。不过很奇怪肖瞳瞳好像没和我师傅走到一起,她依然拥有一大群一大群的追求者,在宿舍楼下捧着玫瑰花等她召见。而我比较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一个寒假过去,我突然变成了传说中的怨女?据闻,我是被陈世美抛弃的秦湘莲,而一向甜美可爱气质形象属于一流的肖大小姐则是坏女人狐狸精,令狐冲就是陈世美,kao,真是复杂透了。

我尽量装耳聋,带着股死猪不怕烫的精神,继续参加拳击社的活动。见到师傅和往常一样招呼:“给师傅请安。”接着努力练拳击,试图把从温哥华带回来的几斤脂肪给消灭掉。

新学期拳击社新进几个社员,其中一弱鸡样的男生,我认得,某次舞会上请过我跳舞,他叫姜佑谦,和我聊天的时候,他问我:“你记得我吗?”

我就说:“记得,舞会上见过。”

姜佑谦脸就红了,“不是,其实高中时候我在你隔壁班,你记得吗?”

我傻眼,是有过这样的事情,那个偶尔经过我窗前的隔壁班瘦高男生,这世界真小,我用手里的矿泉水瓶子碰碰他的,“记得记得,我就说瞧你眼熟。”

姜佑谦人很腼腆,挠头,眼睛都不敢看我,“我还有参加戏剧社,好像你也报了名,不过都没看到过你,其实我运动不太行……”

“姜佑谦,来做几下俯卧撑看看。”我师傅下令,每次拳击社来新人,他都用这招,据说被幸免的只有我。

数日后,我被令狐冲抓去谈话,他揪片柳树上新发的嫩芽在手里把玩,道:“咏哲,我知道你并不想再和我多说什么,不过,我欠你一句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我说,其实以前和他谈恋爱的时候不过就是一起看个电影,吃吃饭,通通短信,懒惰如我,连和他去学校的湖边散步都嫌多事,如今少他这个男友,在生活规律上也没差什么,这些事情,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再说,移情别恋很正常,有些事情讲太白也未必好听,我郑重重申,“我了解的,没关系。”

“噢。”阿冲轻轻应了一声,抬头仰望着春日时节澄净晶莹的天空,半晌后,慢悠悠地说,“咏哲,我是真的好喜欢你,可我更爱瞳瞳,不过,我看不懂她,她好像谁都不爱。”

我没吭声,长这么大第一次听人正经八百地表示喜欢我,竟被摆在真爱的旁边,真让我哭笑不得。

“我辞掉了社团的工作,”阿冲把目光从天上调转到我身上来,带着那么点漫不经心的散淡,“很快就要忙毕业论文,再说也该出去走走看能不能谈份合适的工作,很难兼顾社团的事情了。”

“接下来是不是要跟我说我们以后大概没太多机会见面了,师傅?”

“是啊,仔细想想,我还蛮舍不得你的,”阿冲笑笑的,跟我告别,“不过你是个冷血的家伙,大概觉得见不到师傅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我半抗议:“喂,我到底是多冷血啊,还这样说我会影响我的男友运哦。”

“才怪,”阿冲笑,站起来冲我摆摆手,“走了,再见,你多保重。”

我目送阿冲在一片鹅黄金缕的垂垂柳丝里走远,靠在他曾经靠着的那条栏杆边惆怅。我不是没为阿冲难过过的,温哥华的雪夜里,我有不说不动,对着窗外的大雪怔怔发了半夜的呆,我只是习惯单独处理自己的情绪,毕竟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喜欢沮丧地跟别人说,我被别人甩了。真是冤枉,老娘这不叫冷血吧?

对于阿冲的事情,肖瞳瞳严禁在我们寝室提起,她笑盈盈娇嗲嗲下令:“谁提我跟谁翻脸。”

是没人在她面前提,但单小舞和唐可欣对着我却无限唏嘘,“要不是她从中作梗,你还和阿冲好好的呢。”

我赌咒发誓:“不用可惜,我喜欢我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和结果,真的,真的,真的……”

无论真假,这件事情对我们寝室多少有影响,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和气氛,肖大小姐想开舞会。她开舞会,谁会不去呢?一定要捧场啦……

开舞会那天的天气热到离谱,永远不能理解,为什么才三月气温就能热到二十七八度,也好,方便美女穿上漂亮的衣裙。我挑了条军绿的九分裤和一件带拉练的黑色背心,本来不想戴首饰,为了让自己的外表不是那么不修边幅,只好在愈发长的辫子上挂了只银制带流苏的饰物,看上去好歹隆重了点。

舞会进门的时候有人发面具,有各色动物的,还有精灵和怪物的,最恐怖的大概就是白雪公主和王子的了,我捡了只蓝精灵面具戴在头上。一进PUB,里面群魔乱舞,每个人都顶着只不是人类生物该有的脑袋,晃来晃去,极尽古怪之能事。

与我同来的小舞拿的是只可爱的小熊,我紧拉着她,叮咛:“熊,紧跟着我,你是我舞伴哦,等等千万别被冲散了。”我打算今天晚上只与熊共舞,其他物种就算了。

跳了N圈后我们终于看到了肖瞳瞳,她纤秀飘逸,穿了件裸肩吊带的水红长裙,戴的是白雪公主的面具,小鸟依人地靠在一只僵尸的怀里。简直无可救药,她连化装舞会都要装公主!

PUB的冷气虽然开得强劲,可是空气浑浊,我和小舞挥汗如雨,刚才那曲吉鲁巴转太疯了,消耗了太多体力。混去吧台那边要东西喝,吧台那里人满为患,只好又转战到门口的大冰柜前面,一样也还是要等,只得站在那里和小舞鬼扯:“接着还续摊去唱K吗?糟糕,最近都没练习,新歌不会唱,被我舅舅荼毒得只记得住老歌。”

小舞在我身后问:“你舅都听什么歌?每次你提起来你舅来,觉得他还挺跟得上时代的嘛。”

“哦,我舅啊,王菲,蔡琴,罗大佑,够老吧?还有我从来没听懂过的黄耀明,最近又迷上一个俄罗斯的歌手,那歌手飙很高的高音,根本就不像是地球生物能发出来的声音,毫无人性。叫什么名字来的?”我仰头苦想……

“喂,小姑娘,你要什么?快点撒。”轮到我了,卖冷饮的大娘在大雪柜后面扬着嗓门吆喝。

我连忙答应:“绿豆冰棒,我最喜欢绿豆冰棒,”转头问半天没吭声的小舞,“你要什么?”呃,人呢?我身边站着个穿黑色衬衣浅灰长裤戴狐狸面具的男性公民,我摘了面具,扭头看一圈,小舞跑去哪里了?

“被一只狼抢走了,”狐狸好心告诉我,“假如你找的是只熊宝宝的话。”

“是,我找的是只熊宝宝。”我向狐狸道谢,“谢谢你,那你知不知道狼是谁?”

“对不起,我不认识。”狐狸尽量在一片喧嚣的舞曲里放大音量跟我说话,以至于声音有点失真。

卖雪糕的大娘拿出支绿豆冰棒,利用超充足的肺活量跟我吆喝说明:“绿豆冰棒,最后一支哦,包装袋开了条口子,你要不要?不要就换别的。”

“不用换不用换。”我接过棒冰,见身边的狐狸要了瓶矿泉水。他的衣着很保守,黑衬衣的扣子一直扣到脖子下面第一颗纽扣,身材也不算好,跟我差不多高,还有点小肚腩,应该不是学生吧?我认识的同学都穿款式新潮的T恤,嗯?肖瞳瞳哪里找来的大叔?

撕开棒冰的包装纸塞到口里,天,完蛋了,我的嘴唇与被冰到像北极玄冰那么冷硬的冰棒亲密接触之后就密不可分,我从来没碰过这么离奇的事情,任是跟谁说都没人会信,嘴唇被冰棒粘住?!

想硬把冰棒拉下来,又很痛;想叫人帮忙,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淹没在劲爆的热舞节奏中;想等冰棒慢慢融化,那时候我的嘴唇会不会被冻伤?

要是被人知道我黎咏哲的嘴唇毁在一支冰棒上我还活不活?噢,不行了,真的好痛哦,我身边的黑衣狐狸拎着瓶矿泉水安静地等找零钱,我也顾不得别的,抢过他手里的水瓶子冲出PUB,希望能救到我的嘴。

这真是要多丢脸就多丢脸的事情,PUB外的街边,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下,我弯腰侧过头把矿泉水倒在我的嘴上,以期能达到快速解冻的效果。我好恨,为什么矿泉水是冰的?

“用这个好不好?这瓶是没冰过的。”是仍戴着面具的狐狸大叔,刚才他跟着我跑出来后就立刻进去了,原来是帮我另取一瓶水,“来,我帮你。”他扭开瓶盖,小心地轻扶着我的头,他说话声音好熟悉哦。

温凉的水流过我的唇,一波又一波,之后感觉到一阵轻松,哗,终于得救。我站直身体,揉着冰凉疼痛的嘴唇,道谢:“谢谢你,真是救我一命。”

狐狸摘下面具,露出张干净端正的面孔,他不够帅气漂亮,却有两道工整的眉毛,眉毛下迎着我的是双深邃而温和的眼睛,我呆在当地,恍如回到冰雪晶莹的温哥华的蓝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