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青春对不起,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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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穿裤子的云

我的妈啊,神迹降临之前打个招呼不好吗?这样很吓人,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再跳下去会不会生病?

笑意在狐狸的唇边一点点加深,看样子他已经在努力克制了,瞅着我手里的冰棒,他说:“刚才的场面太奇怪,我看到一个小美女几乎被冰棒杀掉,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我故作镇定,把稍微融掉些的冰棒塞到嘴里,这样或者能让我冷静点,反惹狐狸大笑,指着我,“你、你怎么敢吃这支肇事的冰棒,还不丢它到水沟里去报仇雪恨?”

我乖乖把冰棒丢掉,他递水给我,笑声未落,道:“来喝点水吧。”

我就乖乖喝水,脑子在空白状态中勉强抓到点灵光,总算说出句完整的话来:“为什么你在这里?不是在温哥华吗?”

“我在这里工作。”狐狸避重就轻,反问我,“你在附近的大学读书?”

“对,”我飞快自报家门,“外语系一年级,黎咏哲。”

“哦,很巧。”狐狸双手抱胸,温雅浅笑,眉宇里带着点耐人寻味的无奈与沉思,他点点头,“进去吧?你不是要找你朋友吗?”

我跟他重进了PUB,不过再没戴回那只蓝精灵的面具,他也没戴回狐狸的面具。舞池里人挤人,我实在找不出哪个是小舞,和小舞一样穿长棉布裙子的女生怎么会这么多?还有,必须承认,其实我心不在焉,所以不能目光如炬。我担心刚才自己又是水又是冰棒的,我的妆一定花的一塌糊涂了吧?腮红掉了吧?口红脱落了吧?

音响换了慢歌,狐狸很绅士地问我:“长辫子精灵,要不要跳舞?”

“好。”我答应,把我的手放到他柔软宽厚的掌中,有缺氧的感觉,呼吸不稳,第一次为跳舞感到紧张,我会不会表现太差踩到他的脚?近看他的面孔,知道他已经不年轻了,眼角有浅浅纹路,不过那些纹路并不显得老态,只多了分沉稳与成熟。

“你的舞跳得不错,是谁教的?”狐狸挑着好看的眉毛,好奇问。

“我舅舅。”我微笑着说,语气里有几分骄傲。感谢舅舅,感谢上帝,我的舞步与他的,每一转身一侧步,简直配合到天衣无缝。

旋转在炫目的灯影里,我满怀着欣喜,我喜欢这个舞会,喜欢遇到的人,喜欢他叫我长辫子精灵,喜欢现在的这首曲子,是蔡琴的老歌,“这正是花开时候,露湿胭脂初透,爱花且殷勤相守,莫让花儿消瘦,这正是月圆时候,明月照满西楼——”

或者我不该去洗手间补妆,再出来回到吧台边的时候,我没看到戴着狐狸面具的儒雅男子,不会吧?去了哪里?我在舞池里转悠,每见一个戴狐狸面具的,就去研究人家的衣服,可没人穿扣子扣到领口的黑衬衫。

寻找狐狸的时候,我被穿红色长裙的白雪公主抓到,“黎咏哲你干吗不戴面具,这样犯规哦?”

我敷衍:“好啦,这就戴。”手里没动作,眼睛四下搜寻。

白雪公主拉我的手,“我们去跳舞。”

“不要闹,我找人。”

“找谁?”

“找——”我语塞,才懊恼地想起,我没问他的名字,也不晓得他的来历,无助,“找单小舞。”

白雪公主摘了面具,露出张娇嫩粉红的俏脸,嗔怪,“你的朋友应该不止单小舞一个人吧?”

“当然,不过我的舞伴就她一个。”我胡乱答,前面有个穿黑衬衣的,我丢下肖瞳瞳冲出去,拉住,“喂——”

那人回头,是只鳄鱼,鳄鱼比狐狸高,足比我也高出一个多头,领口的胸口的衬衣扣子散着两三颗。他摘下面具,面具后的脸孔清俊无伦,是在拳击社经常被阿冲罚俯卧撑的姜佑谦。他望着我,很高兴的样子,“黎咏哲?是你啊,跳舞吧?”

我失望透,恼火透,重戴回面具,淡淡道:“好啊,跳舞。”这些人真没创意,怎么都不叫我长辫子精灵?

直疯到半夜,舞会散场,也没找到要找的人,无奈下去问肖瞳瞳:“喂,你今天请来的人里面除了学生和老师还有什么人?”

肖瞳瞳笑得很坏,一字一顿:“不,告,诉,你。”

吼,恨得人牙痒痒。我只好去问单小舞:“有没有看过一位戴狐狸面具,穿黑衬衫的中年人?”

小舞摇头,“没有。”

“没有?”我望着神色古怪的小舞,暂时抛开狐狸的问题,“喂,我找你半天,你去哪里了?”

“我、我、我,”小舞吞吞吐吐丢炸弹,“我去约会了。”

“约会?你有男朋友了?”我大惊?“是谁?怎么不早说?”

“不好说啊,”小舞面有难色,“他是老师,生物系的,姓梁。”

我瞠目结舌,“是老师?小舞,我们学校禁止师生恋,你现在是想怎样?你这叫站在冰上跳舞,早晚会掉到冰窟里去的。”

小舞给我一个天真纯净笑脸,“我不管前面是冰窟还是火圈,我只管爱他,想和他在一起。”

我双眼望天,连连嗟叹,我没找到我的狐狸,却找到只在冰上跳舞的云雀?!

周末毫无例外地回家,接到喜讯,舅妈怀孕了!她被外婆强迫性质地安排在床上躺着安胎,无奈对我说:“去帮舅妈跟外婆讲情,还我自由啦。”

“请您安心休息,”我装模作样,调侃舅妈,“有什么差遣,小的给您办。”

外公又想开酒庆祝了,我妈和外婆在厨房猛研究菜谱。

我去舅舅的书房恭喜舅舅,顺便说:“我喜欢弟弟,妹妹不好玩。”

舅舅心情不错,拉拉我的长辫子,“收回你的话,请说,无论弟弟妹妹你都喜欢。”

我没收回我的话,只是仔细研究舅舅的脸。

“看什么?”舅舅疑惑,摸摸脸,“我脸上长花了?”

我摇头,“没长花,我是想说,舅,你现在觉得自己幸福吗?有了孩子,会不会还更幸福一点?”

“等待一个新生命来临的感觉,都是幸福的,”舅舅安然微笑,“就像你出生的时候,我把那么小小的你抱在手上的感觉,就很幸福很幸福。啊,你看,现在你都长这么大了。”舅舅感慨。

我心里暗暗叹气,舅舅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想,有些遗憾,纵然是举案齐眉,终究是意难平。

被酒莫惊春睡重,睡重迟迟不起床。春天温暖,缠绵,懒洋洋的气候很适合睡觉,我依旧活得琐碎平凡,日子无聊,睡觉倒成了生活中的头等大事,我睡得连饭都不想吃。从不跷课的我,在极度瞌睡的情况下有很强烈的跷课欲望。问题在于我们寝室全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姑娘,唐可欣把我拍起来,小舞帮我买了饭回来,不过我没时间把粮食填到胃里,肖瞳瞳像监工一样催催催:“今天新老师第一次上课,麻烦你给我快点好不好?”

“新老师?”我边刷牙边呜呜噜噜地问,“旧的呢?”

“旧的不是调到南京去了吗?”肖瞳瞳叫,一向甜美的声线被气到变尖利,“黎咏哲,你笨得应该被埋到土里去。”

好无辜,我确实没什么印象。抓了把草莓当早饭和中饭边吃着边混在人流里往教室跑,肖瞳瞳还念:“我不要和你一起走,边走路边吃东西很丢脸。”

管她咧,我根本无暇她顾,楼梯上遇到姜佑谦,就和姜佑谦并排走,百忙中注意到他的脑袋,“好稀奇,你什么时候换发型了?改长头发了,装艺术青年是不是?”

姜佑谦带了几分忍无可忍的苦恼,“小姐,我改这个发型已经很长时间了。”

是吗?我仔细看看他,又发现新大陆,“你头发一长就很像一个人,就是那个日本的——什么来着?”冥思苦想ing。我前面走着的一位穿米白长裤橄榄绿外套的男人,他沉静的背影让我分了点心。

“像什么?”姜佑谦在我旁边追问。

我回神,“江口洋介,”我叫,“就是那个小鼻子小眼的江口洋介。”

“啊,真的哦,”姜佑谦腼腆地用手去摸鼻梁,傻傻的样子,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怎么知道日本明星的?她们说你不看长剧。”

我指指身后的单小舞,“她们逼我看的,一套片子还没看完,拖沓到不行,我没觉得好看。”

“你看的片子根本就是群白痴在打架,也很难看的好不好?”小舞抗议。

我本想和小舞就动作片问题争一争,却听姜佑谦说:“那你喜欢看什么?”他低头数着楼梯台阶问我,“我可以请你看电影。”

“请我看电影?”我略有吃惊,上次被男生请看电影是我师傅阿冲,根据上次的经验,这个——

教室门口在望,穿橄榄绿外套的人仍走在我前面,估计是我们班同学。我回头盯住一直陪在我左右的姜佑谦,“你不是电机系吗?干吗来我们这边上课?”

“不是,我在等你答复,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可以看动作片哦。”

难道又来一个?我停下脚步,愁眉苦面,直视姜佑谦的眼睛,忍不住提高声线:“喂,你想追我是不是?”

跟在我后面的小舞差点摔倒,扶着走廊上的窗棂,哈哈哈笑不可抑,肖瞳瞳拿她手里的书敲我后脑一下,丢了一个字:“瞎。”

姜佑谦整张脸都红了,连头发都像在冒烟,手足无措,末了,朝我欠欠身,“不好意思,我去上课了。”快步逃走。

咄,不知所谓。上课钟这当口火烧火燎地响起,我急忙把最后一个草莓塞到嘴里,转身欲进教室,却见教室门口立着那位穿橄榄绿外套的人,他向我微笑,很智慧的,有点点狡猾的,带着书卷味的笑,“草莓公主,该上课了,进来。”我对着他呆怔两秒,无意识咽下那粒还来不及嚼的草莓,也忘了计较自己差点被噎死,机械性动作,木头人样走去自己的座位。上帝,怎么会在这里,那夜失踪的狐狸?温哥华蓝天下的神癨?他是谁?\n“大家好,我是廖书伟……”橄榄绿外套站在讲台上,开始做介绍,我近乎痴呆地听着,原来他就是我的新老师,他竟然是我的老师?!

我的老师行径古怪,他做了自我介绍后对我们这群学生提出一个要求:“大家不想上我的课的话可以跷课,去约会,去看电影,去上网,甚至去睡觉,去怎样都可以,但是,只要是来上课的,就请打起精神,不要给我混……

好心虚,这话好像是说给我听的,小女子生平别无所长,只会打混。再说,现在让我专心上课实在也太难了点,呃,他说话的声音很柔和,很好听,他专注着讲事情的时候。习惯双手抱胸,手中的一卷教案撑在下巴上……新鲜,我第一次听到有老师公开原谅学生跷课。

“第一堂课,做个小测验。”

廖书伟一言惊醒梦游的我,还要测验?好狠!

“这张试卷上的题目请同学们尽量在十五分钟内完成,都是选择题,不需要紧张,答不完没关系,我只想知道大家的程度如何。”我们的廖老师捧着试卷,叫我身边的肖瞳瞳,“瞳瞳,来帮忙发一下。”

咦?新老师喜欢漂亮女生?

我们这一组的试卷是廖书伟亲自发的,发到我的时候,他向我微笑,“咏哲,加油哦。”他的眼睛深沉温润,笑容浅浅的,像春天湖面上的那层柔波。我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交张白卷,大概老师会找我去单独训话吧?God,我在想什么?当然我只敢这么想,不敢这么做,虚荣心作祟,我不愿意他觉得我是个没大脑的烂学生,遂下笔如飞,拼命作答,读书读这么久,第一次主动表现出我力争上游的决心,我妈要是看到一定乐坏了。

十五分钟一挥而过,我答完试卷,廖书伟则洋洋洒洒写整黑板的蚯蚓字。他的字笔锋刚健,颇有风格,看着很是眼熟。我无心追究眼熟的感觉何处而来,只眩惑于他的动作间的斯文优雅。板书内容与课文无关,应该是哪篇故事里的片段,我妈以前教过我的,嗯,狐狸与王子?什么书里的来着?

“下面是游戏时间,以后,我会在每堂课和大家玩这样的游戏。”我们的老师跟我们玩的是英文情景剧,这样要求,“大家暂时忘记国籍,请把自己当洋鬼子,当然,如果有人愿意把自己当成是会说英文的外星小王子或会说英文的狐狸就太棒了。游戏时间我们要使用自己的英文名字,请大家称呼我Hurricane。”

我对着廖书伟的英文名字感慨良多,有这么文质彬彬的狂风hurricane吗?他不是狂风,甚至不是个男人,他是朵穿着裤子的云。

Hurricane老师说小王子的故事应该太多太多人有读过,大家应该都很熟悉,他要求我们读的时候发音一定要标准,感情要充沛,不可以怯场。他先示范了一遍,他的示范过程让我头晕,不是不喜欢,而是觉得,一个人的声音怎么可以长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太太,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

他读:“thefoxsaid,Butifyoutameme,itwillbeasifthesuncametoshineonmylife.Ishallknowthesoundofastepthatwillbedifferentfromalltheothers——”

(狐狸对王子说,如果你驯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会是欢快的。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

“Butyouhavehairthatisthecolourofgold.Thinkhowwonderfulthatwillbewhenyouhavetamedme!Thegrain,whichisalsogolden,willbringmebackthethoughtofyou.

AndIshalllovetolistentothewindinthewheat——”

(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麦子,是金黄色的,它就会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

小王子的故事,我妈曾经是拿来当教科书用教我英文的,不过,我在之前,从来没觉得这个故事特别过,现在,廖书伟的解读却令我心跳。春日下午的微风穿窗而入,醺人欲醉的,一丝丝,一缕缕,一小波一小波,夹带着阳光和青草的芬芳,在教室里吹来吹去,熨帖得仿佛廖书伟铮容有致的声音,我眩惑着,傻兮兮的,一厢情愿地,重新理解狐狸和王子的故事。

假如,在这个世界上,我与某个人建立了一种关系,那么这个人就和别人不一样了,别人的声音对我而言,千篇一律,并无特色,而他的声音,对我而言就是音乐,就是天籁,就是幸福的旗语。就像唐可欣的男朋友那样,当他拖着长音,在楼下叫着可欣的名字的时候,可欣就会幸福的,甜甜地答应。因为我和一个人建立了某种关系,当我走在林阴路上,看到那些摇晃在枝头的树叶,就会想起他的绿外套,想起他的眼睛,我就会微笑,游在他眼睛的森林……

“saidthefox.saidthefox."If,forexample,youcomeatfouro'clockintheafternoon,thenatthreeo'clockIshallbegintobehappy.Ishallfeelhappierandhappierasthehouradvances.Atfouro'clock,Ishallalreadybeworryingandjumpingabout.IshallshowyouhowhappyIam!

(狐狸说道,比如,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就会发现幸福的代价——)

他的声音,他的表情,他深如夜海的眼,都生动得像挂在树梢上笼在一团月色里的甜梦。

saidthefox:“Theyarewhatmakeonedaydifferentfromotherdays,onehourfromotherhours——”

(狐狸说,它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

有人提问:“IshallshowyouhowhappyIam!该怎么解释?是说让你看到我有多快乐还是应该说我就发现幸福的代价?可以用Ifindthehappycost……”

幸福的代价?那是什么?我神思翩然,听不到教导者的文法解释,眼睛对着黑板上的英文发怔。一卷教案轻轻地在我脸上拍拍,是廖书伟,他略有责备,“Attentive(专心)。”我脸红,他越过我身边,叫两个同学演板书上的故事。一个演狐狸,一个演王子,实在不算精彩的演出,两个同学磕磕绊绊,全无感情。老师评论,还不错,发音算标准,就是今天的状态不好,“likesickfox(像生病的狐狸)。”大家善意发笑。

“Lee,tellme,whatdoyouthinkaboutthisstory,ok?”廖老师在台上发问。

(Lee,告诉我,你对这个故事有什么想法好吗?)

我仍在神游水星,没听到是在叫我,主要是我一直不能完全习惯自己的英文名字Lee,虽然它够简单。直到老师的问题重复了两遍,肖瞳瞳拉我的辫子,我才收心,一下子跳起来,见鬼了,今天一直跑神。至于想法?我的想法很多啊,可我该怎么说?教室里安静下来,同学等着我的答案,斯文的狂风Hurricane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一只手摸着下巴上重长出来的碎胡碴,双目熠熠,面孔温柔而诚恳,我好像听到风吹过教室的声音,把我的语言功能给吹走了,完了,无论普通话还是英语,我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我沉默着,额上冒出一层细汗,脸上慢慢发热。

有同学竟然起哄:“天啊,黎咏哲脸红咯,谁带了V8,快拍。”

廖书伟诧异,“怎么?黎咏哲脸红是新闻吗?那太妙了,本来我以为自己的课上得太烂,同学听不明白,颇有遗憾,现在倒觉得赚到了。”

不知道哪个白目的居然开始带头鼓掌,实在不了解,兴奋点在哪里啊?一时间教室里掌声喧哗,还有人喊:“老师,很棒……”

廖书伟被逗乐,侧着头,笑,鼻梁皱起来,眼睛挤成两条线,糗我们:“拜托,你们都是大学生,顾点自己的面子好不好?无聊不无聊啊,这有什么好鼓掌的?好啦好啦,黎咏哲坐下……”

我的问题换了肖瞳瞳回答,肖瞳瞳说得很好,她说,我们因为喜欢一个人而与那个人建立了一种关系,也就是故事里所说的驯养,所以,这个人对我们来说,就不一样了,他是唯一的,是不能替代的。肖瞳瞳果然比我适合说人话,不过接下来她就扯出一个理论,对于读小王子这个故事的人而言,她说,“Allofusarefoxestamingbytheprince(我们都是王子驯养的狐狸)”我被这个逻辑引得大笑,不敢出太大声音,趴在课桌上,肩膀抽动。

下课铃适时响起,廖书伟走到我面前,“给我理由,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只好站起来,尽量压抑,“我是觉得,千万只狐狸对着麦田幻想王子的头发,实在太壮观了。”

我的老师轻蹙着眉头,手摸摸额角,很无奈很无奈的,责备:“你真是个奇怪的小孩,都没有感动吗?吼,我真想打你。”

惨,我的脸又熏熏地热了上来,不敢看他,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太失态。

廖书伟倒是很轻易地放过了我,“OK,我们下课了。”

Hurricane前脚走出教室,我还没等整理自己的情绪,就被肖瞳瞳掐住脖子一通乱摇,“黎咏哲,你去死……”

我当然不会去死,我去了图书馆,还特别挑晚饭时间避开众人,在图书馆森然耸立的书架间,啃着一只面包,重新翻阅《小王子》的故事。我可不能让别人看到我这副德性,一向洒脱不羁的黎咏哲因为上了堂英文课就突然间来翻旧书,我害怕人家问我为什么,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半夜时分,我被饿醒了,一天下来只吃了点草莓和面包,实在撑不住,起床找饼干吃。体贴的唐可欣在帐子里迷糊着跟我说:“我桌子上还有几盒牛奶,喝了吧,只吃饼干干巴巴的。”真是个小甜心,瞧瞧小舞,睡得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我像只老鼠样坐在黑暗里喀喀嚓嚓啃饼干,喝牛奶,蓦然想起廖书伟读的那段,“Theyarewhatmakeonedaydifferentfromotherdays,onehourfromotherhours——”

狐狸说:“它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

现在,我坐在这里,想着这样的话,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情境是不是和其他日子,其他的时间也有什么不同?有不同吗?

“你在笑什么?”我头顶有个轻轻的声音问,吓得我差点把牛奶当暗器丢。费力咽下口饼干,我抬头小声骂,“肖瞳瞳,你想吓死人啊。”

肖瞳瞳的脑袋露在帐子外面,一双眼睛在暗夜里光华流转,“你好像特别清醒,没在睡觉吗?”我惊魂稍定,问。

“你在笑什么?”肖瞳瞳固执地,继续问我这个冷到闪腰的问题。

“我哪里有笑?”好奇怪,“再说你的脑袋在我上面,我又低着头吃东西,你怎么看到我笑了?”

“你就是在笑啊。”肖瞳瞳幽幽地说。

我翻眼睛,不耐,一字一顿回她:“我没有在笑。”

“好吧,那你告诉我,狐狸与王子的故事,你没感觉吗?”

我的心跳了跳,说没是骗人,可我的感觉不太能说清楚,秉承一贯做人的原则,说不清楚的事情绝对不说,我斩钉截铁:“没有。”

“没心没肺。”肖瞳瞳冷冷丢下一句,钻进帐子,再没理我。

我不知道她睡了没有,不过被她一闹,我也没那么饿了,还以为自己半夜起来找东西吃够神经的了,敢情还有更神经的。我抬腕看看手表,呼,后半夜两点,这个时间还能保持清醒,而且是在肚子不饿的状况下,那就应该是失眠了?肖大小姐日常事物里,有可以提供失眠理由的事情吗?我只能说,像我这种进化不完全的生物,大概永远也不可能拥有像肖瞳瞳那么敏感的末梢神经。

廖书伟给我们班上了几堂课后,就成了我们外语系的偶像,他标准的英文发音,开明旷达的教学方式,高雅雍容的气质,幽默风趣的语言,为他赢得了优质票数,除非不得已,没人跷他的课,所以,他的课堂上,人都是满的,甚至还有更满的趋势。

我的春困症状奇迹样的消失,没天理的人还勤快了起来,天天跑图书馆。小舞露出小魔怪的笑容,调侃我:“你天天跑图书馆也不会变的有气质,还是放弃吧。”

我很虚弱地反驳:“变不成有气质,总可以装有气质吧。”

肖瞳瞳对着小镜子修眉毛,木着张脸问唐可欣:“你大部分时间也混图书馆的,没看到转了性的黎咏哲这次的目标是谁吗?还是说她变成了别人的目标?”

唐可欣老实地提供情报:“我看到姜佑谦几次。”

“哦,难怪——”小舞和瞳瞳恍然惊呼,一副找到了大八卦,很得意兴奋的样子。

我辩白:“不是,不是……”不过没人相信。没人信也罢,我自去图书馆装气质,还装到很晚才回宿舍。或者这样说,我去图书馆只是为了在将近闭馆前的那段时间,看到我的老师廖书伟姗姗而来,还掉两本书,再借走两本书,他优哉游哉,像阵breeze(微风),而不是Hurricane。我和所有他的学生一样,只对他微鞠躬问好,没机会说什么话。我有时候想,假如我真的有比较特别的气质,他是不是肯与我多说几句话,待我特别一点?

有一日,我到图书馆,正巧碰到姜佑谦,他手里握着包口香糖,我不客气地分享一片,和他家长里短,“听说你们班这次的运动会报名项目全剃了光头,天啊,你们电机系的男生都抽鸦片长大的吗?不用弱到这个地步吧?”

“不是不报名,是没时间锻炼,”姜佑谦急忙解释,“你不知道,这学期加的几门课程有多难。”

我咧着嘴,故意道:“借口。”说完给个鬼脸就进去找书。我知道廖书伟最近看的是奥地利一个女作家的著作,上次他还书后,我特别跑到管理员那里借书,看到他还的书摆在桌子上,就记住了那个作家的名字。唉,我实在是有点佩服自己了,还真挺煞费苦心的,可我这么煞费苦心是想要什么结果?我又不太敢往深处想。我的目的暂时很简单,就是觉得,或者看了他看过的书,可以多了解他一点。

走在幽深的书影与书影之间,我为了可以更多了解一个柔如微风事实上名字叫狂风的男人,而默念着一个拗口的,奥地利作家的名字,全神贯注。有人叫我“咏哲”,我回头,廖书伟就在我身后,笑容柔软而懒散,一绺黑发垂下来耷拉在他的眉骨上,他看上去沉稳自在,温润如玉,“找什么呢?”他问。

他今天出现得太早了,我极度不适应,结巴:“找——”不行,现在不能提奥地利女作家,这样太明显了,我困难地说,“随便找,还不知道。”

“要我推荐给你吗?”

“要,当然。”我喜出望外。

“日本作家的可以吗?”他在书架上翻。

“可以。”我根本没意见,他现在随便找什么给我都可以,哪怕是一块肥皂。

廖书伟撇嘴,“还可以呢,才怪,你应该不是个习惯阅读太长文字的人,喏,这个给你。”

是本不太厚的川端康成选集,他自己拿的是三岛由纪夫,我放心了点,说真的,刚才真是硬撑,万一他拿本厚厚的东西给我,那我死定了。

“其实这个你能读完就不错了,”廖书伟说,“你该去看漫画,《怪医黑杰克》或《危险调查员》大概比较适合你。”

“那是什么?”我忘了装气质,“会比龙珠好看吗?”

“龙珠?”廖书伟惊讶地扬着眉毛,忽地笑了,摇头,“不会比龙珠好看,不过,同学,不要拒绝长大,你该把龙珠捐赠给小学生图书馆了。”

“真的要捐啊……”我其实也没多爱龙珠,只不过难得有机会和老师聊天,索性就这么没技术含量地把话题扯下去了。

“嘘,嘘,”姜佑谦在书架那头向我嘘嘘招呼,见了廖书伟极恭敬,弯腰问好,然后对我说,“我有事情先走了,要不要一起?”

我流利地找借口拒绝:“我资料还没找齐,你先吧。”

姜佑谦笑笑,明亮的灯光里,他看起来清朗宜人,跟我摆摆手走了。

廖书伟靠在书架上,习惯性双手抱胸,手上的书有一下没一下地拍自己的肩膀,带点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你个丫头,不喜欢人家就不要招惹人家啊。”

“我哪有招惹他,”我觉得冤枉,“我把他和所有同学一样看待啊,又没对他特别好。”

“是,是,”廖书伟赞同,“可是你应该对他比对其他同学再冷一点点,假如他不能成为你的目标,又把你当成他的目标的话。你和他兄弟样相处,又瞪了眼睛明目张胆问他是不是想追你,这样太,”廖书伟耸耸肩,考虑下措辞,说,“你给了他想象空间,让他觉得自己有希望。”

我吸口凉气,恐惧,“不是吧?真的吗?那我明天干脆当他透明好了。”

“喂,”那本拍在他肩头的书转拍到我头上,廖书伟叫,尽量小声,“你真是个残忍的家伙?还残忍得浑然天成乱无辜的咧,你突然间把他当透明他会去自杀吧。”

“那该怎样?”我摸摸脑门,“去买点泻药给他,让他把那些无聊的念头全拉光吗?”

“泻药若有这个功用大概会卖断货呢。”廖书伟突然间有点落寞,转身又去找书,白净的手指在一本本书籍中划过。

我不想再谈姜佑谦了,他对我来说不重要啊,换个话题,问:“你上次参加化装舞会,怎么突然走了?”“哦,有个朋友打电话来约我见面,所以赶去了,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没关系。”

我想问他有没有兴趣参加下一次的舞会,他已经找到自己想找的书,跟我道别:“我好了,先走,你还要找资料是吗?”

我简直后悔死对姜佑谦撒的那个小谎,可现在要改就,只得认命,“再见。”好可惜,本来可以和他共走一小段路的。

狂风过后水无痕迹,我却不忍离开与我的老师有小小交集的书架前,来来去去,久久流连,无法料理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