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青春对不起,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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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暗流

对于我的嫉妒心,我本无心求救,想任其自生自灭,奈何终究是无法忍耐。在一天早上,我实在厌恶了学校的早餐,跑到校外的一家店铺去吃牛肉面,然后,我见到廖书伟和陈妮相伴而来。廖书伟脸色不佳,陈妮扶着他,他则扶着自己的头。陈妮见到我,倒是很高兴,招呼:“咏哲,你也在啊,真好,过来陪老师坐一下,我去叫点吃的。”

廖书伟对我笑笑,坐到我这一桌。我望着他略显憔悴,但温柔沉静的面孔,不由得心就绞痛了起来,竟想起了我一直未曾看完的那套日剧里,一直很用力很用力很用力地爱着丸治的莉香,老天啊,但愿你能赐给我莉香那样的勇敢和力量。

我其实好紧张,捏筷子的手骨节都泛白了,我怕我自己不能控制地用我的手掌去探廖书伟额前的温度。廖书伟怎知我的心思,揉着额角,问我:“你怎么不吃了?”

“太烫。”我答得艰难,问他,“你很不舒服吗?”

“有点头痛,没休息好。”廖书伟淡淡的,无所谓的样子。

没休息好?我小肚鸡肠地想,和一个漂亮女子共处一室没休息好,是做了什么?

“什么叫没休息好啊,”陈妮点好了食物,过来坐下埋怨,“我看你是身体出了状况,哪有头痛痛到吐的?”

“头痛到吐?”我惊吓,“那要去医院看看啊。”

“没那么严重啦,”廖书伟无奈,“你们女生不要烦好不好?听说过醉烟没有?我对烟味敏感,白天在办公室被熏了一天,晚上回家头痛啦肠胃不适啦也很正常啊。”

哦,原来是这样,我松口气。陈妮似乎不信,帮书伟摆好吃面的筷子调羹,顺手捧住书伟的脸,“少爷,真的假的?醉烟可是我第一次听到的说法,你皮肤和眼角这么干,样子比在美国的时候憔悴多了呢,喂,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我送你去……”

他们不该大庭广众下如此亲昵,简直让人忍无可忍,我爆发,“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我爆发得实在是软弱,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是抖的,甚至,我的腿也是抖的。

“结婚?”陈妮和廖书伟异口同声。

廖书伟摸着鼻子笑,陈妮嗔怪,“丫头,你少胡说了,我们怎么可能结婚?他肯娶我才怪。”

“啊,你们不结婚吗?”我强笑,腿还是抖的,天啊,我怎么可以激动成这个死样子?

陈妮的注意力从书伟的健康转到这个话题,说:“你知道我和这个人认识多少年了?”

“多少年?”我问。

“我们两家一直是世交,大概从幼儿园时期就认识了,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同班同学,高中时候,他和我就分校了,但是他家搬到我家隔壁,我们没做同学的时候就一直做邻居。他爸爸前些年去加拿大和他姐姐住,他人也在国外,他家的房子是我家帮忙照顾的,现在两家决定一起装修,我没地方住,又不想另外租屋,只好借用他的宿舍。”说到这里,陈妮喘口气,惆怅,“看看,我们熟到什么程度?要是可以结婚,我大概早就和他结了。”

廖书伟津津有味吃那碗面,见到陈妮的怅惘,只没同情心地挤一下眼睛,自顾自用调羹舀汤喝。

陈妮恨恨剥一粒卤蛋,恨恨的表情,恨恨骂:“咏哲,其实你舅和这个家伙都不是好东西,过分得要死的混蛋。”

我豁然开朗,假如陈妮到现在都没办法嫁给廖书伟,只能说明她不是他要的那一款。想到书伟说,爱情很美好,不应该是一件毁灭前程的事情。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假如他爱陈妮,怎么可能舍得她等这么久?不过,原来他们青梅竹马,陈妮真好福气,参与到书伟前面那么多年的生活中去……

我放下心事,海阔天空,不很真心地附和陈妮:“是啊,他们男生都是这么过分的。”啊,我应该有机会,乐也。

其实,我应该找个机会跟廖书伟表白,我实在不觉得,女人要在这方面表现得有多矜持才可贵,我不介意稍微放下点身段,只要我觉得这个人值得我这样做。我曾想和舅舅讨论一下我对书伟的感受,又觉得不好意思,现在,也未必是什么好时机吧?还有,就是小舞的经历让我放缓了这个动作。

小舞和梁老师的距离变远了,每次约会都辛苦得半死,这么热的天跑来跑去的,汗流浃背。有一次,梁老师中暑,小舞忙着照顾,却把自己照顾成了热伤风,真是,和之前同在一个校园的时候相比,实在是不方便太多。

我扪心自问,假如我跟书伟表白,假如他接受了,假如我们真的在一起了,那我们面临的局面应该不会比小舞和梁老师更乐观。我不舍得,不舍得让廖书伟像梁老师那样被人审,被逼着去另找出路,只要稍想到让风度翩翩的他去面临如此难堪的境地,我就有点心如刀割的感觉。所以,到最后,我努力想表白追求的爱情,竟变成了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单恋,TMD,老娘只要愿意,其实也很可以写点情书的好不好?

爱情上不能更进一步,行为上就不得不仔细观察。陈妮着实在廖书伟家很住了一段日子,弄得学校的学生老师都以为hurricane要和一个大美女结婚了,结果却是看到大美女收拾收拾行李上车走人。我只能说,除了陈妮,我没在他身边看到别的女性生物出没过,雌性动物也没有,幸甚!

为了能再接近廖书伟一点,我由一星期去两次拳击社改成两星期去一次,剩下的时间就是图书馆和戏剧社。原因无他,图书馆是廖书伟的根据地自不必说,而戏剧社的老大们,居然把廖书伟弄到戏剧社去做指导,我佩服她们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在加入戏剧社只进去过一次,隔快一年再进去的时候,我谄媚地对戏剧社的老大说:“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戏剧社的老大是谁?肖瞳瞳是也。

走进戏剧社,免不得常常面对一下那些很肉麻的台词,客串一下莎士比亚大作中的人物,我喜欢《仲夏夜之梦》,偶尔装一下里面的小精灵,喜欢的原因是台词少,就算少我也背不全,经常性就把台词念飞了,“越过了溪谷和山陵,穿过了荆棘和丛……什么什么……越过了围场和KFC,又喝了几壶黄汤……”

更多的时候,我是坐在戏剧社的地板上,算计着廖书伟今天会不会来。假如他来了,我就要利用一切可能,用眼睛记录下他的一颦一笑,我一定不是和他说话最多的那个学生,但我是最认真注视着他听他讲话的学生,然后又在排练的时候把分配给我的角色演得乱七八糟,最后,好好的一幕戏毁在我手里,生生成了搞笑版,廖书伟每次看我演都笑到不行。

有一次,我们演《第十二夜》,我演薇奥拉,肖瞳瞳演奥丽维娅,一个主角落在我手上,我掰出来的台词却是小丑的,我故意抱着肖瞳瞳说:“来吧,小妞,给爵爷亲一个……”

肖瞳瞳气得火上来,骂:“你就知道给我混,那你参加社团干吗?”

我振振有辞:“社团就是拿来混的啊。”

廖书伟不凶我,事实上每次我乱搞他都看得挺乐的样子,无形中壮了我不少胆气。他只笑说:“你每次听得那么认真,其实是装的对不?你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

“啊?”我心跳,他看出来了?

他就冲跑龙套的姜佑谦扬扬眉毛。

丧气,我咧嘴,“不是啊。”

廖书伟鼻子里哼一声,“我了解,女生嘛,都像你这种,口是心非的,越是喜欢人家,就表现得越冷漠,孬种得很。”

我真是百口莫辩,倒是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童话里的美人鱼最后会变成泡沫,根本就是被王子气死的嘛。

几场大雨之后,气温陡升,夏天,实实在在地来了。我的爱情,在夏天的时候,变成了街边一家橱窗里摆放着的,我觊觎已久的一件精美物品,我每日路过,只能欣赏,不能触摸,我的夏天啊,有很多点期待,有一丁点寂寞。

糊里糊涂地考了一场期末考,我拿了张不好也不坏,面目模糊的成绩单回家向爹妈交差,“请准备学费,我要上大二了。”

上大二前的暑假时间,我统统给了社团。社团决定在中秋的时候表演一场老掉牙的《罗密欧与茱丽叶》,我私下跟演茱丽叶的肖瞳瞳说:“这出剧每年都要演一遍,应该会有人看到要吐吧?”

肖瞳瞳气,脸色发白,勃然欲怒,我慌忙改口:“不会吐,这是经典。”

自从《第十二夜》后,我因为屡屡胡闹就没当过主角,所以,这次我没担心什么,反正我确实是醉翁之意,当众舞者中的一个倒也恰如其分。但万万没想到,跑龙套的姜佑谦一步登天,做了肖瞳瞳的罗密欧。这是正确的选择,因为帅气青春的姜佑谦和娇美动人的肖瞳瞳站在一起,也是恰如其分的般配。我和姜佑谦的位置调换了,我跑龙套,搬东西,站在角落里贪婪丝听廖书伟给社团的同学讲戏;他鲜衣驽马,与肖瞳瞳卿卿我我,受尽美人恩。

我有很多机会与书伟聊天,我们共同的话题是舅舅。廖书伟会讲些舅舅在美国时候的事情,我就说些舅舅小时候的事情。舅舅小时候怎么叛逆叛逆,怎么不听话之类的。

但很优秀,我说,我舅从小到大得奖无数。什么田径长跑短跑的,篮球比赛足球比赛的,体育这方面就很是惊人了,还有什么数学的奥林匹克奖也拿过不少。但他有三项比赛从来不碰,作文,演讲,辩论。虽然,我们都觉得舅舅在这几方面也厉害到不行,可舅舅不肯试,为什么呢?只因为这个城市的另一所中学有他一个对手,包揽作文,演讲,辩论这三项的冠军,舅舅曾在辩论赛上败给过对方一次,等到高中时候,舅舅不小心考进那个对手的同所高中,做人家学弟,抬头不见低头见,好像就不能那么拼命去争了。

我跟廖书伟现宝,“你知道我舅舅怎么讲吗?他好有智慧哦,他说,不同的人……”

“拿不同的冠军,追求不同的梦想,不用太固执。”廖书伟接口。

我惊叹:“哇塞,你知道啊。”

“是啊,我知道啊。”廖书伟一脸又得意又骄傲的样子。

切,那是我舅耶,要骄傲也是我骄傲,他和我抢什么啊。

有一次排练休息中,有同学问廖书伟:“老师,你为什么还没结婚啊,是因为没有女朋友吗?”

“我像是会没女朋友的人吗?”

“不像。”问话的同学答。

我在旁边派汽水,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听廖书伟说:“我没结婚的原因是女生都嫌弃我长得瞎,不够帅,这张脸十九世纪没卖出去,二十世纪又赶上滞销,到了二十一世界也只得放仓库里存着了。”

我忍不住大笑,“你也活太久了吧你。”

廖书伟回头冲我瞪眼睛,“死丫头,咒我是不是?”

我做个鬼脸,唉,没办法,我觉得自己在做丑人,但又忍不住。我想方设法找各种理由拖最长的时间在社团,帮戏份多多的主角们对台词,帮怕蟑螂的公子小姐们消灭蟑螂和蚊虫,帮忙递东西打水,我忙碌得很起劲。

每次我没心没肺满脑门是汗跑来跑去的时候,肖瞳瞳都是冷着张脸很不高兴的样子。与我的任劳任怨心情愉悦相比,肖瞳瞳显得焦躁不耐剑拔弩张,她经常处在种紧张状态,看,费那么大力气当上社长,又不能完全enjoy其中,也不知道图的是什么?

我很快乐,即使目前的廖书伟仍然遥远得有点像我心中的天涯海角,不过,总还在我心里,这样,已经足以构成我快乐的理由。我觉得自家楼下那条街上的法国梧桐生得又高大又漂亮,街上小店里的棉布裙子美丽大方,对着西沉的日头那个方向走,拐过街角能买到我爱吃的鸭翅膀,一个人看影碟,辣得眼泪直流,又被爱情大悲剧刺激得眼泪不住流,连鸭翅膀,都有爱情的味道了。

晚上虽无红袖添香,也能挑灯夜战,枕头底下总放着我妈最爱的张爱玲和我最喜欢的金庸。我已经知道谁是杨过,谁是小龙女,但我喜欢一个叫李文秀的女生,我喜欢那个结局,单人一骑,孑然一身流浪在草长莺飞的江南,潇洒又孤独。我还很不要脸地用自己恶劣到没办法见人的毛笔字写八个大字贴在书桌前,曰:东读西读,天荒地老。每每读书读到眼睛酸痛,才肯沉沉睡去,昏然一梦,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睁眼又是天明。日子淡如流水,我想着那些极平凡的细节,把吃饭睡觉也变成功劳;想着花飞叶坠之叹息,日升月落之感伤,雁渡寒潭,惊鸿一瞥影不留,相信他是我前世的哀愁。

今年夏天,我仍跟了舅舅去游泳,每次去,舅舅都有约上廖书伟,陈妮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我喝着加了冰块的柠檬茶,听舅舅和廖书伟闲聊,他们怎样在冬天快过去的时候买了两只番薯回家,忘了吃,番薯在春天的时候发芽了。他们怎样把番薯丢在一只旧的大花钵里,每天只给他浇一点点水,于是,夏天的时候,番薯又如何疯长,藤蔓蜿蜒,枝叶披离着染绿了半个露台,舅舅和书伟,如何每天早上,在露台上嚼着三文治,看着绿藤蔓,喝着黑咖啡。

很幸福!

虽然,我曾经听舅妈讲过,舅舅可能会和她离婚,不过,事后舅妈和舅舅好像也没怎样,所以,我也就觉得,那是舅妈在情绪下的不理性言论。可是暑假快结束的时候,舅舅和舅妈之间,到底失控了。

那天一早,外婆把我摇醒,问我要陈妮的电话号码,我奇怪,“外婆,你大早要人家的号码干吗?”

外婆小小声:“你舅舅夜不归宿。”

我傻眼,让我相信舅舅外遇,很难,舅舅根本就不像是会那么滥情的人。嗯,既然是这种事情,陈妮的电话号码绝对不能交出来,我推托不知道,又问外婆:“舅没打电话回来?”

外婆手指戳一下我额头,“打电话报告过就不叫夜不归宿了,而且他自己还关机。唉——”外婆走出我房间时一路嘀咕,“平时家明不会这么没轻没重的啊。”

我飞快整理好衣物走进客厅,看见外公长吁短叹,我爸拿着手机搜寻号码,我妈和曲冰坐在沙发一角,脸色都不太好。

我逐一向长辈们打过招呼,躲去洗手间,用自己的手机先打给陈妮询问舅舅的行踪,陈妮正在上班的路上,说:“要不你问问书伟,昨天晚上我们一起聊天来着。”

我就再电话给廖书伟,接电话的却是我舅?!

“舅,你怎么了?一个晚上没回来都不打电话回家,手机又关了,舅妈急得快上吊了。”

“我……手机没电了,再说我喝多了点,所以忘了打电话。”

“你还好吧?昨天晚上睡哪里了?”

“我没事,晚上住在书伟这里了,呃,帮我跟你舅妈说一声,舅舅等等就回去。”

舅舅说话的声音喑哑低沉,听上去倒很像是宿醉,不知道没事干吗喝那么多?咦,忘了问廖书伟怎么样,不过既然是舅舅接的电话,想必是喝到烂醉的了。

我回到客厅,向大家说:“找到舅舅了,他昨天晚上和朋友一起多喝了几杯,就住朋友那里,他自己的电话没电了,也忘了打电话回来,舅舅说等等就回家。”

“哦,那还好,”我妈先喘口大气,“怎么这么糊涂啊,手机没电也用座机嘛。”

“都说喝醉了,当然记不得。”我为舅舅开脱。

“他去了哪个朋友家?”舅妈轻声问我,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能问的全部问过,他的朋友和同事都没看到他,所以慌了,搞得大家这么紧张。”

外公也问我:“你舅妈都没找到人,你怎么找到你舅舅的,那个朋友你认识?”

我脸红,只因我心怀鬼胎,所以廖书伟这个名字从没在家人面前提起过,这样看好像是舅舅也没跟舅妈提过,所以,我现在不得不说,“呃,是啊,舅舅的朋友我认得啊,就是我们系的廖老师。”

“廖老师?”我爸叫起来,嗓门还挺大,难得的激动,“廖什么?”

“廖添丁。”我自认幽默,吐吐舌头。

外婆“扑哧”一笑,白我一眼,“胡闹。”

除了外婆,大家都还蛮严肃的,没人捧场我的笑话,我只好挤到外婆身边坐,“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是廖书伟,以前舅舅在美国的朋友啊……”

“砰”的一声,舅妈突然站起来,膝盖撞到茶几上,她面孔雪白,“对不起,我刚想起来早上还要开会呢,出去上班了。”说完拎起包包就冲出去,她头发都没整理好。

接着是我爸,拎起公文包,“我也走了。”

我妈忙站起来,“好啊,一起走,这么赶……”话没说完,我爸人影已经不见。

外公皱眉头,手里的茶盅重重搁到茶盘里,“一大早都这么毛躁躁干什么?”

我妈呆在那里望着客厅的门,似乎没听到外公的话,满面茫然,也不知道魂灵飞去哪里,末了,收拾好散在桌子上的稿子,说:“爸,妈,我去上班了。”

外婆似有不满,待我妈出门了才说:“小冰哪里都好,就是糊涂,孩子没保住也就算了,连老公都看不住。这管男人啊,一松一紧,朋友圈子看紧一点,摸清楚情况别马虎,至于在外面怎么玩就要稍微松松了,家明一向懂事,又不是没分寸的人,那么紧张做什么?瞧瞧,这一大早闹腾的,”外婆鼻子里哼一声,摸摸我的长辫子,“还没小咏哲机灵呢。”

外公慢条斯理地继续喝茶,算是附和外婆样地点点头。为了以示公正,也说了儿子几句:“家明也是,在美国那么多年的朋友,既然人家也回来了,好歹带回来家里吃顿饭,再说人家又是咏哲的老师,应该的嘛,都不讲一声。”

我故意说:“谁要跟你们吃饭啊,嗦得要死,我们在外面吃轻松多了。”

外公外婆笑,“是是是,我们老了,惹人厌……”

其实呢?坦白讲,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确实有点可怕,谁放个屁,全屋子人都知道,喜怒哀乐有一大票人紧张你关心你,吓死人了。我吃早餐的时候美美地想,假如我哪天结婚的话啊,不要住在家里,我要的地方不大,租个能放得下电脑冰箱的小屋子就好了。租个小屋子,廖书伟应该不会觉得我的要求高,是个负担吧?我不想工作,天天在家,养花,烧饭,看书,听卡通歌曲,洗我的衣服和廖书伟的衣服。我们家的小屋子,可能在夏天东也晒西也晒,我愿意开动我所有的智慧,让屋子在没有空调的情况下没有那么热。哈哈,就是不晓得,他愿意不愿意娶我……

“你有必要对着菜肉包子笑成那样吗?”有个苍老的声音在我耳边念叨。

我慌忙回神,向望着我满面疑惑的外公讪笑,“不是,我在想昨天的漫画,呵呵,有意思。”汗,糗大了。

舅舅是在很正常的下班时间回家的,夜不归宿的他好像也没真的怎么样,只是看起来十分疲惫,长发束在脑后,有气无力,眼窝有点发青,我简直有点怀疑,他昨天晚上是不是遇到了鬼。儿子气色不佳,外公外婆自不好多加嗦,外婆亲自把炖得清爽益气的一锅补汤盛了一碗给舅舅,说:“喝点汤就去休息吧,下次可别喝那么多酒了,伤身体的。”

舅舅很安静,沉默地喝掉一碗汤。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消沉的舅舅,他应该充满活力地用他温厚的态度叫谢谢妈才对吧?

而我妈说忙工作,快十点了才回家,回来就把自己丢进浴室去洗澡,洗完出来打个招呼就待在自己房间,话少得可怕,而且都没像一贯的那样念我不要熬夜。

舅妈一直没回家,我爸也没回来,外婆和外公装清闲,二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破天荒看到十二点,样子倒是平和,聊些有的没的。我妈躲在自己的卧室里,我舅躲在工作室里,和平时好像也没什么大区别,可我觉得,家里的气压越来越低,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半夜12点,灰姑娘和王子跳舞的浪漫时刻,舅妈和我爸一身酒臭毫无浪漫地回来了。我爸还镇定,扶着舅妈,舅妈是完全茫掉,双颊绯红,头发散乱,见了我们大声叫嚷,全无素日的稳定端庄,又笑又唱。外公外婆也顾不得教训,一路喊人:“家明家慧,出来帮忙啊。”

我妈出来给我爸倒了杯水,极冷静地问我爸:“你还可以吗?”

我爸走路步子有点飘,但确实是清醒的,跟我妈说:“还可以,就是脚底下有点软。”

舅妈一看到舅舅,整个人就崩溃掉,她倒在舅舅的怀里,哭得天翻地覆,一行汗来一行泪,句句情真:“家明,我们好好过日子,我可以给你生十个孩子,你不是说喜欢小朋友的吗?我们生十个,家明,我对你的好,别人无法给你的。”

我好奇,别人?舅妈知道舅舅心里有别人存在啊。

舅舅红了眼眶,勉强安抚舅妈:“好了,冷静点,嘘,不哭了。”

或是曲冰舅妈哭得太惨,连累外婆也抹眼泪,在旁边替曲冰擦汗,“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

还是外公权威,一声大喝:“好了,今天也闹腾够了,都回去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我乖乖回了自己房间,根本不能入睡,曲冰的悲怆是哪里来的?舅舅这样令她不快乐吗?舅舅的疲惫又是哪里来的?舅妈,是这样不能给他幸福吗?我爸,又怎么和舅妈一起去喝酒的?我妈,是为了这个不高兴的吗?我有深深的恐惧感,我觉得我们这个家好像掉到股看不到的暗流里,要完蛋了似的。

睁着眼睛,熬到天空有一丝发白,我关了空调,打开窗户,让清新的空气涌进室内。一夜无眠,头昏脑涨,我想去喝点牛奶。蹑手蹑脚路过客厅,看到舅舅的工作室里亮着灯,我迟疑片刻,推开门。

我看到一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的男人。他抱着个医院才用的那种文件袋,有如怕冷的孩子抱着个暖水袋,可怜得要命。天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悲惨可怜的舅舅,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小心翼翼走到他身边,蹲下,悄悄说话,唯恐吓到他,“舅,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舅舅摇摇头,伸手把我揽在怀里,求救一样,哽咽,“咏哲,你一直是舅舅的守护天使,舅舅要的不多,只那么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咏哲,你向舅舅保证,没人能把他带走,谁都不可以。”

“是是是,”我吓得眼泪乱掉,连连保证,“没人能把那一点点带走,舅,我保证,我发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是你的……”

我听到有谁开门,舅舅放开我,我妈走过来,用一把清醒到吓死人的声音问:“这么早?咏哲你在舅舅这边干什么?”

“咏哲做噩梦,”舅舅瞬间恢复理智,他脸上的眼泪被他变魔术样处理掉了,用最平淡正常的面目面对我妈,“也不知道这孩子梦到什么,哭得乱七八糟,姐,你是不是平时给她压力太大了?”

“哪有,这个暑假咏哲大概是天下最自由的小孩了,放羊吃草,我哪里管过她?估计是玩疯了才做噩梦吧?”我妈站在工作室门口,系好睡衣的带子,笑笑地说,“来,说说早上想吃什么?我弄。”

我家就这么着恢复正常,我做噩梦的鬼话好像轻易被大人相信了,舅妈和我爸一起喝酒被归咎为巧遇,舅妈为自己的情绪化抱歉,她说:“大概工作太累,每天面对一堆情绪心理有问题的人,压力好大,我应该放大假。”我们家的这次失控状况,在各种理由下漂亮地自圆其说,没人表示怀疑,我也没有,虽然,我不相信。可是,大人们用事实教会我一件事,相信谎话,是比较安全的,我只好什么都不问。

剧社再排练,我没看到廖书伟,肖瞳瞳说老师休假了。啊,真是无情,他利用休假去跟哥们拼酒,却让我们自生自灭吗?我们自行演练了两三次之后,廖书伟重新出现,精神尚可,稍稍消瘦,身上带着来苏水味。

我开他玩笑,“最近用来苏水洗澡吗?我还以为你和我舅用酒精洗呢。”

“有这么重的味道吗?”廖书伟偏头闻闻自己的衣袖,解释,“前些日子吃海鲜有点过敏,所以打了两天点滴,哗,好像是有点味道,医院太害人了。”

噢,我舅真讨厌,都不跟我说这个,让我失去献殷勤的机会,我不无懊恼。

在我开学的前几天,舅妈拿了大假,回去温哥华探亲。舅舅不能陪同,他说他有个案子在赶,拿不到假期。在机场送走舅妈后,我望着玻璃窗外停机坪上的大片蓝天,很悲观地觉得,大概,舅舅和舅妈之间,真的没办法天长地久了。

转眼开学,我在我妈教训我收心养性的声音里,拿了银饷,整理好书本衣物,跃跃欲试。终于又到了可以朝夕见到意中人的日子了,我只觉世界多美妙。寝室仍是四人,小舞依旧话多,瞳瞳依旧娇美,变化最大的是可欣,她瘦成一把骨头,小小的面孔上只剩一双大眼睛。我忍不住问她:“你这个夏天被ET绑到太空当学徒去了是吧?怎么突然长得像外星人了?”

“差不多就像你说的那样了,”可欣说话有气无力,笑容惨淡,连喝两瓶味道辛辣冲鼻的“十滴水”,回应我,“我确实被ET抓走了。”

“你不舒服啊。”肖瞳瞳问可欣。

“中暑。”

小舞心直口快,“你家那位怎么把你照顾成这样?”

“我们已分手。”可欣说得极其平静,好像在说我吃了一份盒饭。她脱掉鞋子爬上床,倒头躺下,跟我说:“咏哲,你睡不睡午觉?”

“不,不睡。”

可欣要求:“那麻烦你三点钟叫醒我好吗?我要去上班。”

我与小舞异口同声:“你也打工吗?”

“是啊,我家生意失败,破产了,我要去酒廊上班。”可欣的声音很疲倦,疲倦到懒得解释,懒得掩饰。我们一屋子除了可欣再没人睡午觉,也没人说话,电风扇孤独地旋转,午后的树上,是一声声的蝉鸣。我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可欣的男友会在楼下,拖着绵厚的长音叫,唐可欣……唐可欣……今年,没人再这么叫了吗?只一个夏天,只一个夏天啊,就天翻地覆了?就脱胎换骨了?

三点钟,我依时叫醒可欣,她苍白疲惫,额头上粘着一绺汗湿的头发,先去洗澡,然后化妆,蜜粉一层层刷上她的面颊,她逐渐变得晶莹而美丽,漂亮得无可言喻,让人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我从不知道,脂粉的功能这么好,可以如此有效果地掩盖脆弱和伤痕。吹好头发,换上吊带洋装,可欣拎上精巧的手袋,挥手,“拜拜,晚上我会很晚回来,舍监那边我打点好了,应该不会来找麻烦,你们安心休息就是。”

我们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颓然失落,酒廊那个地方离我们的生活很遥远,我只在电影里看过,但凭看过,对那个地方已无任何好印象。

可欣很忙,她在学校的时间越来越短,我们只能影影绰绰从她的片言只语里揣度她的情况,家里的经济出了问题,欠很多很多很多债,“去当陪酒小姐,是换现比较快的方法。”可欣说,她现在说什么都一副淡淡无所谓的口气,她甚至学会了抽烟,“可以提神。”她也是这么淡淡地说。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快不认识可欣了,她还是那个温婉可人解语花样的可欣吗?这个世界真TMD残忍,把我的可欣弄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