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青春对不起,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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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戏中戏

可欣别的都很坦白,唯独绝口不提她和她前男友的事情。小舞有一次忍不住了,去找那个男生,那厮已另有新欢,只丢给小舞一句话:“我不要一只和男人乱搞的破鞋当女朋友。”

小舞被气得浑身乱抖,怒冲冲跑来找我,见到我话都说不完整了,一串串往外撂国骂。

当时我是在排练现场,还是彩排哦,我穿着社团千辛万苦找来的,据说是罗密欧和茱丽叶时代的人应该穿的,烦琐得要死的衣服,听小舞语无伦次地叙述,混杂不堪的咒骂:“我要杀了他,那狗娘养的杂种*@&$#……”我从没见小舞这么激情澎湃过,我那时候应该是冷静的吧?不理会全场愕然的伙伴,抄起丢在我包包上的拳击手套,跟小舞说:“那杂碎在哪儿?”

“我带你去。”小舞拉着我旋风样跑。

我后面瞳瞳和廖书伟叫:“你们两个给我回来……”

我顾不得了。

可欣的男朋友是个长得很娇嫩的男生,哦,不,是只披着羊皮的狼。我跑过小半个校园,终于找到他,他和他的新女朋友在甜蜜地共享一瓶优酪乳,我冲上前去,叫,喂,他回头,我戴着手套的拳头准确地揍到他的下巴。很爽。感谢一年来在拳击社的训练,我的速度和体力或者不是最好,但对付文弱书生还是很够用的。揍人,是件超级过瘾的事情,尤其,是把一个烂人揍到鼻血长流的时候……

我周围一开始是有人惊呼有人惨叫,接着有人拍巴掌看热闹,小舞一直是摩拳擦掌,她拼命地跳来跳去地给我加油打气,耗费的体力绝对不比我少。我好像是在蛮短的时间内就把一个比我高的男生揍到滚在地上哀哀告饶,不过老娘没打算这样放过他,我本想再补一拳加踹一脚,结果,一拳挥出,打中了一个冒死上来拉架的人的脸,那人轰倒在地,然后,我看到廖书伟捂着右眼从地上费力地撑起来,食指点着我,“你你你——”

我我我?我想跳江,现在去黄浦江还来得及不?

我和小舞被带进训导处,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进训导处,当然,我也是第一次打架。我第一次打架,就打得轰轰烈烈,女生揍了男生,还揍了老师,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经历的吧?我除掉廖书伟这部分,倒是没半分后悔,还很混蛋地有点沾沾自喜,想不到我也有点当大姐头的潜质。

训导主任从一进门开始就让我和小舞交代情况,我当仁不让把罪名全往自己身上揽,小舞就说全是她的过错。

训导主任气得跳脚,“你们两个在干吗,给我玩江湖义气是不是?你当学校是什么地方?”他绕着我转圈,转两圈后竟从我后背上取了只绿色的铁夹子下来,夹子上还插了一朵蔫了吧唧的喇叭花,训导主任龇牙咧嘴的,“这都什么东西啊,你穿的是什么……”接着,又足足十五分钟的训话。

我瞅着摆在办公桌上的夹子和喇叭花,实在百思不解,是谁跟我开这玩笑?难怪排练的时候觉得背后怪怪的,想到自己居然戴着个绿夹子和喇叭花当侠女,立刻意志消沉,得意全无,这也太丢脸了点吧?

训导主任还在喋喋不休,说要记我过,并要家长来见,啊?要闹那么大吗?我想理论几句,被进来的廖书伟打断。他的眼睛上乌青一团,却仍是儒雅恬淡,跟训导主任报告:“那孩子还好,一点皮外伤,不严重。”

训导主任简单说明:“不是伤得严重不严重的问题,而是性质问题,要记过,一定。”

“好的,我会处理。”廖书伟说。

“让他家长来通报情况。”

廖书伟瞥我一眼,答:“好的。”

我眼睛发亮,我知道,他会找我舅来,我才不怕被舅舅知道呢。

“还有你们班上的唐可欣,最近是什么情况?听说经常性旷课和晚归,她还在酒廊做三陪?”

“我来处理,”廖书伟谦恭而坚持,“我了解情况后来向您汇报。”

训导主任鼻子里哼一声,“那你重点跟进。”

就这么着,我被廖书伟从训导处救出来,还拿着那只很不上道的绿夹子和喇叭花。训导处外面站了一群像是从时光隧道里掉出来的人,每人都穿着华丽繁复的衣服裙子,肖瞳瞳一见我就数落:“你把衣服给我弄脏了,怎么办嘛。”

小舞爆粗口好像是爆出病来了,回敬肖瞳瞳一句:“你这娘们怎么这么烦,咏哲要被记过,你关心一下好不好?”

肖瞳瞳冷言:“她活该,谁要她强出头?”

“喂,你……”小舞又要发作,我拦住,肖瞳瞳就是这样的人,跟她急有什么用啊,我关心的重点是,“谁,你们谁在我身上弄的夹子和花?”

“我,是我。”姜佑谦站出来。

就是姜佑谦这种白白净净斯文清秀型的男生,跟唐可欣的男朋友一样,我看着火冒三丈,揪住姜佑谦脖子上摊开来花边足有一尺长的领子,吼:“你真是披着羊皮的狼,居心叵测的家伙,没事跟着添乱,你这也叫开玩笑,你根本就是在整我嘛,我好容易出次威风,全被你搅和了,你安心让老娘出丑就对了是不是?”

姜佑谦慌忙摆手,结巴:“我不是叫你出丑,我当时是想开玩笑,你要是很生气,我请你吃饭赔罪好不好?”

“好!”我大力答应,气壮山河,“十次,我要吃十次,一次太便宜你了。”

“十次?”姜佑谦眼睛发亮,“你确定吗?真的十次?”

怎么被人敲诈请客好像还很乐的样子?我放开他胸口的衣领,小心翼翼答:“对,十次。”我看到肖瞳瞳白着脸,对我翻眼睛。她翻她的好了,我寻思这十次到底要找几个人一起去吃才能吃垮姜佑谦。

“好了,不要吵了。”廖书伟交代肖瞳瞳,“带她们回去换衣服,拖拖拉拉到处跑,吓死人了。”

我本以为hurricane老师会对我做出处罚,别的不说,单论他被我无意中迫害到发黑的眼圈,虽然不影响他帅的程度,却足令我罪无可恕。可我身边数日来一直风平浪静。据说,可欣前男友的家里人知道儿子在学校被施以暴行,不肯善罢甘休,闹来学校,事情被书伟压了下来。我知道,我把事情弄大条了,打架的时候是豪气干云,现在就是惴惴不安如待宰羔羊等候发落。

可欣知道了我和小舞的事情,抱着我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对不起。”

她抱我们抱了很久,第二天,人就消失无影。听说她请了长假,我去找廖书伟问她的行踪,廖书伟私下告诉我:“可欣怀孕了,可能需要特别处理,所以休了长假。”

“孩子是谁的?”我火大。

书伟摇头,不说与我听。

他不说,我也猜得到几分,想再去找人来扁,廖书伟讽刺我:“小姐你又想去单挑?你觉得这样是不是真的有用呢?给我回去上课!”

意中人有命,我不敢不听,而且,毋庸置疑,光扁人是很没用。

廖书伟确实找了舅舅来学校处理我的事情,我读的可是我舅舅徐家明的母校啊,很多人舅舅都认识的。所以训导主任就笑眯眯地讲我:“你是家明的外甥女?怎么搞的?你没你舅一半精明呢。”

我几乎气死。老东西,当人家家长的面说人家孩子是块豆腐渣,很礼貌吗?你又有多精明?不过,我在某方面的表现也确实蛮豆腐渣的,好像不认也不行。我装很乖的德行,低头听训,眼角余光瞄我舅,他冲我挤下眼睛,右手偷偷比个OK的手势,我还看到廖书伟忍笑瞟一眼舅舅的手势,彬彬有礼地与训导主任继续寒暄。他是那么风度翩翩的人儿,不肯办糟任何一件事情。

“你被记小过一条,”事后我们坐在校园深处的树阴里,舅舅说,“这个小过可以等你以后被记功的时候抵掉,所以,以后你得努力点了。”

“努力?争取记功?”我惊呼,“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得功啊?这不是难为我吗?”

“你对自己评价这么低啊?”廖书伟揶揄我,“你可以参加女子组拳击比赛,我有预感你会拿冠军。”

舅舅听了哈哈大笑,样子极爽朗,真是损我不留余地。

“烂人那边不需要我去道歉吗?”我问舅舅,我们寝室现在说起可欣的前男友都称其为烂人。

“我替你道歉过了,”廖书伟说,“你舅帮你缴付该赔偿的医药费,你什么都不用做。”

我低下头,愧疚,嗫嗫:“其实我也可以自己去道歉。”

“让你去道歉,对你来说很为难吧?”廖书伟问我,语气很温柔很温柔。

“是,”我承认,“见到那个人就想……”我困难地说,“就很想扁他。”

“所以啦,免得你道歉不成,再闹出事来,你就安分点吧。”

这样被舅舅和书伟保护照顾的我,好幸福,幸福到说出来像是假的,假得像一伸手就再摸不到了。

“不用担心,”舅舅似误解了我的沉默,以为我是诚心悔过,安慰我,“舅帮你保密,不会告诉你妈的啦,免得她一天到晚念。”

我想告诉舅舅,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我是很感动。

“噗嗤!”廖书伟突然在旁发笑,而且一笑不可收拾,扯着我舅舅的袖管,“你没见你外甥女那天的样子,穿着件中古世纪缀满花边蕾丝的长裙,头发整理得漂漂亮亮,却戴着双拳击手套上演霹雳娇娃,要是只这样也算了,她的后背居然有只不伦不类的夹子和喇叭花,家明,我真后悔没拿V第8章给你拍下来,哈哈哈哈,家明,咏哲就像你说的,好可爱好可爱……”

舅舅很专注地看着又说又笑的书伟半晌,眼神十分生动,慢慢地,唇角漾开一丝微笑,也跟着笑了。

我笑不出来,不是因为觉得丢脸,是在心里默念,书伟,你既然觉得我可爱,怎么还没爱上我呢?或者,你已经有一点点喜欢我了?

休假完再回来的可欣,竟做了一个我并不容易接受的决定,她打算和一个肯包养她的老头子在一起,那个老头子愿意帮她承担她家的债务。

“我不想用我人生里的大段时光去还债,”可欣叹息,“太累,太不值得。”她要退学,因为那个老头子并不是很喜欢她的学生身份,老头子希望他豢养的小宠物随传随到。可欣的决定,我不很赞成,我天真地认为,我们应该和所爱的人在一起生活,而不是因为金钱的关系。但我也没阻拦的立场,我帮不到她。

我以为,可欣的决定廖书伟会稍微阻止一下,但他老兄只说:“不要退学了,先办休学吧,以后有很多种可能,说不定你遵守点职业道德,与人家相处得好,他会愿意你回来继续读书。”于是,可欣就这么离开学校了,我们寝室的床位空了一张,弄得我心里也空落落的。晚上再睡不着觉肚子又饿的时候,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体贴地把她的牛奶送给我喝?从今后,每在午后时光,听谁拖着悠悠长音,唤着谁的名字,都无端生出许多怅惘。

我的两个室友先后在很短暂的时间内,让我看到爱情的坚定,也看到爱情的虚幻。可欣离开后的那两天,我落寞之下,终于把一直想看却没看完的一部口碑不错的日剧《东爱》看完,且不止看一遍。看完了,想清楚了,遂平心静气了。假如,一个像莉香那样的女孩子,都不能拥有爱情的完美,我似乎就可以不必执着,可欣与她的男朋友几年的感情付诸于流水实在不稀奇。

所有的爱情,总带着点自我投射的意识和自我毁灭的盲目。就是那样吧,我以为,我走进你眼睛的森林里,可以用我的关怀来温暖你,我以为,我走进你眼睛的海洋里,你就是我的宫殿,任我游弋,可事实上,你的眼睛只是我的沙漠,只是我的深渊,一旦迷失,就再也寻不回来路。

廖书伟的眼睛,温和,诚恳,他是我的森林,还是我的沙漠?带着这样的态度去上他的课,实在是危危险险的。有肖瞳瞳的追求者在窗下神经到不行地唱:“心里想着爱你爱你爱你爱你,也不管家里米缸有没有米,也不管路上有人示威抗议,只管爱你……”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个太过情绪化的人,我那么喜欢书伟,虽然他毫不知觉,毫无回应,但我从不曾伤心绝望过,但此时此刻,不知道是窗外神经兮兮的歌者让我感动,还是刚入秋的天气太过煽情,我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悲哀击中,忍不住落泪。心里想着爱你爱你爱你爱你,忍不住只管爱你,就这样丢了自己。我也不敢大声,抹着眼泪,哭得伤心不已又莫名其妙。

上课钟响起,我吸吸鼻子,想努力克制情绪,结果,见到黑衣白裤的廖书伟,我就又难过了,低着头,不能直视他。他却直接叫我:“黎咏哲,你出了什么事情?”

惨,他不是要撵我出教室吧?我慌忙摇头,“没有,沙子迷了眼。”

“是吗?”廖书伟眯缝着眼睛,我一直觉得那种眼神和略偏着头的神态像极了一只坏坏的狐狸。他根本不相信,但他给我台阶下,“你该不是害怕考试吧?”

我傻住,怎么今天要测验考吗?放暑假太久,我已经快忘了考试是怎么回事情了。

“那好吧,今天我们不考试了,明天再考好了,”廖书伟跟全班同学说,“我觉得,让一个女生不要哭比较重要,我们不能让同学哭着参加考试对吗?”

教室嘘声四起,有高兴的也有不满的,廖书伟做个安静的手势,安抚,“假如有人希望明天不要考试,那你们就祈祷黎咏哲明天也哭,她不哭你们可以把她逼哭。若是大家觉得明天非考掉不可,不想一直拖的话,就把明天可能会哭的同学杀掉就好了。这样可以吗?”

大家笑,我忙不迭用纸巾擦眼泪,觉得情绪缓和点。

书伟说:“那好咯,我们上课。”

其实假如书伟课间不乱提问题打开我的开关,我也就算了。他在下课十分钟前的口语锻炼时间问我:“LEE,想过以后自己的家会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望着他柔和的面孔,刚刚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泛滥,众目睽睽下竟泪如雨下,鬼附身一样地答:“房子不用太大,能放得下电脑冰箱和简单家具就好,假如有东晒西晒也没关系,我可以想办法在夏天的时候让房间不那么热……”真是别提了,这么啜泣着,语不成声,要多丢脸就有多丢脸。

廖书伟惊讶,“怎么,你又哭?你们女生真的好奇怪。”他对我的情绪化表现十分无奈,勉强安慰我,但手段糟糕,他说,“对不起,老师不知道这个问题让你难过,其实你不要想那么可怜啊,就算你爱上个穷小子,你家里人也不会让你去住东晒西也晒的房子,你不要担心好不好?”

我摇头,说不出话,我总不能说,我不是在乎房子,我只想你喜欢我吧?

这堂课,我上得一塌糊涂,丢脸都快丢去南美洲。等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我基本上恢复常态,不看眼睛,人家不会把我联想成兔子的亲戚吧?遇到姜佑谦,他问:“你怎么了。”

我揉着红通通的眼睛,懊恼,“看出日剧看成这样,改多愁善感那一挂的。”

“真是好消息。”姜佑谦嘀咕。

“啊?”我瞪他,“什么意思?”

“意思是,要不要去吃饭?”姜佑谦伸十个指头提示,“十次的量哦,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我想起来了,对啊,我记得自己的宏愿,要吃垮他,兴奋,“哥们,你等我去找人,大伙热闹热闹。”

姜佑谦神色大变,“找人?为什么要找人?”

“不然咧,就我们两个吃?”我纳闷,“那有什么好玩的?”

姜佑谦恨恨地,大喘口气,一字一顿:“哼,饭票没了,想玩你自己去玩吧。”说完甩胳膊走掉。

咦?生气了?凭什么啊!没风度!我觉得我认识的男生没一个能像廖书伟那么成熟体贴有风度的,所以说,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对了,我突然想起明天的考试,手握成拳,要复习,考最好,好到让廖书伟完全不能忽视我。

是有头悬梁锥刺骨的打算的,结果书拿到手上就一觉睡到天亮,指望一个因看长剧而熬夜几天的学生用功读书太难了。我的测验分数悬在警戒线上,成绩不好也不坏,我仍平凡得让人沮丧。

周末揣着我的成绩单回家,去搭车。路上遇廖书伟,他正仰头望天,用纸巾卷成一个纸卷塞进鼻孔鼻子,地上有好多血渍和染着血的纸巾,看得人心惊肉跳,“怎么了?”我慌乱,“要不要叫救护车?”

“你有毛病啊?”廖书伟阻止,“流鼻血就叫救护车?笑死人了。”他还学我,“浪费社会资源嘛。”

“不过你看起来很严重啊。”

“哪里严重?吃小龙虾吃多了,上火。”廖书伟一派风淡云轻,“这不就好了吗?”他活动一下脖颈。

我打开包包里的半瓶矿泉水,把自己的手绢弄湿,递给他擦鼻孔下的血迹,指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最后,索性帮他擦,笑言,“不必客气,有事弟子扶其劳动。”其实我这样说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脸红和心跳。唉,爱他最自由轻松的方式,应该是凝望着他的背影,这样面对面的压力有点大,我啊,我还真是没种。不过罢了,我早就打算放弃这部分的自尊了。

廖书伟根本没工夫关心我的脸色和神情,只管又换个纸卷塞在鼻孔里,样子乱搞笑的,亏得他一向风度儒雅,这么一弄倒像个十足十的Q版人物,有点可爱有点无赖,即使他还有点狼狈,我一样爱他,连他把地上的纸屑捡起来丢到垃圾桶的动作,都觉得迷人到不行,“你回家是不是?”廖书伟问我。

“是啊,回家。”我忍笑回答,不能对鼻子里插着纸卷装大象的老师不敬。

“我送你。”他说,自然又轻松。

“啊?”我傻傻没目的地答应一声,手里一瓶水险些掉地上去,嗫嚅,“这样会不会太麻烦?”纯粹客套,其实我乐得半死。

“不会麻烦,反正我约好了家明去喝酒,让他在你家车站那里等好了,顺路。”廖书伟边说边发短信,当然是给我舅的。

真是,这么直白,我的狂喜指数立刻下降一半。不过,有这个机会总比没有好。

“那天上课为什么哭啊?”上了车,我与廖书伟相邻而坐,他把话题先引到最让我冒汗的区域去。其实每次不期而然遇到书伟,我都一脑门子的遐思异想,但事实上,每次操控方向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因为看了一个片子,”我招供,“《东京爱情故事》,你看过没有?我觉得好感动呢,特别是再想想身边的朋友,就觉得真是——”我努力措辞,“就是觉得感情这回事情,其实有点荒凉。”Mamami啊,多奇迹,我嘴里终于冒出句比较像样的话,有点荒凉,太文艺了。

廖书伟“扑哧”而笑,斯文人在放松状态还爆了句粗话:“屁咧,你连谈个恋爱都稀里糊涂地被人撬墙角,还荒凉呢。”他正色,“其实你是想到可欣的事情,多少有点为她不甘是不是?”

我能承认不是吗?我确实不甘,但我大部分是为了他啊,兔死狐悲,这份心情我不好明言,也只好,“是啊。”认了。

“毕竟我们不是可欣,不是当事人很难体会那种辛苦,”廖书伟一本正经地劝慰我,“我们要尊重她的决定,也要给予理解和支持,即使我们觉得她的决定有太多危险的可能性,但人家不是活在我们的价值里。”

我辩解:“不是,我不是说不理解可欣的决定,我是可惜她的爱情,相爱那么多年的两个人,说分就分,恩断义绝。”

廖书伟,“早点发现我们喜欢的人不再为我们发光了,就知道那里已经没有我们追寻的东西,彻底抽身没什么不好。再说,那人确实很烂,不值得为他浪费时间,不可惜。”

对啊,我点点头,还是有点介意,我介意是因为书伟,他会不会为我发光?他如果不为我发光,我需要及早抽身吗?我应该去计较爱情报酬率吗?前座有人很没公德心地抽烟,一阵阵烟味飘过来,我咳嗽两声,书伟体贴地伸手帮我把烟雾赶开,我突然记起他说他醉烟的,闻烟味会头痛还会吐,忍不住推前面那个很像中年人的烟民,“喂,大叔,不好意思,这里公共场所,吸烟不礼貌哦。”

那人回头看看我,把烟熄了,送回我一句:“对不起,小姐,随便叫人大叔也很不礼貌。”

我耳朵热,嘀咕:“对不起。”

廖书伟在我旁边用手挡着嘴巴偷笑,突然对我说:“咏哲啊,家明老早前就告诉我说,你是你们家的小天使,你知道天使应该怎样吗?”

“怎样?”

廖书伟的目光温柔如水,他又用那种带点蛊惑的语气讲:“天使,应该常常微笑,给寂寞的人一点依靠,所以,以后不要哭哦,记得多笑笑。放轻松点,天又没塌下来。”

是的,天又没塌下来,只不过是我幼稚无知外强中干虚张声势而已。书伟,天若塌了,我还能不对你说出那句我爱你吗?

真的,真的,真的,我爱他,且不会计较报酬率。他就这么舒适地坐在我的身边,鼻子里还插着只可笑的纸卷,却一身通体适意地安然自在,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像已经完全沦陷,我挣扎着勉强开个生硬的玩笑:“老师说这种话的时候应该把这个东西拿下来。”我指指他鼻子上的纸卷。

廖书伟手指搓搓鼻梁,无奈,“真的吗?很丑是不是……”

我回应给他一个鬼脸。

他笑呵呵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塞进我手里,“喏,请你吃,补偿一下被我的鼻子吓坏的神经。”说着话,自己又拿回去两粒,塞回口袋里。

我忍不住问:“为什么你口袋里总有糖啊,每次请人家吃都吃得很不甘心的样子,还要拿回去一点。

“我哪有不甘心?”廖书伟的表情又是无辜又是委屈,“我有低血糖,所以口袋里总放着糖,可我本身不喜欢吃糖果,口袋里有东西放着又觉得是负担,所以偶尔要拿糖出来减负嘛,不过为了救自己的命,当然要留一点啊。”

“你真是体弱多病,”我剥粒到嘴里,剩下的又放回他的衣袋里留给他救命用,不忘谢他,“多谢,散糖王子。”

廖书伟愣了愣说:“王子?你可真慈悲。”说完,我们相视而笑。

笑着笑着,公车到站,书伟和我下车,舅舅果然等在下面,见了书伟皱着眉头问:“又流鼻血了?”

书伟毫不在乎,耸耸肩膀。

嗯?什么意思?他经常流鼻血吗?舅舅没提别的,只递给我一包卤菜,“拿回家去,晚上加个菜,有你爱吃的鸭翅膀。”说完拍拍我的面孔,给我个不那么阳光的表情,偕同廖书伟走了。看他们两个一高一矮挺有默契地边说话边走远,我就觉得好无聊哦,真应该练会喝酒。

晚上临睡前,我回味着书伟说的那句话:“让我们保持微笑,给寂寞的人一点依靠。”觉得心里暖暖的,廖书伟真是个温暖而浪漫的人。哦,对了,我又忘了,忘了因打架的事情跟他道歉并道谢,忘了跟他发誓说以后不会在课堂上哭,也忘了在安静地想着他的日子里,人事在怎样改变,时光在怎样流转。

转眼中秋,我们排练已久的《罗蜜欧与茱丽叶》要正式演出了。在小礼堂的后台,我终于体验到什么叫兴奋,一大群人挤来挤去,又叫又跳,想不兴奋也没别的路线好走。我的角色不过就是个舞者,没台词,还不及一个乐工重要,所以,我反成了整个后台最重要的人。帮忙化妆,帮忙穿衣服,帮忙理头发,还要负责讲笑话化解紧张气氛,只听得此起彼落的声音都在叫:“咏哲,快帮我……”

我不得不抗议:“叫什么叫啊,再叫一会儿我当主角了,你们全伺候老娘一个……”

说起主角,我们的罗密欧和茱丽叶都还没到,时间可是不充裕了呢。廖书伟没急没慌,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把玩着手机,一下子把手机盖子打开,一下子关上,微锁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脸色不大好,不过精神还不错。

后台忙成这样,我实在看不下去他的清闲,去踢他的脚,“喂,大爷,帮点忙吧,你怎么还有时间发呆啊,快点打电话催催主角,人再不来可怎么办?一开场就是有罗密欧罗小爷的戏。”

廖书伟一脸如梦方醒的迷糊,“怎么,人还没到吗?哦,我打个电话问问。”过半晌,书伟扬着喉咙问,“谁知道肖瞳瞳家里的电话?手机联络不到人,怎么姜佑谦的手机也打不通?”

过了会儿有人说:“他们家里人都说已经出来很久了。”

“出来很久了?那怎么人没到?”廖书伟的眉头锁得更深了。

又过了会儿,书伟接到条消息,佑谦和瞳瞳搭的一辆的士撞上了大巴,还好车速不快,并无大碍。不过现在两个人都有点轻伤,大概是不能来参加演出了。

啊啊啊啊啊,有人开始尖叫,怎么办?见鬼,想想看,为了记住这些又拗口又肉麻的台词,我们可是狠下过一点工夫的,总不会就这样不演了吧?

“谁来救场?”廖书伟眼睛描过几个一直跟着排练的候补,只见几个男女躲的躲,藏的藏,廖书伟气骂,“你们这群人,平时排练都挺起劲地跟着闹,现在就孬种了,拜托,表现出点上进心给我看好不好啊?”有个候补的女生可怜兮兮地说:“补个配角还可以啦,是女主角,台词都那么长的,哪里记得住嘛。”说完看看我,“要不让黎咏哲救场演茱丽叶,我替她好了。”

“喂,”我吓死,“为什么是我?我怎么可能去演茱丽叶?我要是她我就嫁帕里斯才不会去装死。”

“你们看你们看?她记得住剧情和人物,”候补说,“平时姜佑谦都会找你帮忙对台词,你一定最熟的啊。”

“对,他是找我对台词,那也不代表我就会背啊。”我再度鬼叫。

“来试一下。”廖书伟握着剧本盯着我的眼睛念,“啊,再说下去吧,光明的天使!因为我在这夜色之中仰视着你,就像一个尘世的凡人,张大了出神的眼睛,瞻望着一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驾着白云缓缓地驰过了天空一样。”

我这个跑龙套的杂工,为了用最合理的理由长时间混迹于社团,确实是在无奈下陪着姜佑谦念了N多次的台词,可是对着姜佑谦和对着廖书伟的感觉不一样啊,我没办法用最自然洪亮的声音去叙述,结果,就变成了气声效果,“罗密欧,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

廖书伟眼睛亮了,“咦,不错,词记得很清楚,情绪还蛮到位的,就是声音小了点,不过顾不得了,快去换衣服,化妆。”

于是,我被几个人不由分说,七手八脚抓去弄头发,涂颜色,最小的配角,一下子变成最大的主角,要是我在娱乐圈混,这么个一步登天****让很多人羡慕吧?戏言竟如此容易成真,不过就这么短时间,我成了主角,一群人伺候我一个。可我高兴不起来,指望一只即将被屠宰的羔羊在被杀之前说我很高兴自己就要被杀了,未免太勉强了点。

有点经验的社团前辈安慰我:“咏哲,不要太紧张,你看你在发抖。”

我冲着男性前辈求救,“救我,跟我换吧。”

“假如有调查支持,观众喜欢看长了胡子的茱丽叶,”前辈说,“小姐,我就和你换。”

我无言。镜子里出现一位在用电动剃须刀猛剔胡子的罗密欧,一边剔胡子一边拿着剧本研究,此君刚上了点妆,显得面如冠玉,潇洒倜傥,也奶油十足,可不是廖书伟吗?也是,他最熟悉台词,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拍案而起,哈哈大笑,指着他道:“有你和我一起上断头台,值了值了。”

“咄,断头台?没有更好的形容吗?”廖书伟说,“我们再对下词。”可见他心里也没底。

我志不在赢,只觉得是和他共玩一个游戏,反正,有他在,天塌了都没关系,笑他,“为什么化了妆才刮胡子?

“来不及嘛,等等要补妆。”廖书伟对着蜜粉盒子撇嘴,“男人弄这个看起来真的太刺激了。

我自告奋勇,拿起蜜粉,“来我帮你补妆。”书伟倒是乖乖坐下,任我在他脸上东抹西涂,我心内窃喜,有种偷来的幸福感。这一刻,他就是我的,忍不住想说几句体己话,“对不起啊,上次不小心揍了你一拳,”我向廖书伟道歉,坐在他身边,替他修好画得两边高低有点差距的眉毛。好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与他如此亲密,闹哄哄的后台,我已经听不到看不到来来去去的其他人,好像是在温哥华的冰雪天地里的宁静,他只为我一个人存在的。又好像是他与我共舞的那一段,我可以理所当然地与他靠近。我的心止不住甜蜜地冒泡泡,临开场前,我甚至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嗓音与他对词,并调侃他,“其实罗密欧可以不用那么稳重,太稳重了就变京剧那一挂的了。”

我没公开演出过舞台剧,真正上台就知道,排练过多少次都没用,排练和演出,根本就是两回事情。我在后台看着底下黑压压一群人,腿肚子转筋,虚汗淋漓。廖书伟似乎不会适应不良,耍剑耍得还挺像的,对,他说过他以前读书的时候就演过罗密欧,哈,铁打的罗密欧,不知道那时候谁演的茱丽叶?终于轮到我上场了,我脑子里根本就是一片空白,幸亏我的台词比乳娘的台词少,而且,那句“你可以住嘴了”的台词实在还合我胃口,所以,被我念得顺溜极。

我在台上看到了小舞和梁老师,她举着个夸张到不行的大牌子,上书肖瞳瞳与我的名字。最搞的是,我在台上演着呢,她还有闲工夫把肖瞳瞳的名字划掉,只留我的名字。拜托,我演得很辛苦,她专心点看不行吗?其实我也不是很专心,我是个没雅骨的人,莎士比亚的老剧我没一出喜欢的,念着那些华丽繁复感情充沛的台词,我想笑的心情实在大过忧伤。可是,我想一个女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公主,那是因为没有王子来成全她。当廖书伟扮演的罗密欧,温柔而虔诚地轻吻着我的手的那一刻,我在一瞬间,被施了法术样,变成茱丽叶。以前,我每说茱丽叶的那句台词“你可以去亲一下圣经”的时候,我都要笑出来,可是望着廖书伟满是宠溺怜惜的眼神,我竟是柔肠百折,心潮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