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阴毒了吗?不只如此。妹妹素来清高,委身为妾,若是想不开寻了短见,姐姐我正好嫁过来安慰夫君。即便你苟活在世,一顶粉轿进了侯门,还不是任我拿捏?我且容你两年。依你的性子,做了妾,对夫君只怕多有怨怼。你们的感情一日日疏淡,我才能将你从夫君的心中彻底除掉不是?呵呵,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竟比我和母亲预料的更蠢。你竟因夫君未能娶你而怀恨在心,三番五次地欲阻夫君和侯府的前程。哼,你当夫君只爱你,却不知他更爱他的锦绣前途,他又岂会不厌恶你?妹妹啊,姐姐真替你悲哀——堂堂姚氏嫡女、一门双状元的清贵名媛,竟落得予人为妾。我若是你,当真羞于见人了!”姚锦玉说着,声音便尖锐了起来,神情也越发狰狞。
姚锦玉自小便被锦瑟压着,如今竟有收不住话的感觉。她只觉得这般说出来真是痛快极了,好似多年来所受的压抑和隐忍,一下子都随着这些话远去了。
锦瑟见姚锦玉陷入癫狂状态,便问了一直存疑的最后一个问题:“文青的死也是你们一手设计的?”
姚锦玉闻言又笑,“是!有他在,你便还有指望,还有丰厚的嫁妆。要怪只怪他有你这样一个姐姐,只怪你挡了我的路!”
锦瑟虽早已猜到弟弟的死不是意外,如今这个猜测被证实,她还是觉得有如五雷轰顶。她苍白的面色又惨白了几分,身子摇晃了两下,这才勉强闭了闭眼睛。
待锦瑟再次睁开眼时,屋中已多了一个人——自屏风后愤然走出、一身杀气的谢少文!
锦瑟的目光在谢少文和姚锦玉之间轻转,她扬唇而笑,“姐姐将侯爷和老夫人皆玩弄于股掌之上,果真是算无遗算、深谋远虑,妹妹不如姐姐之处多矣。”
“贱人!”一声震喝携着雷霆之怒响起。
声落,谢少文已冲到了姚锦玉的面前,抬脚便往她身上踹去。
姚锦玉见锦瑟笑容古怪地瞥向她的身后,已觉出了不妥。她本能地回头,正瞧见谢少文自屏风后怒气腾腾地走出来。她的脑子登时一空,脸色煞白地僵在了原地。
眼见谢少文一脚便要踢上她的腹部,姚锦玉这才大惊失色地尖叫了一声,却傻了般竟忘记了躲开。
孙嬷嬷忙扑上去护住姚锦玉,谢少文的一脚便结结实实地踹在了孙嬷嬷的背上,直将她踹得踉跄着向后倒去。
孙嬷嬷臃肿的身子和姚锦玉撞上,两人一起扑倒在地,撞倒了羊角灯架。烛台落下恰砸在姚锦玉的额头上,血染满容。
谢少文见踢出的一脚被孙嬷嬷挡下,他当即上前,欲再补上一脚。
孙嬷嬷忙爬起来,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腿,哭喊着,“侯爷饶命。夫人肚子里还有您的骨肉呢!”
“这般恶毒的妇人,不配生养爷的孩子!让开!”谢少文怒喝着。
锦瑟冷眼瞧着。如今的谢少文哪里还有半点风度,狰狞得令人作呕。
见姚锦玉半躺在地上,整个人都惊呆了,还满脸惶恐,锦瑟眯了眯眼睛,有些辨不清心头滋味——本是血亲,为着夫荣妻贵,为着这样一个是非不分、薄情寡性的男人,将自己变成不择手段的魔鬼。姚锦玉,你值得吗?
“好!好!姚锦玉养的好奴才!爷要休妻!”谢少文踢了几脚都被孙嬷嬷挡住。他终究顾念着姚锦玉肚子里的孩子,怒喝一声,一甩袖子冲了出去。
谢少文的话在姚锦玉耳边不停地回荡着——他说他要休妻,他竟要休妻!她处心积虑才得到了如今的一切——侯爷夫人的尊荣、除掉锦瑟后得以独霸侯府。这才几日工夫,幸福便离她远去了,她岂能不恨?
眼看着谢少文消失不见,姚锦玉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尖叫一声瞪向锦瑟,锐声道:“姚锦瑟,你毁我!”
锦瑟见姚锦玉的双眼充血且眼光狠毒,她淡淡地笑了,扬眉道:“姐姐,我们彼此彼此,承让承让啊!”
姚锦玉面色狰狞地爬起来,欲扑向锦瑟。却闻锦瑟又道:“武安侯谢少文,这个男人已是我姚锦瑟用厌用弃了的,姐姐既稀罕,扔给你便是。只是如今他恨透了你,我便是肯扔,姐姐敢接着吗?”
“姚锦瑟!我杀了你!”见锦瑟一脸轻蔑和清高,姚锦玉暴喝一声扑向她。
“够了!姚锦玉,你若聪明,便该想想如何补救。等谢少文真将一纸休书扔到你脸上,你那么多年的心机才真是白费了!”锦瑟的目光沉冷下来,抓住姚锦玉挥来的手腕,盯着宛若疯子的姚锦玉道。
锦瑟的话顿时令姚锦玉停下了动作。姚锦玉也顾不上去想锦瑟怎会如此好心地提醒自己,便匆匆地往外冲去。
锦瑟这才瞧向还跌坐在地上已被谢少文踢得丢了半条老命的孙嬷嬷,她轻笑道:“孙嬷嬷这般忠心,你的主子定然会将心比心地对你。嬷嬷不追你的主子去?”
孙嬷嬷闻言喘了口粗气,这才缓缓站起来,道:“姨娘不必挑拨离间。本以为是螳螂捕蝉,却没想到那蝉竟是黄雀扮的,姨娘好高的手段。只是姨娘为了叫我们夫人入套,竟连亲生的骨肉都狠心丢弃,便不怕他做了厉鬼来找你索命?”
孙嬷嬷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是锦瑟设下的圈套——那夜到正房去侍夜,她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姚锦玉隐忍多年,又如何能不到锦瑟面前来耀武扬威、发泄多年的怨愤?果然没两日,姚锦玉便忍不住地盛装而来。锦瑟不过言语稍加刺激,姚锦玉就口不择言、丑态尽出。姚锦玉得意忘形,认定了锦瑟不会向谢少文低头,却料不到这次锦瑟没能如她的意,当夜便叫柳嬷嬷塞给了谢少文一个荷包。而锦瑟荷包中纸条上写的,正是请谢少文来观看姚锦玉的真面目。
锦瑟见孙嬷嬷沉着脸控诉地瞪着自己,她却笑了,轻声道:“孙嬷嬷也不必诈我的话了,谢少文不可能去而复返。”
孙嬷嬷见锦瑟这般,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才忍着浑身的疼痛奔出去寻姚锦玉了。
人去屋空,一场好戏便这样落幕了。骤然的死寂令锦瑟无力地倒回床上,她睁大了眼睛,猛然将被子拉起死死地捂在脸上,却仍压抑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
文青,姐姐对不起你啊!是姐姐愚蠢,没能保护好你,还认贼为亲。你生生被害了性命我却不知,姐姐糊涂啊!
锦瑟哭了许久才缓缓止了哭声,当她拉开被子时,面上的神情已恢复了平静。见柳嬷嬷和蒹葭围上来,锦瑟深吸了一口气,握了握双拳。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步了,走完这步棋,她便可以去向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弟弟谢罪了。
锦瑟这样想着,便拉了柳嬷嬷的手,道:“嬷嬷,莫哭了。嬷嬷若是怜惜我,便求嬷嬷帮我办一件事。”
两个月后,京城西市的一处独立小院中。
柳嬷嬷正将洗好的衣裳往竹竿上挂,突闻院门处传来一声巨响。她扭头去瞧,却见一早出去采买的蒹葭一脸惊慌地冲了进来。柳嬷嬷心中咯噔一下,忙道:“这是怎么了?”
“嬷嬷!不好了!侯府……侯府被抄家了啊!”蒹葭哭喊道。
柳嬷嬷一听,手中的湿衣顿时脱手掉到了水盆中。
她面色苍白、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至蒹葭身前,一把抓住了蒹葭的双臂,颤声道:“你胡说什么?”
“嬷嬷,是真的!方才我出门买菜,百姓们都在议论这事。说是昨日在宫里,云妃毒害死了三皇子,皇上震怒,已将她打入冷宫。偏偏今早镇国公把侯爷参了,拿出铁证。皇上已判了侯爷通敌卖国之罪,侯爷未能下朝便被送进了大牢。如今抄家的禁卫军已封锁了侯府。听说侯府的所有女眷都要充作官妓呀!”蒹葭说罢,又呜咽着道:“姑娘怎么办?姑娘还在府里呢!姑娘明明说过会出来和我们会合的。怎么会这样?”
两个月前,锦瑟托柳嬷嬷带着一封信和数张银票领着蒹葭出府,一来替她将信送去镇国公府,二来先寻一处落脚之地等她出府与她们会合。镇国公是武安侯府的政敌,柳嬷嬷自然知道锦瑟是气恨不过要复仇。她被锦瑟说动,信了锦瑟的话,才依言行事。可如今侯府被抄了,姑娘却还在府中啊!姑娘分明早就存了死心,当初说会合不过是怕她们不依,寻了由头骗她们出府!她怎么早没想到呢?
武安侯府中,锦瑟站在屋中听着外面抄家的禁卫军沉肃的吆喝声、脚步声、丫鬟婆子们的哭喊声、物件倒地的纷乱声……她的眸中却是一片沉静——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姚锦瑟!你滚出来,出来!”外面传来姚锦玉的声音。
锦瑟挑唇一笑,推门而出。正见姚锦玉妆容不整、钗横鬓乱地奔进了院子。姚锦玉的身后,一队禁卫军紧随而来。
“你这个乌鸦嘴!恶妇!丧门星!都是你,都是你天天诅咒侯府,说什么侯爷不致仕,定会引来灭门之祸。如今应验了,你高兴了?”姚锦玉一瞧见推门而出的锦瑟便破口大骂道。
大锦如今在位的明孝帝昏庸无能,国家早已岌岌可危。镇国公手握重兵,其女贵为皇后。云妃进宫后仗着圣宠处处与皇后作对,谢少文更是年轻气盛地与镇国公为敌。当此乱世,战事一起,镇国公便是明孝帝的救命稻草,即便他再宠爱云妃,也不会拂逆镇国公的意思而保护武安侯府。镇国公要武安侯府灭,武安侯府必亡。可笑谢少文看不清这一点,锦瑟好心相劝,他却贪恋权贵、执迷不悟。
三个月前,北燕身在大锦的质子完颜宗泽被杀,北燕发兵大锦。明孝帝六神无主,将希望都寄托在了镇国公身上。即便没有锦瑟的那封信,武安侯府也气数已尽。可悲的是姚锦玉到现在都不明白这些。
锦瑟冷笑着,眯了眯眼,道:“不识好歹的蠢妇!”
见锦瑟站在台阶上,一身清冷,神情坦然,仿佛一点都未被这府中混乱的场面影响,姚锦玉心中的恨如浪翻腾。她拔下头上的簪子便往锦瑟身前冲,却没想到她身后的一队禁卫军早已赶到。
禁军头领怒喝一声,“成何体统?拉下去!”
“是,卫尉大人。”当即便有兵勇应了一声。
有两个人冲上来押了姚锦玉的双肩,便把她往外拖。
姚锦玉何曾被人如此对待过,登时嘶喊着挣扎了起来,“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是一品诰命,我是武安侯夫人,你们这些臭男人胆敢碰我!放开我!姚锦瑟,你这个祸水!祸水……”
“哈哈,灭亡吧!这侯府太肮脏了!老天有眼啊!哈哈,抄家了,一起去死吧!”院外突然响起一声声大笑。
锦瑟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自院外奔过,却是柳太姨娘。看来这侯府太过肮脏,并非她一人想让它灭亡呢。
锦瑟沉静的黑眸闪了闪,这才瞧向院中等候的将领。她福了福身,道:“可否容贱妾收拾妆容,再随大人离去?”
这位卫尉大人姓张,是镇国公的门下,故而锦瑟送信给镇国公杨建一事,这位张大人也是少数几个知情人之一。
他见锦瑟落落大方、不惊不惧、神情坦然,不觉生出了几分好感。又念着锦瑟的功劳,他便点头道:“请便。”
锦瑟福了福身,这才转身进了屋,缓缓合上房门,也将身后的数道目光隔在了外面。
锦瑟径直走向梳妆台,然后缓缓落座,不再管外头嘈杂的声响,执起眉笔对着菱花镜专注地描画起来。
娘说过,她的眉长得最好看,如远山青黛。弟弟也说过,最喜欢姐姐的一对弯眉,笑起来像是两片柳叶……马上便能见到那些与她最亲的人了呢,她要以最美的姿态去和他们重逢,去求得他们的原谅,去忏悔她的种种过失。
淡扫蛾眉,浅抹胭脂,轻绾高髻,斜插步摇,微抿口脂。
倾国容,艳胜花,丽似霞。
锦瑟拿起精致的粉莲花钿细细贴在额心,这才瞧着镜中人笑了起来。耳听外面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她执起妆台上放置的早已斟满了酒水的三足纹云酒杯,冲着镜中人举杯相邀,“才比状元,貌动江南……呵呵,姚锦瑟啊姚锦瑟,你真是天下第一蠢女!敬你,愿你死后早得超生,来世再也莫要为人妾了。”
言罢,她仰头含笑饮下了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