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生在中国(下卷):复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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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戊戌年 (76)

这一天傍晚,张元济的一个同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唐文治特意派了一个可靠的家人,匆匆忙忙地赶到张家的宅院,给张元济送来一份礼物。那个家人将礼物交给张元济之后,立刻就离开了,回去向唐文治复命。张元济独自一人,打开了一个点心盒子,盒子里有一张纸条,上面有唐文治亲笔所写的四个苍劲大字:"三十六计"。张元济知道这是担心他的安全、有意帮助他的唐文治在暗示他:"走为上计",可是,他的老母亲、还有其他许多家人现在都住在这个宅院里,他很难不管不顾地将他们都留在这个危险四伏的环境中、只让自己孤身一人立刻逃离北京……

这一天深夜,浏阳会馆内,谭嗣同让他那两个忠诚的仆人胡理臣、罗升帮他笼上了一个火盆,然后,他亲自动手,将此时他手边所剩的几乎所有文件信札陆续都撂在火上,焚尽烧尽!--他绝对不让这些文件信札在被抄走之后、被当成株连他人的根据!

可是,有三本书他还是留下没烧:《名称录》两本;《秋雨年华之馆丛脞书》稿本一部--三天之前的那个深夜,他流着泪决定,还是先将这个稿本留在自己手边;这三天以来,他每天都将这个稿本翻看翻看,每次一看,都不觉流下泪来;此时,他看着这个稿本,仍旧有泪如倾……

待胡理臣、罗升带着那个已被扑灭的火盆离开了之后,谭嗣同在书案旁坐下,开始写一封信,一封故意痛斥他父亲谭继洵如何顽固守旧、如何阻挠维新变法的"决裂信"!……

--最近这三天之内,他一直与大刀王五等人商量,如何救光绪皇帝出瀛台、救康广仁出牢狱之事,可是,由于时间太仓促了,他们所商量的任何一个救援策略都难以真正成功地付诸实施……就在今天,数名日本人还找到他,劝他还是先躲进日本使馆、然后再逃到日本去,可是,他依旧斩钉截铁地誓绝了:"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中国二百年来,未有为民变法流血者,流血请自嗣同始!"

谭嗣同决定了自己的命运,流血牺牲的命运!……在他流血牺牲之前,他也要尽力挽救谭氏家族,将那许多亲人从株连、刑辱的残酷命运中解脱出来!为此,他写下了这封"决裂信"!他那今年已经七十五岁的老父亲谭继洵毕竟曾多年担任湖北巡抚这类高级官职,毕竟是一位此时在中、外各国都有一定名声影响的人物,如果老父亲能躲过慈禧太后及其众多帮凶的追杀,那么,在老父亲的保护之下,谭氏家族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所有人就都能平安逃过这次大难!……

谭嗣同将这封临终"决裂信"写了四稿,前三稿他都觉得有破绽,故而写了之后就又都毁了,第四稿写完之后,他仔细推敲了一下,终于决定将其叠好、装进信封之内……

这一天,慈禧太后命令清朝廷颁布了一道上谕:"张荫桓、徐致靖、杨深秀、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均著先行革职,交步军统领衙门,拿解刑部治罪。"--慈禧太后之所以会在这一天命令颁布这样一道上谕,是因为袁世凯已经向其顶头上司、她的"奶弟弟"荣禄供出了与康有为等人所策划的"围园杀后"密谋有关的许多情况,荣禄又将这些情况火速禀告给了她!慈禧太后决定利用此事大闹一番。她要借此事掩饰她与其众多帮凶所发动的"戊戌政变"是蓄谋已久、布置周密之举,以证明"戊戌政变"是他们为了自卫而采取的迫不得已之举,而他们囚禁光绪皇帝、捕杀惩办他们认为是"康党"的人也都是完全合理合法、无可指责反对。另外,她早就盘算着,在"戊戌政变"完成之后,就将她同样蓄谋已久的另一个阴谋尽快付诸实施,那就是:废黜光绪皇帝,另立一个完全听她的话的"傀儡皇帝",而此事恰巧可以作为光绪皇帝"忤逆不孝",必须被尽快废黜的铁证!……

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初六日(1898年9月21日),御史杨崇伊从北京来到"北洋之城"天津,向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荣禄详细汇报了与慈禧太后在这一天开始"训政"有关的一系列消息。荣禄听了杨崇伊的汇报之后,得意地冷笑了两声,然后,他就向杨崇伊如此这般地布置了一番……过不了多久,就到了这一天的晚上,荣禄装作对于北京城内发生的政变还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将杨崇伊和那个从昨天回到天津之后就一直处于他的严密防范之中的袁世凯同时叫到自己面前,先让他们都落了座,又跟他们两人闲聊了几句,然后,他就很平静地将北京今天情况如何之类的话向杨崇伊询问了一下。于是,杨崇伊就着荣禄的话茬儿,按照荣禄此前对他的吩咐,开始滔滔不绝地演说起来,他说慈禧太后已经在这一天早晨三度垂帘、临朝"训政",说光绪皇帝已经被慈禧太后囚禁在"南海"瀛台,说慈禧太后已经下令捉拿康有为、康广仁……当杨崇伊进行这一番演说的时候,荣禄的众多亲信卫兵则枪弹上膛、夹道罗列……袁世凯开始还强作镇静地听着杨崇伊的演说,可是,没过一会儿,他就觉得自己实在装不下去了、简直都快吓死了!……突然,袁世凯从自己的座位上猛地站起身来,喷眼泪、掉鼻涕、跌跌撞撞、连颠带爬地扑跪到荣禄跟前,一边抱住荣禄的双腿,一边冲着荣禄那张老"俏脸"哭喊道:"大帅,世凯实在不敢心怀逆谋!我对大帅忠心耿耿,就是向大帅请死也愿意,可是,我这回真是被康有为、谭嗣同他们害惨了,大帅可得为我做主呀!我是靠大帅多年的大恩大德才被提拔上来、被保全到现在的,您难道能忍心看着我就这么含冤而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