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从半掩的门看我妈熟睡的样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指尖的冰凉和湿润划过皮肤渗透到神经,那里的皮肤很薄,神经很浅,敏感脆弱。我想起小时候我妈总是叫我帮她捶背,因为那时爸爸给零用钱很吝啬,她就趁这些机会多塞给我一两块钱,尽管她并不是那么需要捶背。其实对于爸妈的离婚,我总是有一种无法摆脱的负罪感。他们的感情变质,仿佛就是以那次的搬迁为转折点的。如果当初我没有在搬家的事情上闹别扭,如果我乖乖听话跟着爸爸搬到南城,如果没有了他们两人分居一年多的那段时间,是否一切都还会是好好的?
而我也突然意识到我的18岁生日原来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去了,我的成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祝福和礼物,反而在这个时候我的生活变得面目全非。但是我必须勇敢起来,当生活里所有的东西相继倒塌的时候,我就是我生活里的唯一支柱,我不能倒下。我现在是家里的唯一一个男人了,我知道对于我的母亲我应该承担起怎样的责任。我把相机从眼前放下来,我是不应该去选择我想看到什么的,即使我没有看见也不等于它们不存在,我应该勇敢地去看这个世界,无论幸与不幸,都应该尽收眼底,然后我才能想办法阻止那些不幸吞噬我的生活。
这时离大学开学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第四回
那天赶上了这个夏天最大的一场雨。
我慢慢伸出手抹去窗玻璃上薄薄的一层水雾,被抹花的玻璃上水痕慢慢褪去,露出我自己的倒影,我避开镜子里我自己的眼睛,走近玻璃,视线穿过镜子看着窗外的雨。每个雨滴都那么仓促地在我眼前砸在地上,那些急促的滴答声听起来像是一个正在赶路的时钟,脚步紧凑却忽轻忽重忽紧忽慢,混乱不堪。我妈在进手术室前还抓着我的左手,问:“这不是用你爸给你的那些钱吧?”我轻轻把右手搭在她的手上,说:“放心吧,钱还够。”她又问了一句:“栋啊,你还能出国读书的,是吧?”我在我右手搭着的她的手下面抽回了我的左手,微笑着说:“是的是的。”她不放心,“你到底哪儿来的那么多钱?”于是我又将重复过很多次的话重新说了一次:“我把我爸那笔钱拿去炒股,赚了好多,给你动完手术还剩下一部分。放心吧,钱是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