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一句分明是学着她的语气语调，外加带着一丝调侃。慕青璇脸色一变，如果不是平日素养好，她几乎想一巴掌甩上，打掉他脸上可恶至极的笑。
夜风呼呼而过，两人沉默对峙着。一红一白在塔顶飞扬，煞是醒目。
若说人脸皮之厚，古往今来，面前这笑得如妖孽一般的红衣男子当之无愧为榜首。慕青璇一腔怒火只在心中滚过一遍，随即清冷一笑：“巫尊大人说得是，是青璇输了。”她说完转身要跃下高塔。
卫长清长袖一卷，将她手臂挽住，慕青璇回头对上他在夜风中微眯的狭长双目，冷声道：“巫尊大人难道还要比试？”
卫长清突然淡淡一笑，带着隐约的疲累：“南巫北巫斗了千年，难道当真不能相容？”慕青璇一怔，倒是多看了他几眼，却并不接口。
“南巫北巫本同宗同源，可千年来一见面便是生死相见，长清心中实在不解，好好的巫门一族，若是再斗下去，岂不是自损元气？”他叹息一声，收起了面上的邪妄之色，多了几分凝重痛心：“若是能相互扶持，这天下谁敢说我巫门是歪门邪道？”
慕青璇并出出声，只静静看着他说完，半晌才道：“巫尊大人心中所忧，青璇感同身受，青璇说到做到，自然不会食言，只是……”
她顿了顿，卫长清望着她，一眨不眨。慕青璇冷然一笑，雪白的容色在黑夜中犹如一朵盛开的昙花，只些微一现，便换上了冰冷神情：“只是巫尊大人不必如此惺惺作态，逆改天意，只有青璇一人可行，到时候巫尊大人不做什么手脚，青璇已是感激不尽。”
她说完震开他的长袖，飞身跃下高塔。白衣翩翩，如白鸟投林一般寂然无声，不一会就没入了黑暗之中。卫长清看着她的身影消失，薄薄的唇角笑意渐渐深：“没想到这世间最明白我心思的，居然是你……”
慕青璇回到相府，月已偏西，明香惶惶不安，却不敢声张，只见她容色冷凝，想要问却是再也不敢。
“备热水，我要沐浴。”她吩咐道，明香连忙退了下去。不一会，热水备齐。热气蒸腾中，她疲惫地靠在桶沿，只觉得浑身上下每根骨头都在咯咯做响。
卫长清，这人城府太深，手段又过厉害。比试临了，还要试图以情动人，拉拢她与他一起谋划。如今与虎谋皮倒不如说与狐同行。既然不放心，只能暂时与他合作，看看他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
君恩浩荡满门生辉。这才第三日，皇上接连两道圣旨下来。第一道，赐谢惜朝为户部侍郎。第二道，擢升顾战为左骑都督大将军，统领西北兵马大权，三月后离京就任。
两人皆在大堂领旨谢恩，慕云峰对二人笑道：“两位一文一武，皆是我朝的栋梁之材。”
谢惜朝躬身下拜：“学生谢过恩师的栽培之恩。”顾战亦是抱拳谢礼。整个大堂一派喜气洋洋。
明香从前边回来，自是一番绘声绘色的说道。说了半天，却见慕青璇眉心微皱，转过身，只拨弄着桌上的一副龟卦，黑漆漆的卦面，泛着寒光。
明香知道她心绪不佳，自从那夜出相府回来后，她总是时不时出神，或者神神秘秘地摆弄乌卦。明香向来乖觉，见状吐了吐舌头，悄悄退了出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明香突然又气喘吁吁地扑了进来：“小姐，小姐！皇上又下旨了，亲自为玉宁公主与顾将军赐婚了，只等玉宁公主及笄便要成婚！”
慕青璇手中一动，桌上的龟卦哗啦掉了一地，沉郁的响声犹如暴雨，她看着一地乱卦，呆了呆。明香吓了一跳，嚅嚅道：“小姐……”
“出去吧。”她定了定神，静静道：“无事不要进来打扰。”远远地，传来一阵阵喧哗声，还有流水似的礼单唱和声，一声一声犹如绵绵的潮水，远远涌来。
相府里凭空多出不知哪里风闻而来的大大小小的官员，一起拥上去恭喜，顾战冷着一张脸，抱拳应酬。谢惜朝笑着看了他一眼，上前躬身施礼：“下官先恭喜顾将军喜得天缘，将来与公主百年好合。”他笑得眼底风云涌动，似极替他高兴。
顾战看了他一眼，额上青筋隐约跳了跳，冷声道：“多谢。”说罢不再理会一堂众官员，快步离开。谢惜朝不以为意，随慕云峰一同应酬这渐渐蜂拥而来的人。
顾战只觉得胸中一团怒火无处发泄，来到西园，满目金叶簌簌耀着日光，犹如堂前那一张张虚伪的笑脸，手重重一拍石桌“砰”地一声，石桌应声而裂。
“将军！你——”达依正在练武，见他脸色铁青，上前来问。顾战越发心中气闷，扭头又走了出去。
他不知自己要走向何处，只憋着一股怒火，在相府中乱无目的疾走。等到稍微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竟站在一处小巧的闺阁前。
阁前无人，想必相府下人们都在前堂凑热闹帮忙去了。他仔细辨认下，脸上微微尴尬，正转身要走，又猛地顿住脚步。犹豫了下，走到门边唤道：“青……青璇小姐……”
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里面寂静无声，他只觉得心中酸苦涌上，满心千头万绪却不知该说什么。
半天门内无人应声，他脸色青了青，铁拳握得咯咯直响，再深深看了一眼，扭头大步离开。
良久，门内传出一声幽幽叹息。
……
连着两顿饭，慕青璇都不曾用，明香见她只静静看着窗外月色，一动不动，咬了咬牙上前再一次劝道：“小姐心里哪里不痛快说出来可好？这样不吃不喝，可不是急坏了奴婢。”
“我不饿。饭菜退下吧。”月华初上，中秋才过几日，圆月依然大如圆盘，只是旁边云雾遮掩，看过去似隐约有一丝阴霾。
“可是小姐……”明香还要再劝，慕云峰走进来，他扫了一眼桌上纹丝不动的饭菜，眉头一皱，挥退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