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
几个捕快走进废墟,四下里查看着,其中一个嘀咕着:
“真是邪了门了,怎么烧成这个样子?”
“你说这大江家的,平常时候,又没有与人结怨,怎么就叫人放手给烧死了!而且死相如此惨烈,分明是有人刻意先把人弄死了,然后才放的火!”
“是啊,那些人到底想掩盖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大江家,里里外外都找不出几个银子,那些人图的是什么?”
一阵嘀嘀咕咕后,他们随即离开,此刻,天已经大暗。
*
锦绣怔怔的站在那里,想着他们说的话,的确,这是人为的纵火,而且是一场有计划的谋杀。
那么,动机呢?
那妇人被挖了眼睛,满脸焦黑,牙齿掉光的惨况阴嗖嗖的的脑海里浮现了,很明显,那牙齿是死前叫人打成那样的。
江母咬紧牙关想要隐瞒的又是什么?
锦绣止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又望了望四周,香凝家与其他村民住的地方隔的甚远,后边又是一大片竹园,正前方的河对边虽有人家,不过,放眼望去,到现在还是一片黑灯瞎火的,估计是空房,也就是说这地儿是个死角,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除了他们自己,外头的人,很难知道。
当然了,如果香凝还活着的话,那么一切问题可能就迎刃而解。
“难道是锦俪那丫头派来了?不,不可能啊,那死丫头若有本事买凶杀人的话,就不可能最后反将自己摆了一道。那幕后之人应该是个行家。”
摸着那铃铛,她第一时间否定了这样一个推断。
锦绣喃喃自语了一声。
阿日有听到她的话,一笑,心头赞了一记聪明,低头想了一想,转头往废墟而去:
“走,去里面瞅瞅……我觉得,在他们临死之前,房里应该有过一场打斗,只是这里地处太偏,没人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
锦绣又往四边瞅瞅,西边不远处,是几座小山丘,苍茫的夜幕里,隐约能看到一座破败的庄园矗立在那里,三三两两的鸟雀结伴往那僻静处飞去。
她目测了的一下,那庄园距这里,比起江家与整个村落的距离,更近一些。
为什么江家会选择在这里安家落户,而不是集中到村里去呢?
“快过来看!”
身后,阿日忽然惊叫。
“怎么了怎么了?”
锦绣回过神来,飞快的跑过去,看到阿日自废墟里挑出了一片被薰的发黑的玉,上雕着一朵盛开的桃花,虽然光线很暗,但是反面刻着的三字“柳若瑛”还是清晰的映进了眼帘。
她立即瞪大了眼:
“柳若瑛?她的玉佩怎会出现在这里?”
锦绣将玉佩抢过来,拿那半块罗帕使劲的擦。
“记不记得刚刚那店小二怎么说来的?”
阿日一边问,一边观察着附近的一举一动,黑沉沉一片,夜风吹动着柳条,正参差而舞,冷一般沉寂。
锦绣想了想,惊的几乎跳起来:
“小二说,中午时候,有一个生的俊的一踏糊涂的公子带着一个奴婢打探江家村的路线……所以,这个人应该就是柳若瑛,而死掉的那个,则应该是她的侍女……可是,柳若瑛怎么会跑这里来呢?”
阿日深思,答不出所以然来,心中啧啧而叹:这团迷真是越来越耐人寻味了。
夜色,越来越浓,黑幕正式拉开帷幕,天上的月亮婆娑着身影,渐渐清楚起来,撒下一层淡淡的光华。
他们又里里外外寻了一会儿,没什么蛛丝蚂迹。
“走了,肚子饿了,明天再来吧……五脏庙在嗷嗷叫了,老大,我要去吃酒,酒没了……肚子里的虫子在闹……”
从废墟内走出来的锦绣看阿日在那里撑长着脖子往喉咙里倒酒,可惜没有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她才觉得肚子有些饿,可是一想到那三具死尸,又觉得索然无味,莫名的就死了三个人,唉……
她慢吞吞走到阿日跟前,心情莫名的有些浮躁,不晓得他们的死,与自己会有怎样的关系,总觉得自己被搅进了一团乱麻里,想理,理不清,想挣,又挣不脱,心底头生出一股子无力感。
在北京城的时候,要是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她会找寒誉,两个人一起有商有量的解决,那人的脑袋瓜比她好用的多。
当然,也不是她蠢,只是她不太喜欢动脑筋,自打有了男朋友,她越发变的不爱动脑筋,被宠着的感觉,那真的是无比的美好。
要是现在他在自己身边的话,那该有多好。可偏偏身边没有一个推心置腑的人。
她的目光落在阿日身上,这个人,根本不跟她交底,虽然挺投缘,但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当他的武功心机一点点呈现出来以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现在名义上,他们是主仆,事实上呢,他们连朋友都不是,只是你不了解我我不解我的陌生人,各怀心思。
在这个异世空间,她没有一个可以真心能依靠的人,一想这个,她越发郁闷。
“以后办正事的时候不许想着吃酒!”
锦绣很突然的一把将那酒袋抢了过去,啪的一下往河里一扔。
阿日傻眼,转头,瞪着这个臭丫头,她这是发的什么脾气呀?
“喂喂喂,老大,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要是没酒吃,我会浑身不舒服的,那还是人过的日子吗?至于这案子,一时半儿我们也解决不了,你恼什么恼?再说了,我的酒袋子也没有犯你什么?干嘛跟它过不去?”
因为酒袋子是空的,装着一袋子空气,整个儿浮在上面,他往边上折了一枝柳枝想挑回来。
锦绣也知道自己做的有点不对,心情再不好,也不该撒别人身上,这么做实在有点蛮不讲理,但她就是蛮了,哼,叫你神秘,我就整你。
她忽眯嘴一笑,弯脚,使劲的往那酒袋泼水,把那玩意泼的远远的。
阿日连忙拉住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那是我唯一的家当。老大,你没良心!”
他想把浮在上面酒袋捞上来,可是那丫头,捧起一大块石头,砰的一下往河里扔了下去,准备无误的压着那酒袋沉了下去。
“看你还怎么吃!”
锦绣叉着腰笑,眼眸忽一片明亮,心情陡觉好了不少。
以前,她爱在寒誉跟前撒娇野蛮,寒誉总是任她欺负……
唔,有点疯狂。
她想寒誉,想他的笑容,想他淡淡的体香,想他温柔的轻吻,却见他不得,只能借欺负别人来回念。
阿日回头来瞪她:
“老大,大家闺秀要温柔,懂不懂,哪有这么专横的?小心嫁不出去,小心荣王不要你……到时你就得做一辈子老姑婆……”
这丫头还真是喜怒无常。
“滚,你老大我嫁不嫁得出去,不是你该管的事……要是我真嫁不出去,你就死定了,我就压迫你一辈子……叫你一辈子在我手中吃瘪……”
这话一出,阿日一楞。
锦绣跟着也一楞,才发现自己说话没经过大脑,说了一些貌似有点问题的话。
呃,其实她没有那啥意思的——
她的意思是这样的:嫁不出去就奴役他,以解心头之愤,谁叫他诅咒她来了?
但是,这句话整个儿连一起以后,听在耳朵,嚼在嘴里,怎么就有点变味了?
阿日的神情陡然一变,月光照亮他脸上的那抹似笑非笑:
“啥?老大打算嫁我阿日?成啊,要不,咱马上就去拜堂……”
他把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形,坏坏的走了上来。
锦绣满脸黑线,没好气的拍开那只伸手来的手:
“滚,老大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嫁你!我是说我若嫁不出去,就天天折腾你,一定把管的你滴酒不沾,把你管的叫苦连天,哭爹喊娘,抱头狂蹿!”
“可是我娘说了,只有媳妇才会管男人吃不吃酒。老大,你真打算做我媳妇?成啊成啊,那以后,我是不是可以叫你媳妇了……媳妇,媳妇……哈哈,我阿日终于有媳妇了!媳妇,来来来,咱抱抱,一定得抱抱!”
那死小子张开手臂,扑了过来,还直想与她来个熊抱。
锦绣傻眼,这小子还真能借机闹腾,连忙往后退,面对那双晶亮戏黠的眼睛,咬着牙,没好气的吼了出来:
“谁是你媳妇了,你要是还胡闹,小心我抽死你!”
“不对,我娘说了,谁管我酒袋子,谁就是我媳妇。要是老大能做阿日的媳妇,嗯,那实是很不错……老大,咱去拜堂,来来来……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了……”
阿日笑的晶晶亮,很无耻的追上来,玩的不亦乐乎。
锦绣心头那个郁闷,只是一时不慎,说了一句暧昧不清的话,就叫他沾尽便宜,正想好好与他打一番,打的他再也不敢揩油玩笑她,也正这个时候,正西方向,突然传来一记隐约的惨叫声:
“啊……”
又尖,又响,刺破了渐渐深沉起来的夜雾,惊起一片夜栖的雀儿,拍着翅膀喳喳喳四散而飞。
嘻闹的两个人,顿时打住了身形,不约而同往那个地方张望了过去——是那处破败的山庄里面传来的。
“是女人的声音!”
阿日很肯定的说出了锦绣心里所想。
而且,有点耳熟。
两个人在夜色里彼此望了一眼,很有默契的转头,齐齐往那个方向狂奔而去。
**
他们走后不久,另有两道人影闪到了江家这一处废墟,来的是荣王韩誉和他的随从阿萨。
韩誉原本早该到了,出柳州城的时候,遇到了彦王韩琛,第一庄那孙不悔没能追上那狂道,心头一团怒气,反过头来找上了韩琛,那人可不管韩琛是彦王不彦王的,你既然和狂道的徒弟一起砸场子,今儿个逮不到人家狂道,又让那臭小子给逃跑了,那么,你彦王就得负责把那人给我找不出来,你若不找出来,不好意思,我孙不悔与你没完。
湖堤楼前,啪啪啪一番狂战,那孙不悔完全不讲道理。
韩琛的功夫算是了得的,人家号称是飞骑营里第一人,可是遇上一个武林中顶顶大名的九强高手,功夫就有点相形见拙。
在韩誉赶到之前,人家刚刚往韩琛嘴里塞了一粒“大补丸”,十天内,要是没有锦绣的音讯,不能及时吃下另一颗阴阳相克的“大还丹”,对不住,大补丸立马成追魂丹,到时七窍流血,一命呜呼,那不在话下。
素来江湖恩怨不涉朝堂,这是不成文的规矩,问题是这孙不悔如今可是打破常例,硬是把朝廷里重量级的人物也牵扯了进来,那意味着,那狂道从孙不悔手中抢去的东西,绝对是不得了的玩意。
再说那韩琛吃了那大补丸,就满身发热昏了过去,他的随从阿可见到这光景,有点懵,主子要是出事,他万死难赎其罪,正急乱,韩誉来了。
韩誉立即带着韩琛去柳州第一馆去求医,第一馆里的医者——古贵。
这古贵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怪胎圣手,此人精通天下医理,却生着一个怪脾气,虽然挂着悬壶济世的招牌,但很少替人看诊,凡去求医的,若没有百金千金,她不会肯医人。
即便你没个百金千金,若不能答对了她出的题目,她还是会把你扫地出门,所以,这第一馆馆主,又被人称之为天下第一怪女人。
韩誉上门求医,打出荣王的招牌,那性格古怪女子这才慢吞吞从装典的巧夺天宫的后院里走出来。
这回,她没有出难题,而是直接查看了韩琛的脉膊,最后,扔下一句:
“死不了!想要本姑姑救人,也不是难事,先去把狂道寻出来。给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内,本姑姑可以替八王爷看护了彦王爷。一个月后,你要是能把狂道的落脚地儿与我说了。本姑姑就替你治,要不然,死路一条。”
赌鬼给的是十天,古贵给的是一个月,如此比较,这古贵还算通人情一点。
后来,韩琛留在了第一馆,而他如此一耽搁后,半天就这么过去了。
夕阳斜去的时候,他赶着雪痕马往那怀庄而去——此去,不仅仅是为了阿柳,更是为了韩琛,听说狂道就在怀庄附近失去了踪迹。
这一夜,他们夜宿于郊外。
第二天低达怀庄镇时已过近傍晚,才入镇,就看到衙役们指挥着几个百姓抬着三口棺才入义庄,一打听才知道江家村出了命案,死者为江香凝一家,而江香凝正是阿柳此番前来查探的对象。
第一直感觉就告诉韩誉这件事有古怪,紧接着他以荣王身份要求验尸。
这一验,惊直了眼,那所谓的江香凝,根本就不是江香凝,而是阿柳的贴身侍女宛儿,那衣料,他认得——
那些日子,阿柳到京城的时候,他曾吩咐玲珑衣锦阁做了一些衣裳,阿柳两身,宛儿做了一身,都是赶制的,这料子,只有京城有,新染织的锦罗,市面上还很少,比一般的蚕锦亮许多。
宛儿离其死亡,那简真是一桩匪夷所思的事。
最最要紧的是,阿柳哪里去了?
当下,他飞快的往江家赶去,进得村时,夜幕已降下,月色微亮,青青田野间,万家灯火如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
一处田间地头,犹系着两匹高头大马,在夜色里吃着路边的嫩草,时不时发出一阵嘶鸣。
很显然,这附近有远来的村外客踏足。
韩誉飞快的跳下雪痕,身如轻燕,如草上飞逐一般,往那废墟地而去。
“主子,这地方,真是荒僻,江香凝一家人怎会住在这种地方?”
是啊,与农户密集地段隔的那么远,四周又有树林遮挡,的确是够隐蔽的。
已面目全非的屋子,沉浸在一片浅浅的月色底下,因为夜色重,也看不清什么,她想了想,寻了一些细小的木柴捆成一个捆,掏了一个火折子,点着了它,成了一个火把。
阿萨如法炮制,也做了一个简陋的火把,两个火把一点着,四周亮堂了起来,两个人开始细细斟察。
据救火的人交代,“江香凝”死于自己的房间,也就是北边那间屋子——
火是中间那间引起的,事发当时,西屋檐下正在熬药,屋口下又堆着不少晒的极为干躁的木柴,正屋后半屋呢,又放着好些刚刚又拿出来爆晒过的谷子。
听说这几天江香凝的精神不怎好,可能是因为天天照看有病的父亲,又要操持一日三顿,兼顾着田头上浇水除草的,有点辛苦了,虽说人家是苦孩子出生,可这几年进了锦府做奴才,终日吃得好,睡得好,又没有什么大费体力的活要操持,所以,身子有些熬不住,可能是在熬完了药以后,放了壶水往里面去偷个闲,然后,睡了去。
不想,这一睡睡的沉,铁壶不仅烧干,还烧红了,有风吹过,吹过一些干柴来,就烧起了火苗子,然后火苗子变成了大火,吞掉了整个屋子,把里面睡的两个人都烧死了,那在田间忙碌的江大婶看到起火跑上来一看,一时情急,跑进去想求救人,结果,就是掉下来的梁给压死了。
事实上呢,绝不是这样的,虽然三个人已经被烧的看不出模样,但是,阿宛的出现就足以说明,这乃是人为事情。
是谁想弄死他们一家三口,其目的又是什么?
韩誉留连在阿宛被“烧死”的那间房间,基本上已经发现不了任何线索,这场大火将该留下的证明一一毁灭掉,再上加尸首死前的形状已经叫人动过,本该有的尸语,已被破坏的干干净净。
正想退出来,脚下噌的一下不知碰到了什么,发出一阵刺耳的脆响。
韩誉弯下腰细细的察看,从一个破瓮里掉出一个东西,好像是一块铁牌子,上面写着两字:剑庄。
自怀里取出一块绢帕,他将这玩意捡到手上擦了又擦,露出那精钢材质。
“阿萨,听说怀庄的剑庄,就是世代以造利剑为职的天下第一庄,不知道本王有没有记错?这西南方向的废庄应该就是第一庄的旧址吧!”
走出废墟,临立风里的男子,遥遥瞅着西边那一个隐没在黑暗里的废庄,低低问了一句。
阿萨也跟了出来,顺着主子的目光看向那个地方,点头说:“是!那废庄已废弃多年……天下第一庄早已不复存在。”
“既然不复存在,这令牌怎会出现在这样里?”
韩誉喃喃自问了一句,然后又说道:
“去看看!”
这种令牌,应该是颇有身份的人才会佩戴的,会出现在江香凝的房里,绝对不是偶尔。
阿萨却迟疑:
“爷,那地方不仅是筑剑的,更以制造精巧机关而闻名天下,相传整个剑庄本身就是一个大机关,擅闯者没有人能吃得上好果子。我们这样冒冒然进去,只怕不妥当,而且还是晚上。爷的身份是何等的金贵,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不如等天亮,把如先生请来再……爷……”
“等不得明天,阿柳必定有危险,宛儿死的这么惨,你让我怎么等得下去?四处看看,不会有危险。”
韩誉不听使唤,心疾如焚的往那个地方而去,俊挺如松的身子几个轻纵,早已去了百米之远,若离弦之箭。
阿萨甚为无奈,只能相随而去,心里直念叨:
柳小姐,您千万不能出事呀!
他家这个主子,对这位姑娘,那可是真真上了心思的!
***
废庄几乎淹没于有一个高的茅草丛中,四周有围墙,只是破败的已不像话。
锦绣本想翻墙跳进去的,一呢,练练自己的翻墙本事,二呢,那声音的来源处,貌似就在那附近,虽然在他们靠近后,那声音蓦的消失了,但是她以自己的辩声经验来看,绝对就是这围墙后那座房子里传出来的。
阿日见状,急忙拉住了她:
“喂,你不怕死吗?都不清楚这里的地理环境,就这么撞进去?走前门,先探探路再说!”
锦绣想想也是。
阿日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可是清楚的,天下第一庄,那能是随随便便乱闯的吗?
本不该和她一起到这里来的,但是她听到这里的惨叫声,想劝她别过来是不太可能的,只好舍命陪她一起闯了,心下唯一的期望,就是希望她别闹出大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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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阿日才明白,这丫头子片子根本就是一个祸坯,想她不闯祸,那简直就是异想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