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在意料之中,却也在他意料之外。
吴婉月下手太快,靳梓汐没有立即提起这件事,似乎也没有斩尽杀绝的打算。
只是,如此一来,江少卿便落于下风……
“我的确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我倒是相信是她所为。”说到此处,江少卿便含笑看向靳梓汐,“既已是事实,靳姑娘想如何解决?是杀了她,还是留她一条贱命给你处置?”
“江少卿,吴婉月要杀的人虽然是我,但她好歹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可既然三弟提起,靳姑娘希望我说什么?求你放过她?”江少卿冷冷一笑,黑眸中竟是嘲讽之意,“三弟提到这件事,无非是想我给靳姑娘一个交代,而我能给的交代便是这些。我不会护着她,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再者……她又不是不更事的孩子,做什么事之前应该早已想到后果,如果连这后果都无法承担,她有何资格做我江少卿的女人?”
听到这番话后,靳梓汐一时讶然,但不可否认江少卿说的是对的。
如果自己做的事,自己还没办法承担后果,便是下了一步险棋,难免显得吴婉月愚蠢。
“如何,我给出的说法,二位可还满意?”江少卿说完,不禁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来此无心和谈,我亦是如此,只是万世骂名,我可背不起。”
“如此说来,这次大嫂是送了我们一份厚礼?”江齐天亦是冷笑着起身,丝毫不理会江少卿脸上露出了如何惊讶表情,便一把拉起了靳梓汐:“走,我们回去告诉四弟,就说吴婉月挑衅在先,这场战打起来我们也是师出有名,不必太过忌讳!”
“等等!”此时此刻,江少卿总算有几分忧郁之色,猛然起身紧盯着江齐天携靳梓汐离去的身影,“有一句话我想问你很久了,是不是在你眼中,除了江离云之外,别的人都做不了好皇帝?”
“不,只是南湘除外。”靳梓汐缓缓回眸道,“十年前,我第一次来到南湘之时,看到的是饥荒后漫山遍野的尸体。你知不知道那些尸体是怎么样的?面黄肌瘦,饿得只剩皮包骨,还有些缺胳膊少腿,连树皮都啃光了,活着的人只能吃死人,做父母的只能将自己的肉割下来给孩子吃!我问白家的师父,南湘怎么会穷成这样,连解决饥荒的粮食都没有,可我的师父却说,南湘并不穷,有钱的人数不胜数,最富裕的便是南湘的国库。当初我是打算跟随师父去盗取南湘国库的,可那个时候突然来了一群和尚,一群少林寺的僧人推着粮食跋山涉水而来,江离云也在其中,那是他第一次以揽月公子的身份出现,也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孩童,即便他也穿着华衣美服,但至少还有一颗善心!”
“八年前,我第二次来到南湘,正巧遇见南湘皇帝选秀,呵,他老眼昏花,早已分不出美丑,可下面的官员却借着选秀的名义,中饱私囊的中饱私囊,强抢民女的强抢民女。当年也是我亲眼目睹,为了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杀了她全家,那姑娘名叫叶阑珊,如今就在我朝阳宫,可人却不是我救下来的,而是江离云!”
说到此处,靳梓汐眸光凌然:“还有数不清的事,数不清的人……杀贪官污吏除了我之外,便是他,整整十年!那些时候,你都做了什么?想着如何在侯府争一席之地,还是想着怎么陷害你两个弟弟?江少卿,你的确有勇有谋,也够奸诈,够狡猾,可你当真不适合当一个皇帝,你根本就没有一个君王该有的仁心!”
看着江少卿微微震惊的神色,靳梓汐拂袖离去,哪知刚掀开军帐帘子,就发现帐外沾满了士兵,唰的一声,齐齐将长矛对准了靳梓汐和江齐天。
江齐天诧异回眸,只见江少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似乎这一幕也在他意料之外。
“少卿,难道你又想放他们走?”侯夫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犀利的眸光打量着靳梓汐,冷冷一笑,“当初在侯府还真没看出你居然这么有能耐,把周围的男人都迷得七荤八素,陪你出生入死……齐天,就算你不认我这个亲娘,也要认清你身边的这个女人,她……可是同江离云拜过堂的,你身边的妻妾已经不少了,难道也要为了这个女人不顾性命吗?”
江齐天听清这席话,方才明白母亲派人拦住他们的去路,竟是想要杀靳梓汐?
可仔细一想,他觉得这不太可能。
靳梓汐的武艺有多厉害,就算母亲不曾见识,也有听闻,何必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只为一个靳梓汐?
“齐天,回到娘身边,少卿好歹也是你亲大哥,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呢?”
侯夫人这么一说,江齐天才明白,母亲这不是想要杀了靳梓汐,只是单纯的想要拦住他的去路,想要拉拢他。
江齐天不由暗自冷笑,早做什么去了,现在居然想到拉拢他?难不成母亲现在也稀罕他跑商赚的那些银子,结交的那些朋友?
江齐天冷冷看着侯夫人,一语不发,拉着靳梓汐抬手挥开眼前的长矛,径自离去。
“站住!齐天,你是不是真不认我这个娘了?还是你真恨不得要杀了我?!”
“呵,我怎么敢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难道我就不怕天打雷劈吗?倒是母亲和大哥,仔细想想你们曾经对我做过什么,都说虎毒不食子,骨肉不相残,可怎么到了我这里,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发生了?”
说完这话,江齐天便拉着靳梓汐走出了军帐,骑马而走,再不回头。
靳梓汐颇有些担忧的看着他:“我以为你怎么都不会比我更激动,没想到今天什么话都是你说的。”
“哈哈,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刚刚四弟那些英雄事迹可都是你说的。你若不说,我还不知道四弟居然做了这么多了不起的事!你说的对,四弟的确适合当君王,也一定会是一个好君王!”
转眼之间,江齐天脸上的愁色一消而散,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靳梓汐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好心态。
回去的时候,江离云已经候在城门口,见两人相安无事,不由重重舒了口气。
“四弟,这次和谈就像做戏,我若是你,就不打听和谈的内容了。”
江齐天如此说,江离云反而更敢兴趣,却听靳梓汐说:“无非是他江少卿想做一回君子,不过你三哥说是吴婉月挑衅在先,就不用再同他们装什么君子,反正我们师出有名,不如直接与他们大战一场,胜负一定,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好!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太久了,与其同他们一直周旋,不如一战定胜负!”
江齐天似乎没料到江离云会回答得这么爽快,这会儿不由大笑起来:“好,既然四弟你已经有了打算,我便协助你坐上这帝位!我这辈子什么都做过,却从未上过战场打过仗!这次,你可一定要让我做先锋!”
“你做先锋?跑商马车被人动了手脚不知道,被人抢了货物也要我去帮忙,我看这先锋还是我来做吧,免得你有什么事我还要去救你!”
“哈哈,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我若是出了什么事,靳姑娘会见死不救呢!”
看着靳梓汐和江齐天有说有笑,江离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都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的。
“事情都让你们做完了,我做什么?”江离云说着,便将靳梓汐拉入城门,“先回去商议一番再作决定也不迟。”
就在江离云等人商议作战计划之时,江少卿已经领兵来到凤华城外。
“想不到我说了那么多话,他还是这么等不及!”靳梓汐没心思再想什么作战布局,快速走到街道上,发出信号烟弹,希望大后方的侯府军队和朝阳宫的人能够立即前来相助。
不多时,城中所有武林人士便集合在了一起,在江离云的带领下,准备同江少卿的军队开战。
靳梓汐和江齐天也没有闲着,领着一小批队伍准备悄悄潜到敌军后方,前后夹击。
那时如何也没料到,最先赶来的会是梨月夫人,她只领了两千兵马就立即赶来同江离云会和。
两军相战,若不是亲眼目睹梨月夫人还活着,依旧风华正茂,江少卿和侯夫人根本就没有想到,她真的还活着!
“儿子,你看,那女人居然还活着!还活着!”拿着西洋镜目睹了这一切的侯夫人顿时气得浑身发抖,“下过毒,放过火,什么方法我都用过,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亲自上战场,可看到这个女人,就好似看到自己一身荣华和恩宠是怎么一步步失去的,不由怒火攻心。
侯夫人一把从江少卿手中夺过马鞭,翻身上马:“我也是他的妻子,我也是他的女人,为什么他要将所有宠爱和信任都给了那个女人,半点都不留我?!”
不知为何,那一刻江少卿完全能够感受到母亲心中怒火,他曾经一直以为母亲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争名逐利,可就在方才那一刻,看着母亲策马离去,江少卿才明白,原来母亲当初是真的爱过。
烦躁的内心仿佛下了一场雨,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以母亲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江少卿知道,这一战他和江离云终将失去很多很多。
凤华城外马蹄阵阵,尘烟四起,中原大地却在这时迎来了秋季第一场大雨。
烟雨朦胧中,靳梓汐和江齐天趴在山头,观察着战场上的一举一动。
马蹄声、厮杀声不绝于耳,叫人听了,心情也越发激昂!
很快,他们便看到梨月夫人所率领的军队和侯夫人的兵马厮杀在了一块。
侯夫人狠是狠,但多年养尊处优下来,她的武功和兵法战术完全不如梨月夫人,可靳梓汐还是有些不放心,拍拍江齐天的肩,示意他一同过去看看,哪知江齐天却笑说:“女人打仗我可不感兴趣,何况这一次还是私人恩怨。”
“江少卿和江离云开战,难道就不是私人恩怨?”靳梓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懒得劝说,便独自下了山。
看着她离去,江齐天只得无奈摇头,悄悄跟在后头,也不叫她。
只是刚下山不久,靳梓汐便察觉到有几分不妥之处,雨后的空气里好似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刚开始她以为是毒气,后来发现身体并无异样,便没有太过在意。只是远远就听侯夫人在兵马中嘶声大喊:“这些年来一直传闻西后院闹鬼,说是你阴魂不散,呵,那个时候我就在猜测你是不是没死!没想过你当真没死,十几年来还就活在我眼皮子底下!为了让我不再有机会杀了你,所以你们一同想出的这个计划,是不是?!”
即便细雨朦胧,尘土飞扬,一身锦衣的梨月夫人好似半点不染风尘,高坐在马背上,挺直了后背,冷然的逼视着侯夫人:“错。隐忍这么多年,不是怕你杀了我,而是为了等到今天这样一个日子和机会,将你连根拔起!”
锵的一声,梨月夫人手中长刀便劈断了侯夫人手中长矛,这个时候侯夫人只能立即掉转马头,企图躲过致命一击!
“梨月!有些话也别说得太好听!你今日要杀我,无非也是想给你儿子打一片江山,无非也是想给自己争一个太后之位!说穿了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无耻?!当年狗皇帝大兴文字狱,你悄悄买了本禁书藏在府中,说只要侯爷刚休了你,你便上告朝廷,诬陷侯爷早有异心,让你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还有我的孩子全都一并诛连!而你那时再不是侯府的人,不用受到牵连!天下间哪里有你这般狠心的母亲,后来你如愿以偿,留在了侯府,可你又做了什么?几番兴风作浪,不惜下药,推自己的孩子落水,又假装什么改邪归正,使计让侯爷再次宠幸你……”说到此处,梨月夫人也渐渐红了眼眶,拿着长刀迟迟没有落下,“那个时候离云小不懂事,却也晓得问我,娘,爹不是不喜欢大夫人吗,为什么又跟她生了一个妹妹?我只好跟他说,离云乖,你不是想要一个妹妹吗?娘身体不好,所以只能让大夫人给你生个妹妹……可我后来为什么再也生不出来孩子,你最清楚!为什么离云只同翡琳交好,你也最清楚!你甚至看翡琳是个女儿,说女儿成不了大器,都是赔钱货,险些一把手掐死她!”
“是啊!是我害得你再也生不出来孩子,也是我三番四次利用孩子争宠!”侯夫人满目狰狞的冷笑着,“可我不后悔!从来就不后悔!表面上我是侯夫人,是正妻,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可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有,这个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他把爱给了你,信任给了你,所有一个女人需要的一切关怀全都给了你,而我,除了漫漫长夜的孤寂之外,什么都没有!”
也不知到底谁更惨一些,说着说着,双眼便被雨水模糊,侯夫人含着一双泪眼,愤恨不平的继续说道:“你觉得我做错了,你觉得我十恶不赦!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什么都忍受,甚至放手成全你们,到头来我能得到什么?是能得到一句安慰,还是能得到一句感谢?不能,都不能!你们会彻底忘了我所做的一切,相亲相爱的在一起,然后原本属于我儿子的一切,都将属于你的儿子!”
渐渐的,梨月夫人有所动容,听侯夫人一字一顿的说下去:“天下父母心,我有四个子女,不得不牺牲两个保住两个……也算我厉害是不是,如今我到底只牺牲了一个孩子便得到了今天的一切,我没输,你也没有赢!”
“好!说得好!”急匆匆赶来的靳梓汐施展轻功落地,便开始拍手叫好。
梨月夫人和侯夫人都不明白她这是唱的哪一出,只是见她来了,侯夫人便又是一阵冷笑:“呵,你这个儿媳妇还真不错,到哪儿都能看到她!”
梨月夫人也匆匆说道:“梓汐,这是我们的私事,你不用理会!”
“梨月夫人,我不是来管闲事的,只是刚刚听侯夫人说得眼泪哗哗的,不禁好奇,如果只是为了孩子争,为什么梨月夫人你还没入府之前,她就已经生下三个孩子?难道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料到有一天您会入府?就算她料到了,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孩子?若是为了孩子,哪里还会舍得牺牲孩子?还任由自己的孩子手足相残?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侯夫人刚才说的那番话真跟唱大戏似的,唱得真真的,就连我这个外人听了也不得不佩服。可说穿了,也不过是说辞,空头大话,凭你也有资格说是为了孩子?”
说完这话,靳梓汐便冷冷一笑。
“全天下的母亲,就你最没资格说这话!”
说完,靳梓汐就抽出了腰间软剑直逼侯夫人而去:“我本不打算管这闲事,可我刚刚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反正我不打算入宫为后,不打算做你们江家的人,也只有我杀了你,才不会挑起他们之间的恩怨!”
话音刚落,利剑穿心!
紧跟着靳梓汐赶来的江齐天刚巧看到这一幕,不由浑身一怔!
这是他的母亲,他恨了、怨了近二十年的母亲。
可如今看着她血流不止的从马背上狠狠摔在泥地里,江齐天一颗心还是不由的抽疼,连哭喊都叫不出声来,只能愣在当场。
然而,侯夫人眼中却没有震怒和愤恨,反而缓缓露出一丝笑意,“你说的对,我的确说的都是谎话,可有一件事,却是真的……当年宫中设宴……正是杏花春雨时节,他……他站在那儿夸我一身杏色的衣服应情应景……是他先说话招惹我的,不然,我何苦去求这一桩婚事……只是后来……我再也不爱……也再也不敢爱了……”
茫茫人生,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自由养成的自尊不允许她输掉任何一场,所以要争到底,斗到底。
“其实……我早就累了……”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最后的话,却在说完这话之时,越过靳梓汐看向了江齐天,遗憾的阖上了眼睛。
靳梓汐缓缓抽出软剑,无奈叹了口气:“她在口中藏了毒……”
否则,不会连剑都没有抽出来,她就死了……
梨月夫人也翻身下马,沉默半晌方才召集人马,将侯夫人的尸体运走。
就在这时,身后的山峰突然传来一阵轰鸣。而江少卿的人马却在大批大批的撤退。
靳梓汐总算反应过来,原来之前弥漫在空气里的是硫磺味,因为雨水味道淡去了很多,但若是他们将硫磺藏在山洞里,没有被雨水淋湿,那么就能引起爆炸!
想到此处,靳梓汐立即推开了梨月夫人:“快走!走啊!”
说时迟,那时快,靳梓汐刚说完,身后的大山便渐渐崩塌,靳梓汐和江齐天一边大喊着撤退,一边救人,却赶不上大山崩塌的趋势。
不过片刻,弥漫的尘土铺天盖地而来,不少士兵被埋在大山之下,根本分不清是谁的人,靳梓汐甚至不知道那些硫磺是不是江少卿安排的。如果真是江少卿安排的,那么引爆硫磺的信号是什么?方才除了侯夫人的死之外,她根本没发现别的事。
就在这时,江齐天猛然扑向了她,靳梓汐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尘土淹没。
“咳咳……是吴婉月,我看见她了……”
江齐天气喘吁吁的说完这话,便晕倒了过去。
无数山石堆砌在他们四周,还有数不清的士兵尸体,靳梓汐深深吸了口气,发现江齐天身旁的石头沾满了血迹,刚刚若不是他及时扑倒了她,只怕受伤遭殃的便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