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晋殊睁眼发现纪元在看她,也坐了起来,双手搂住纪元的脖子,额头顶着他的额头。
纪元想,她是要说那件重要的事情了。
蒋晋殊松开他,往后拢了拢头发,把单子扯上盖住身子,说:“纪元,同仁医院竞选的事,你究竟打算怎么办?”她眼睛望着前面,忽然就严肃起来。
这时候的蒋晋殊,是一个完全政治的蒋晋殊。纪元一直奇怪她这个人,怎么只要人一竖起来思维就变语气就变表情就变情绪就变,变得有孙悟空那么快,横陈的时候却是那样温柔百般依顺。女人都是这样么?不,他的妻子就不是,横竖如一。这种突变经常让他的心理一时不能调适到位。他很害怕在她竖着的时候和她讨论重要一点的问题,要说时一般都是横躺着说。
要命,现在她竖起来了!
纪元说:“什么怎么办,不是跟你说了嘛,省委都开会定了。”
蒋晋殊说:“定的只是竞选这个形式嘛,怎么竞选,有哪些过程,走什么程序,这不都由卫生厅操作嘛。”
纪元诧异地望着她:“竞选就是竞选,演说,施政方案,群众投票,不就这样竞选,不就是这些过程?”
蒋晋殊停了半天没做声。见纪元说话有些硬气,她侧过脸来,说:“纪元,打心里说,你愿意不愿意白人初当院长? ”
纪元说:“对他个人,应该说我内心还是尊重的,我只是认为在目前的形势下,他当院长不太合适。”
“你认为不合适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年龄。操纵经济的能力。还有管理医院的能力。”
“李大元正好具备你所希望的这些条件和能力。”
“怎么又扯回去了,现在是竞选。”
“纪元,你知道竞选这个局面是怎么弄成的吗,是白人初藐视了你们卫生厅,违背了退休政策和干部任职规定,走了省委书记的后门!既然你无力改变省委的决定,又觉得白人初当院长不合适,你就应该为李大元创造竞选的有利条件!”
纪元听出来了,她是希望他帮李大元竞选。她已经改变了以前的想法,不再要求他去找省委书记,不再要求他公开反对和抵制竞选。
“晋殊,”纪元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臂膀,“既是竞选,就应该公正,不然还有什么意义?”
蒋晋殊凤眼两边一挑:“要是选上了你认为不合适的人,那又有什么意义?”
“晋殊,这不能以我个人的意志和好恶为转移,要尊重民意。群众自由投票选举他们认为最胜任最信赖的人,客观效果应该是比较公正的。”
“哼,”蒋晋殊冷笑一声,“纪元,亏你还是干政治的。什么客观、公正,见你的鬼去,在中国搞什么选举、竞选,两百年以后吧!”
纪元被她噎得皱了皱眉,不说话了,缩回了手。
见纪元不悦,蒋晋殊努力活跃了表情,亲昵地拿手拍拍他的脸,说:“怎么啦,不高兴啦?哎,纪元,说真的,这次一定要想办法帮帮李大元,你答应我。”
纪元当然知道她为什么要帮李大元。不过,他只知道天宝公司利益的这一面,还不知道她和白人初多年前为当堂索费结下的宿怨。“晋殊,你对同仁医院的事……是不是过度关心了。”他是本想说“干预太多”这句话的。
“你是说我的关心是多余的是吗?我的儿子,我的公公,我,还有我们全家都在这个医院看病,我关心不应该吗?医院竞选院长这么大的事,我不应该关心吗?我这人别的什么没有,就只剩点正义感,不平的事打死我也要说!他白人初是省委书记孙子的保健医生,他的老婆又是省委书记的监护医生,他可以直接找省委书记,李大元什么背景什么条件都没有,他能找吗?门都没有!你刚才口口声声什么客观呀,公正呀,你说这公正吗?就冲这一点,我们也要帮帮李大元是不是?”
典型的蒋氏风格。
在纪元的记忆中,他没有过和她讲通道理的时候,一讲就会起冲突,其结果便永远是她有道理他没道理。他对她怎能不反感。
既然他永远是没有道理,最好不争。现在也是这样。他不想争论,也不想浪费时间绕那个没意思的圈子,他想使这次谈话尽快有个结果。想了想,他说:“晋军前两天去过我那儿。”他点了一下。
心有灵犀。蒋晋殊马上说:“是的,小军也对我说起这事,他也希望李大元能当院长,因为他懂,内行,有干大事的气魄才干。个人的利益、想法,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大公无私的人,中国现在哪儿找去?你给我找找看?再说,同仁医院是你管辖下最大的医院,这几年你瞧瞧,李大元干得多好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垮下去吧?”
纪元说:“我真的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帮助李大元。弄得不好,我是要负责任的。这顶子我还想戴几天呢。”
见纪元有松动的迹象,蒋晋殊干脆掀开被单大半截身子贴上去,娇嗔地捏捏他的鼻子,说:“看你吓的,没出息,真是个庸官!哎,我问你,严院长什么时候下?”
纪元说:“原本准备和李大元的任命同时宣布,现在要搞竞选,厅里研究了,决定等竞选结果出来了再宣布,打算另作安排。”
蒋晋殊故意沉吟了一下,说:“纪元,你要想不出办法,我帮你想,怎么样?”
纪元警惕地看着她。惯常的情形是,她会想出让你火中取栗的办法来。
蒋晋殊索性爬起来跪在两腿上,面对面地说:“两条,第一,尽快宣布免去严院长的职务,然后让李大元暂时代理院长。第二,在竞选之前,先在全院搞一次是否赞成同仁医院院长竞选的民意测验,同意的人多,就搞,反对的人多,就不搞,这也是民意,到时候拿得出根据!”她演说一般激烈地挥手,两个结实的乳房一波波上下掀动,帮着呐喊助威似的。
纪元大惊。他要重新认识蒋晋殊。眉头反复地一松一紧。这不是她蒋晋殊想得出来的办法。蒋晋军,肯定是他!
答应,还是否定?
床头灯热度太强,烘出他一身汗。
“你同意不同意?”她逼视,追问,“纪元,你表态呀!”
纪元还是一声不响。他想到了“卑鄙”这两个字。他想说不,几次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他明白说不的结果是什么。这是一个惹不起的女人,一个不能得罪的女人,十八年前的那一幕如在眼前。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答应她吗?他突然可怜起白人初来!
他感到一个真实的纪元正在离他远去。
“反正,这两件事你得办。”她半嗔半恼,“这全在情理之中,一不犯忌二不违规,你怕啥呀,看你这熊样!照我看哪,你这才是捍卫党的组织路线,严格执行党的干部政策哩!”说完她扑哧一笑,扭身跳下床去给纪元冲饮料。
纪元看她的背影,看那看过多少遍的背影,看她那和十九岁时没有多少差别的背影……
蒋晋殊回过头来:“要咖啡还是牛奶,还是美国花旗参?”
他很不情愿地迟疑了一下,音色沉重:“花旗参。”
她回过头去,又蓦地扭过头来,冲他温软深情地一笑。
她的笑是胜利者从心的深处迸发出来的。
他要花旗参了,表明他已顺从。
她将加了蜂蜜的花旗参汤双手递到他的手中。她全没羞涩地袒露着自己,侍立床边,尽情享受他的雄性的观摩,同时享受身体交换的成果。她的无可挑剔的身体沐浴在明亮的灯光里,一片洁白中反映的光点,仿佛跳荡的金色的激情。
参汤没喝完,纪元又一次把她覆盖了。
他希望自己是一座真正的山。他要找回真实的纪元。他把自己想象成一头雄狮,在丛林中粗野地横行。他不间断地强烈地意识他身下这个女人显赫的身份,不断地想她的父亲和她的公公——这座城市,这片土地的两位主宰。
这时候,他的行动已经具有报复的意味。因为有了报复的快意,他的行动便更加凶猛。
这种心理,纪元当然藏在心里。
殊不知,蒋晋殊在乎的是他的行动而不是心理,行动越凶猛,她越是欲死欲仙。
这正好。
政治和性,双重的宿命。
李大元接到蒋晋军的电话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周。
蒋晋军在电话里说了他的两点“具体想法”,并且向他透露,卫生厅已经基本采纳了这两条建议。最后他说,言必行,行必果,我蒋晋军是讲义气守信用的。听那口气,像是恶狠狠地说出的。
李大元握住电话筒半天说不出话,先是惊,后是喜,惊喜之至,无以复加。
他想了好长一会儿,才对着话筒叹了一口气,说:“晋军老弟呀,你是个政治商人。”
电话那头说:“李院长,小弟我也奉劝你一句,将来,你要成为商人政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