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就连邵老爷所说的话都不见得有总管一句“不妥”来得有用。
随着年月过去,芝娘渐渐地了解到爹爹何以会那么少回家来。过去娘亲总是以“爹爹工作很忙”轻描淡写地带过,可是小芝娘心中还是不能谅解爹爹的忙碌,认为这不过是娘安慰自己的话。
但来到京城,在邵府生活过几日后,这疑问使不再是疑问了。
小自柴米油盐,大至账房收支,所谓的“总管”便是无所不包、无所不管,只要是邵府内的事全都归爹一个人管,每个人遇见无法解决的难题,或是奴才和奴才间有何纠纷,甚至大、小主子谁身上有病痛,头一个去找来的都是芝娘的爹。
对邵府而言,爹就像是一道影子在暗地里支撑着这整间宅第的运作,她根本无法想象,失去了爹的话,邵家会乱成什么样子。
为了不让自己的“不在”造成主子们的不便,芝娘的爹总是在年节后才来去匆匆地返家一趟,宛如一名过客般,蜻蜓点水地拜访。
犹记当年自己拎着小包袱站在邵府大门前时,看着那道高不可攀的门楣,头一个想法就是:爹爹就是被这个大宅子里的人给抢走了的。
是的。爹爹舍弃了理应最爱的妻、最疼的孩子,将自己的大半辈子贡献在这座宅子里,选择了他的工作,而非自己与娘——
“芝娘吾儿,你……恨爹吗?”
经过一番折腾,决定芝娘要留在邵府,由邵青耘的小侍女做起的那夜,芝娘她爹曾经这么问道。向来沉默寡言,连亲生女儿也无法对他产生亲近感的男人,在那一夜最初也是最后的在女儿面前流露了那么一丝丝情感。
“你没办法回答爹是吗?”停顿片刻,得不到女儿回答的男人,眼角微润地说,“你恨爹也没关系的。因为爹就是个可恨的人。我知道我亏欠你们母女俩很多,却还是自私地做我想做的事。”
“娘说爹爹是不得已的。”干涩地,芝娘回道。
“你娘是个心胸宽大的好女人,我很感谢她。芝娘吾儿,爹不是想为自己自私的行为辩解,可是世间的事就是这般的无奈,每个人的眼中都有自己一套道理,在你眼中重要的东西,却可能是他人眼中的垃圾,他人捧为珍宝的,你也可能弃之如敝屣。”
爹爹真挚无比的眼神,头一次让芝娘有了“他是我爹”的感受。
“在你娘来说,那是我们的老家,所以她不能舍弃。在我来说,我的战场就在这间宅子里,这是我决定要奋战一生的地方,像小兵追随着将军般,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决定要追随邵老爷一辈子。”
也许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像这样听爹爹吐露心声的机会不多,所以她把爹所说的每一句、每一字都深深地烙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