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是人民币,凭什么人家就要对他死心塌地呀】
当了几天明察暗访的狗仔,梁恩雅渐渐知道了顾帆远的一些讯息:数信学院应用数学专业、双重性格的双子座、系篮球队的中流砥柱——这些都是经由小正太黄炜晋友情无偿提供的。因为他和顾帆远是老乡,潮汕人。这个世界有时候真是小得让人咋舌。
这是一个春风明媚的中午,梁恩雅、林晓凡、黄炜晋三个人参差不齐地坐在空荡荡的阶梯教室里,微热的风鼓噪着窗帘,形成一阵阵的波浪状。黄炜晋坐在一只桌子上,边晃着长腿边说:“顾帆远在年级里面属于非常受追捧的类型。穿的衣服虽然不是名牌,但款式和搭配都是时下最潮的,所以是公认的品位系男生。有时候我看到他在QQ音乐里听某首歌的歌名,紧接着一大排好友的QQ也显示着这个歌,像列队齐步走一样有气势。他的发型也变成一些男生竞相模仿的对象。”说到这里,他把脸转向身边作小鸟依人状的林晓凡,得意地挑了挑眉模仿纳豆哥的转音道:“不过我就不属于跟风的,自成一派多好不是?”
他刚说完就被林晓凡狠狠地翻白眼鄙视了:“你就赶紧说说正事吧,少打岔!”
“不过呢,”他故意顿了顿,“关于他女朋友这方面的事情我真的了解不多诶,如果八卦太深入,估计他会以为是我想劈腿……反正我觉得应该就是因为她是外校的,最近课程紧,见得比较少,所以感情淡化了就分手了,想那么复杂干吗呀!他又不是人民币,凭什么人家就要对他死心塌地呀。”
就在这个时候,林晓凡接到了一个电话,她接通后不到一分钟,脸色就马上变了。她的表情欲言又止,鲜亮的神采一点点从脸上褪去,慢慢变得苍白而颓败。
很快电话便被她切掉了,可是挂机之前,似乎梁恩雅都能在话筒里听到一阵女声轻微的谩骂。林晓凡说:“我差点忘记下午还有个家教,得先回去备课了,你们看着办吧。”
小正太从桌子上跳下来,动作让空气里陡然生出一阵海飞丝洗发水的味道。他摆出一副心疼的模样说道:“还教你上次抱怨的那个很难搞定的淘气小鬼么?如果确实太耗心血,就别做下去了嘛!”
“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做下去难道你养我啊!”
谁都没想到林晓凡会突然掷下这么一句话,恩雅和小正太只能愣在原地看着好像吃了炸药一样的她抓起背包飞速地从阶梯教室跑了出去。
梁恩雅觉得莫名其妙,便对黄炜晋说了一句:“大概是她心情不好,你别放在心上”,随后便追了过去。
到了校园拐角的地方,恩雅感觉鞋底好像有异物感,一低头的瞬间就感觉身体撞上了一个“庞然大物”。紧接着便是猝不及防的摔跤,以及热水瓶胆破碎的声音。
【都是些《西游记》里的妖魔鬼怪看到唐僧时才会放出的目光】
“啊——”这是女生的惊叫声。
“啊——”这是男生的惨叫声。
男生的面容在下一秒映入女生的眼帘,精致的五官,俊朗的面庞。顾帆远仍然是第一次那样大汗淋漓的样子,而他提的热水瓶碎了一地,惨叫是因为有些开水洒在了他的手臂和大腿上。他整个人被烫得龇牙咧嘴,不到下一秒就跳了起来。梁恩雅那么大一个人,被吓得差点就哭了起来,她一个劲地道歉,就像复读机一样,循环播放着带着颤音的“对不起”。
最后反而是顾帆远捂着手臂过来安慰她:“我没大碍啦,你就不用太自责了……还好穿的是仔裤,如果是短裤,你今天就要背我去医院了。”
学校这两天太阳能热水器在集体维修,所以只能提水沐浴。估计他是中午刚打完一场篮球,现在想洗澡了吧。
和那些一运动身上就会有股汗臭味的男生不同,他是个干净清澈的男孩子。
“你的腿,很修长,很美。”她想这么脱口而出赞美他。自从在广州这样拥挤忙碌的大城市上学和生活之后,恩雅都不敢再买浅色的鞋子了,生怕一上公交车或地铁一趟再出来就变成黑的。可是他的鞋子虽然不够鲜亮,然而看上去却依旧那么纤尘不染。她真怀疑他是不是每晚都刷鞋子。
“呃,被吓傻了?说话啊。”
“哦哦……我在想,热水瓶的钱,我赔你多少?”
“不用啦!你实在过意不去的话,就请我吃个饭好了……我打球的时候钱包丢了,饭卡也在里面,挂了失还没补回来。而且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我可是就把你当朋友看待的,朋友是千金难买的。”
真是很随和的老好人啊!好到让人有种想试试装作可怜兮兮说“要不你把银行卡密码告诉我吧!”能不能灵验的冲动。
梁恩雅和他去了上下九步行街,吃了葱香薄饼和艇仔粥,还喝了姜汁撞奶。其实大部分的薄饼都是号称“大胃女王”的恩雅在吃,顾帆远只是绅士而礼貌地微笑着看她,吃得很慢,像一只温柔的松鼠。吃到肚子快要撑爆了时,梁恩雅突然就看到递纸巾给她的顾帆远手臂上长了一道暗红色的疤痕!这是她犯罪的证据呀。她的心又开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了,仿佛被烫伤的是自己的心壁。
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梁恩雅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从古代穿越过来的丫鬟在陪公子逛街,而那些时不时投来偷瞄男生的秋波都是些《西游记》里的妖魔鬼怪看到唐僧时才会放出的目光!
更让梁恩雅意外的是,有个女孩子手里拽着一个男人,却道貌岸然、明目张胆地对着顾帆远频频眨巴着那对戴了苍蝇腿般假睫毛的杏眼。她那对眼睛压根就是一个发电站!等到男朋友似乎有所察觉时,只见他的脸抽搐了两下,随后便郁闷地甩开她的手快步往前走,而她却突然跑到他们面前问顾帆远说:“帅哥,你这条项链是在哪买的呀,我想买来送给我男朋友。”
恩雅不禁在内心赞叹:多么善于随机应变的女孩子!借一句台词轻轻松松扭转乾坤,还成功上位为贤良示范性女友,不将她送去北影当编剧实在太埋没人才了!
这一招显然对她那个醋缸子男友起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他立马掉转过笨笨的身体,那张麻将脸已经笑得分不清贼眉和鼠眼,只见他踏着正步过来,乐呵呵地牵起她的手,边走边心满意足地傻笑着。
街边有包着蓝色头巾的老太太在摆摊卖水磨桃木梳。棕黄色的木柄上纹路分明,做工精巧。顾帆远蹲下来挑了一把,对恩雅说:“谢谢你今天请我吃饭,小生无以为报,就送你这个吧?”
恩雅的脸蛋顿时像掉进染红般刷地一红,受宠若惊地对他说着感谢的话。
“这里人好嘈杂,每次走在广州这样的街道上,感觉都快窒息啦,不如我们去爬山?”她提议道。
“都快两点了……会不会影响你开店?”顾帆远抱歉地笑了笑,扬起的唇角让被遮住了的下巴多了一小片阴影。
“难得不在宿舍蹲,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座小山,走吧。”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恩雅抬起头,视线扩散之处有大片大片的狗尾巴草在流速变快的风中摇曳生姿,恍如此起彼伏的海涛,一望无垠。她胸口淤积的那些小情绪在这个时候统统都抛到了爪哇国去了,话也变得多起来。
“其实我一开始开店就是想以失恋党联盟的形式,让这些失意的人可以聚到一起,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淡化那些悲伤。尽管能给予的帮助微乎其微,但还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快点痊愈,还没想过要靠它来发财呢。”
“呵呵,我想你也是这样的人。”
我想,你也是,这样的人。
多么温暖而美好的句子,像岩石砌成的墙壁上那些妥帖蔓延的翠绿色爬山虎,给春天越来越寡淡的气息增添了不少盎然的生机。梁恩雅承认,在这所一直以一流大学而自命不凡,压迫着分配给学生作业,让她写到想死想吐想退学的学校,他现在似乎是她唯一的福祉和光。
梁恩雅突然鼓起了很大的勇气问对方:“那么,既然你这样信任我,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她之间的事情。”
顾帆远显然事先没有预料到她会话锋一转,提及他内心深处的暗伤,只见他表情微微一愣,迈向前的脚步腾在半空中有着片刻的停顿。不过他没有回避,坦然地想开口给恩雅一个回答。
就在这时候,乌云迅速侵吞了日光,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南方的春天就像婴孩的脸,说变就变。人群鱼贯排开,顾帆远拉起恩雅的手,仿佛劈开水流的一叶尖头扁舟,一直跑到一间能够遮蔽雨水的破房子。
回忆始于与幸福分离之时——最近阅读的小说里,一位恩雅所喜爱的女科幻作家这样提及。
滂沱的雨水声中,她开始听顾帆远讲那些积雨云一样夹带着潮湿气息的回忆。
【是依然在种着玫瑰花园星球上继续流浪的小王子,还是永远停留在十六岁国度里的彼得潘】
原来在顾帆远八岁那年,他父母为了多生一胎,只好将他暂时送到邻市清远偏远乡下的爷爷奶奶家,打算等待计生的风头一过,就把他接回来一起住。为了此事,父母还在前一晚大吵了一架,最后双方终于妥协。离开之前,他哭着紧紧抱住母亲的腿,泪水如决堤的河:“妈妈是不是因为远远不乖,不要远远了?”母亲红着眼眶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妈妈也很想一辈子和远远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但是你一定要相信,现在短暂的分离,是为了日后长久的相聚。乖,远远听话,乖,远远不哭,哭了就不帅了。”
那时候的小小少年顾帆远,头发梳得油亮,西装革履地从爸爸的黑色奥迪小轿车上走出来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与其他同龄孩子的泾渭分明。那帮十岁左右的孩童,还尚未拥有固定成型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容易受周身观点的影响。当那个“大哥大”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巴污点的两节小腿以及足下露出脚指头的拖鞋,又抬头看了看被妈妈精心打扮得漂亮如陶瓷娃娃般的顾帆远,不禁勃然大怒,并暗地里对着一群围观的小喽啰说:“他是我们的异类,也是我们的敌人!”
是那样青黄不接的年纪,可以理所当然地把一件淡色衣裳穿成惨不忍睹的五颜六色,可以肆无忌惮地将邻居的小家狗四脚朝天地吊起来嬉戏,也可以对一个无辜的与他们有“鸿沟”的少年胡搅蛮缠。
父亲走后,他的生活开始变得举步维艰,喝爷爷从山上挑来的卫生状况堪忧的山泉水,帮老花眼的奶奶劈柴。但爷爷奶奶依然把最诱人、最营养的饭菜留给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二老说:“小孩子要长身体,不可以挑食偏食,不然以后会被其他孩子一个手指头放倒的。”
但是,在爷爷奶奶目光无及庇护的地方,他会被扔石头,崭新的衣服上也会被甩泥巴。他去河里洗澡的时候,几个小孩将水性一般的他按到水底呛水,还恶狠狠地警告:“再让你显摆看看!再让你显摆看看!脱光了衣服还不是跟我们一个样!”
变成村里孩子的出气筒之后,他的身上开始有了一些淤青的伤痕,每次面对爷爷奶奶心疼的责问,都会说是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尽管这样,他依然觉得很知足,他表现得很乖巧懂事,也比其他人早熟,功课门门领先,是老师最珍宠的三好学生。父母每次打电话过来询问他缺什么东西,过得好不好,他的回答永远都是:什么都不缺,我过得很好,好得不得了,不能再好。
也是在那个时候,顾帆远遇到了生命中第一个破开他混沌人生的女孩子:廖麒真。她因为长着一张出奇漂亮的受宠脸蛋,常常被高年级的男生欺负。他们揪她辫子,往她桌肚里塞小昆虫,当看到她吓得惊慌失色时,就会乐得在一旁跳脚。其实长大后大家才明白,那些恶作剧的鬼把戏不过都是表达内心喜欢的一种偏激做法罢了,他们不过是想引起美女的注意力。
有一次麒真的单车轮胎不知道被谁偷偷放了气,天光渐渐从晚霞的绯红变成傍晚的冥暗,她只能蹲在操场一角抱着膝盖哭。打扫完教室踩着车子去扔垃圾的顾帆远看见了她,相似的境况让他仿佛看到了这世上另一个自己。他停下车子想要安慰她,却看到她双手胡乱挥舞,警惕如大敌当前的眼神,小小脸庞上是咄咄逼人的倔强:“你一定和他们一样,是过来嘲笑我的,对不对!”
他只有沉默,然后上前一步笨拙而用力地帮她擦拭脸上黏稠滚烫的泪,然后帮她将单车扛到校门口的修理店,并且微笑着让她坐自己的单车后座,把她送回了家。也是从那一刻起,他在内心对自己说:顾帆远,从此以后,你就是廖麒真的战神金刚和阿波罗,身负保护她的责任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