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且芳一笑,“我只是想找个人一起吃饭。还有,早说过叫名字,你又叫叔公。”
“唐门上下,除了家主,还有谁能直呼叔公名讳?万一被十三骑里的师兄们知道,我可不好过呢。”
这话让唐且芳沉默下来,是的,且芳这个名字,这世上只有唐从容在叫。
忽然之间,不想改变这一点,他道:“那你叫我唐大哥吧。”
月深红笑着说不敢。
唐且芳挑眉道:“不听话就是目无尊长哦。”
他挑眉的神情极孩子气,眼角淡淡红晕在灯光下看来犹为娇艳,唇色更是鲜艳欲滴,月深红心中怦地一跳,这一刹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抗拒这个人,点点头,“唐大哥。”
唐有芳满意了,“我来教你易容术吧。”
月深红又惊又喜,“当真?”
“我老人家岂会骗小孩子?”唐且芳站起,“跟我来。”
他将她带到一间屋子,屋子里有面巨大的镜子,一条长桌,放满瓶瓶罐罐。
“小深红,你知道学易容最要紧的是什么吗?”
“什么?”
“你需要一面镜子。”唐且芳站在镜前,回眸望她,“看清自己的面容,知道要在哪里做改变才可以变换容貌,这是易容的第一步。”
月深红有点紧张,“我对易容,一窍不通。”
“我知道,青城术宗人只练毒药和暗器。”他招呼她在镜子前面坐下,将她的刘海抚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你看,你的特点是轮廓比一般女人要深一些,眼睛大,鼻梁挺,额头宽,想要变得让人认不出你,就要缩小眼睛,将鼻梁做得塌一些,再用假发将额头填窄一些……”
月深红仿若在梦中。
自他在栈道上救起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个男人对于她来说是不同的。
现在,他就在她旁边,一手抚住她的头发,暖暖的鼻息喷到耳上,月深红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脸绝对控制不住地要红起来,咳了一声,问:“唐大哥可以做个示范吗?”
“唔,光是说你的确很难明白。”唐且芳坐下来,拿起一只瓶子,倒了一些膏体在掌心,“看好镜子,我将将你变成另外一个人。”
膏体抹在脸上,凉凉的十分舒服。
月深红在镜中看到自己的鼻梁慢慢变得秀挺,额头稍稍收缩,肌肤变得淡白,淡淡的透明的白,唇色变浅,淡红,大大的眼睛在药物的帮助下变得婉约秀气。
唐且芳的目光原本是嬉笑散淡的,渐渐地,随着手下工序的推进,他认真起来。
慢慢地,她有了一张别人的脸。
这张脸,她见过。
唐从容。
面容温婉,眉眼淡淡。
她望向唐且芳一笑,“唐大哥真是神技——”
唐且芳的眼神温柔极了,像是丝丝春雨浸润着草木,又像是蝴蝶轻轻掠过花蕊,月深红身子轻轻一颤,这样的目光,她承受不住,灵魂都要欢喜得发出叫喊。
做梦也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她偏过头,唐且芳如梦初醒。不是的,不是他,他的眼睛,从来不会有这样的甜蜜娇羞。
他温婉平和,像水。
一点一滴,无声无息地将人灭顶。
唐且芳闭了闭眼,在水盆里丢下一颗药丸,药丸迅速化开,他的声音疲倦又苍白:“洗了吧。”
水一挨到面颊,药物便被化去,月深红仍旧是月深红。
“左角柜上有几本易容术的记摘,你可以带去看。”
“是。”
“想易容可以直接到这里来,这里的东西很齐全。”
“是。”
“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月深红一俯首,慢慢地退了下去。唐且芳在镜前停留片刻,忽然“哧”的一声轻笑,“唐且芳,你疯了。”他自己都没有想过,要把月深红易容成唐从容。
只是手有了自己的意识,碰到别人的五官,就把它变成唐从容的五官。
太熟悉了,那张脸刻入肺腑。
时刻都在眼前。
镜中显出那张温婉面孔,莲青外袍清雅秀逸。
唐且芳的指尖沿着镜面轻触那张脸,蓦地,脸开口说话了:“教完了?”
唐且芳一惊,似灵魂在体内一个抽搐,飞也似的收回手,转过身来,唐从容站在面前。
“看起来,我好像打扰到你了。”唐从容脸上淡淡的,“我以为女弟子走了,你应该空下来了,所以才进来。”
唐且芳笑了一下,迎上来,“又找我下棋吗?我可不是你对手。”
“找你去赏月。”唐从容说着,又淡淡道,“我现在才想起来,应该把月深红一起约上。”
唐且芳大笑,“你这话听起来像吃醋。”
“吃你的醋,一百年以后也许会。”唐从容扔下这一句,转身出去。
是啊,他怎么会吃醋,以为人人都像你吗?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跟上去。
屋外月色如水,一轮月挂在天边。
十五了。
唐且芳抚了抚额头,“没想到今天月色这样好。”
“佳人在旁,风光胜过月色许多,当然留意不到。”
“我只是在补偿月家。”
“是吗?”唐从容淡淡地问,也不知信是不信。
两人并排走在月色下。夜凉如水,春夜的风是柔和的。
唐且芳始终没有再搭话。
唐从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什么?”
唐从容一愕,多么熟悉的话,只不过互换了一个人说。
往常都是唐且芳缠着他说话的。
有什么东西,悄然地起着变化,而他却没有察觉。
这一点发现,让唐从容有些忧伤,轻声道:“那个屋子,是我们从前练习易容术用的。那面琉璃镜,我父亲花了许多工夫才从波斯商人手里买来。我没有想到,你让别人进去。”
唐且芳沉默,那时他只是不想一个人,只是不想自己再想起那些不该想的事,只是想找一个人陪自己排谴时光,所谓教易容,不过是临时起意。
不过也好,恰好被唐从容看到。在听水榭找的借口,没有被揭穿。
“可现在我们都很少用了,放在那儿也是浪费,不如给月深红用。”唐且芳笑,“不能让它太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