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孟子这一劝,齐宣王的怒火消了大半,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叹了口粗气落于座上。他知道孟子的话不会就此停止,在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孟子见宣王肯接受自己的规劝,心中很是欣慰,凑上前去,与齐宣王对几而坐,给宣王斟满了一杯茶,端起来递到他的手中,意思是先请他喝杯茶消消气,如何对待子离去的问题,容细细斟酌,慢慢商量。
孟子陪宣王默默地喝茶,王也坐在旁边喝闷茶,等待宣王拿主意,作决策。喝了一会,孟子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大夫平素对陛下可曾忠诚?”
齐宣王脱口而出道:“一向忠心耿耿!”
“难道就连一点叛逆的痕迹也没有吗?”
齐宣王肯定地回答道:“没有,绝对没有,与寡人一向配合得很默契!”
“是呀,威王在世之时,就曾经说过,”孟子呷一口茶,不慌不忙地说,“子守高唐,赵人则不敢东入黄河捕鱼。先王曾将其视为镇国之宝,如今突然离齐投赵,其中必有缘故。右师一直留在都城,在大王离开临淄这段时间,难道都城竟未发生什么事变吗?”
“这个……”王吞吐其辞,似有难言之隐。
“说,倘有隐瞒,定以欺君论罪!”齐宣王拍案怒斥。
欺君之罪,轻则杀头,重则株连九族,王自然不敢隐瞒。
有一稷下先生,齐人,因与冢宰田婴的政见不同,二人发生了口角,稷下先生当众揭了田婴的疮疤,惹得田婴恼羞成怒,田婴便以自己的地位和手中的权力囚禁了这位稷下先生,一心要将其处死。子回都,适逢此事,出面干预,向田婴陈述利害,杀了稷下先生,便无贤人再肯到齐国来,破坏了宣王爱贤的荣誉,有碍齐国的国际声望。田婴不仅不纳此谏,反而欲治子之罪。两天以后,田婴果然将那位稷下先生枭首示众,子闻讯,匆忙逃到了赵国。
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齐宣王心中焦灼不安。田婴也太专权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打个招呼,竟然独断专行,这样发展下去,那还了得,自己岂不成了有名无实,受人操纵的傀儡了吗?子是对的,观点对,见解对,干预田婴的做法对,你千对万对,就是不该离齐投赵,你为什么就不能像王这样来雪宫禀报呢?倘寡人说你的不是,再走不迟。你这样不辞而别,心中还有寡人吗?
孟子见齐宣王默默无语,注视着他脸上的神采变化,特别是他那对眸子的明灭闪烁,便知道了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后来他曾对一个弟子说,观察一个人,再没有比观察他的眸子更好了,因为眸子不能遮盖一个人的丑恶,心正,眸子就明亮;心不正,眸子就混浊。听一个人说话的时候,注意观察他的眸子,这个人的善恶又能往哪里隐藏呢?
是孟子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说道:“这就难怪了,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离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迁徙。如今大夫离齐而去,不仅无罪,而且是无可非议的。陛下请勿急于治一人之罪,应着手于政治上的根本整顿才是。”
齐宣王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此无耻的小人,不整治之则难正朝纲……”
齐宣王这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这“无耻的小人”是指谁而言?是田婴吗?一国冢宰,纵然办错了几件事就能下这样的结论吗?他也许是气糊涂了。
尽管宣王说了一句糊涂话,但孟子还是觉得有再唠叨几句的必要,他是不会放弃宣传自己观点的机会的,于是说道:“小人当权,不值得谴责,其政亦不值得非议,因为这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一国之君。君仁,则无人不仁;君义,则无人不义;君正,则无人不正。君主端正了,国家自然就会安定。”
这里孟子也是在泛泛而谈,并非在批评指责齐宣王不仁,不义,不正,齐国之所以会有这些混乱现象,责任全在齐宣王一个人的身上,但却能引起宣王的深思内省。
王坐于一旁,默默地喝茶,听孟子与宣王谈话,麻木了似的不插一言。他并非是个寡言少语之辈,倘在先前得宠之时,封住其口也要说上几句,评论一番。如今已经失宠,他需处处谨小慎微,多言多语容易引起宣王的反感。他这次远里风程地主动跑来报告这一消息,目的自然是讨宣王的欢心,表示对宣王的无限忠诚,但宣王竟无只言片语的褒奖之辞,这不能不使他心灰意冷,甚至心怀惴惴。他不知道宣王怎样看待这件事,是否会怀疑他在拨弄是非,挑拨离间。他担心会获得适得其反的效果,招来无穷的隐患。这件事田婴迟早会知晓的,他决不会善罢甘休,万一宣王不能做他的靠山,田婴必将置其死地而后快。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后怕,身子似乎在瑟瑟发抖。然而此番前来,也并非一无所获,他发现了孟子与宣王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这不是,宣王闻讯本已怒发冲冠,欲即刻回临淄,整军旅伐赵捉子,但经孟子这样三劝两说,便气也消了,主意也改变了,如今宣王对孟子真达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看来今后欲在朝中站住脚,重新得宠于宣王,靠拢孟子是关键的一环,而欲取得孟子的信赖,自然是支持他在齐国行仁政,至于行仁政对齐国究竟是有利还是有害,倒是不必过多地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