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暗言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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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月隐于云(上)

月隐,北邻雾江,隶属西岚,是实打实的南域重镇。神墟最大的渡口就在月隐境内,无论是南下的、北上的,都需经过这里,因而这里的人潮也最是湍急。

他最喜欢热闹,所以常年住在这喧闹的不夜城里。闲暇时便倚着窗台看楼下的人群熙熙攘攘,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赶上一两场不好不坏的市井小戏。他住在月隐的黄金地界,倒不是说这里寸土寸金,月隐的每一寸土地都价格不菲,这并不值得特别指明,只不过阁楼对面不到十步的地方便是醉月楼,正是喝花酒的好去处。

但他并不说去喝花酒,尽管这也是熟客们改了数次才定下来的拿得上台面的说法,但他还是觉得太过露骨。西岚对于这些行业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分,官家都不怎么插手,常年守在月隐的驻军其实也不过是客源之一。但他仍然反感这种说法。

今天楼下似乎安宁得过分,并没有什么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媚俗戏码,于是他把视线转向室内,背起一个不大不小的书箱,不急不缓地走下楼去。

落日西沉,双月已然显露出朦胧的轮廓,整座月隐城都浮现出了倦意,不少铺面已经飘出了饭食的香气。人们正在进入一天中第一个疲倦期,正是饮酒作乐的当口。这也是醉月楼开门接客的时候。

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他却硬生生地走出了漫步荒野的感觉,直到整条街的铺面都升起炊烟,甚至隐隐有些人满为患的时候,他才施施然地走进醉月楼的大堂。

大堂里并没有传出诸如“姑娘们出来接客”之类的声响,倒不是说醉月楼店大欺客,只是整个月隐的人都知道他的做派。他的风月只嵌在画纸上,又何须旁人招呼?他常年流连花丛,却只是赏花,从未采撷。他说听曲,那便真的是听曲,虽然他的脸上能写满不下十种暗示,但没有一种是这风月场里该有的。

没有人接待他,但大堂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醉月楼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传统,其中一条,就是猜他晚上会去二楼敲哪一扇门,只需报个数字,说对了便可抵去这夜的一应花销。这应该是早就定好的规矩,老板没有意见,客人自然更加没有意见。可有些奇怪的是,似乎在最近三个月里,人们才开始热衷于猜这书生的去处,而之前的漫长的时光里,这规矩就像被埋在土里,从未有人提及。

“会是六号房么?毕竟他已经一个月没去过了。”

“难说,说不得两人闹了别扭,才故意不去的。咱们这儿的姑娘一向气性大,他又不是什么硬气的主,说不得下个月也要这么僵着。”

“要不今晚你去六号枕边探探口风,说不定还能顶明天一壶花酒的钱。”

“你怎么不去,小爷今儿晚上有约了,要去你去。”

“这可是你说的啊,明天省下的钱我可不分你。”

“去去去,你还能问出个门道来?这地方宽衣解带永远是下乘,你一个犁地的能比上人家听曲作画写诗的?城主请他吃饭都要看人家心情,你算哪根葱?”

大堂里充斥着类似的争论,毕竟正餐还早得很,这里美娇娘秀色可餐,不找点别的话题转移注意力,一会儿真正动筷子的时候难免吃相难看。

“六号!居然真的是!”

最早发话的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背书箱的文士敲开了二楼那扇标着“六”字样的门,然后开始后悔刚才接过跑堂的送来的贴书时的犹豫不决。但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这毕竟只是一个插曲,在这座城的夜生活里占不到更多的分量。

那扇门轻缓地关上了,同时也把一夜的喧嚣关在门外。

……

这六号房其实也颇有一番说道,大凡入主这间房的,不管是不是花魁,都可以无理由拒绝接客,这是醉月楼建成起就定好的规矩,目的大概是为了形成竞争,毕竟,没有业绩,这风月场里的自由又哪里是随随便便能够拿到的。这一扇门,代表这醉月楼的底气与背景,几百年间有过无数所谓霸主豪雄想要砸开这扇门,最后无一例外都是铩羽而归。其实也有例外,比如此刻推门便进的书生。

“想我了没?”书生戏谑地看向坐在床上轻衣薄衫的姑娘。

“还演上瘾了?真把你当成风月场的角儿了?”那姑娘面容清秀,却找不出这座楼里的女子该有的那股味道。这屋子里也没有太多的装饰,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面镜子,一杯茶,甚至连椅子都只有一个,完全不像是给两个人用的屋子。门口还立着杆驱使鬼神的魂幡,这甚至都不太像是给一个正常人住的屋子。

“你这样,老板娘很难做的好嘛。乖,先给爷笑一个。”他放下书箱,摆出一脸淫笑朝床边走去,走到第三步时猛地停下脚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蹲下身子,避开一道黑色的阴影。这一整套动作熟练至极,显然是重复了无数遍。

“一样的剧情演了这么多次,你就不觉得烦?”她摇一摇那面不知道何时拿过来的魂幡,收回了那道黑影。

“你就不会改变下剧本,让我得手一回?”他站起身来不满地说道。

“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之后,有的是年轻貌美的姑娘,你又何必盯着我们这些不知道什么年头就生下来的残花败柳?韦大爷?”她分明是醉月楼里最年轻的花魁,却莫名其妙地说出这样一段话来。

“大爷叫的好,赏了!”话还没有说完他的手就已经伸进书箱,摸出一支狼毫架在胸前,堪堪挡住了那刺来的短刀。

“开个玩笑而已,何必认真。”

“而且,这里的事情,真的能有完结的一天么?”他又倚在了窗边,楼下是喧嚣的夜市,而他这一次却是看向了双月同悬的黑天。

“我画山画水,画人画鬼,从玄重关到月隐城,每一根草的枯荣,每一个人的生死,每一轮月的圆缺都印在我的纸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野草还是那野草,行人还是那行人,这破月亮还在那儿稳当当地挂着?”

书生望着两轮互补的缼月,渐渐露出不甘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