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破军星寂。”
神墟究竟有多大,没有人知晓,通常说的神墟万里也只是一个说法。以北之北,有无尽大荒;以南之南,有七海连天,纵使一生漂泊二百载,也踏不遍神墟大地。但从北域南下三万里,确实是一段极为漫长的路途。不过就他来看,三万里,三百里,并不见得有什么分别,反正没有尽头。
北域的风祀,南域的天祭,都是迷信到极点的仪式,却是神墟规模最大的两场盛会。不论信佛的行僧信神的教徒,哪怕是无神论者,都回来这会场,见一见所谓的“神明”。
风祀在每年二月初,据说是北域干旱过分,资历最深的天师便聚在一起,祈求神明让海风吹进内陆,带来充沛的雨水。水是生命之源,这句话并不是说着玩儿玩儿,即便是神墟这种暗言师遍地的地界,没有水,生存便无从谈起。即便是“尊”,脱离了水也绝撑不过一年光景。自然,不同级别的暗言师之间如隔天堑,能成为“尊”的无一不是通天彻地的大能,但任你如何自命不凡,到头来也抵不过一场看来荒诞的法事。
现在已是七月中旬,当然是误了风祀的日子,他便找间客栈住下,只待两月后的天祭。
似乎“墨羯”的名头仅在北域传得极为广泛,在这武袍颇少的南域,反倒是少了很多别有用心的言语。这是他第一次来南域的天祭,四下打听一番后才确定了天祭台的位置,恰好就在那客栈西南方不足十里的地方。
今天,是五月十三。距离天祭还有两月零四天。
再次确认过时间,自十六岁那年般若之劫后奔波了十七年的武袍,第一次彻底地进入了梦乡。而那口刀,就躺在离他右手不足三寸的地方。
这是一口纯粹由铁造就的刀,刀身刀柄俱为精铁,看上去快要锈断的精铁。刀柄长二尺一寸六分,刀身长二尺三寸三分,宽一寸四分,按刀身刀柄长短来看,这分明是一口朴刀,但这是刀太过细窄实在不似用作砍劈的朴刀。
而且这刀,刀身无颚,刀柄无格,刀头无环,且不说这样细窄的刀要如何用以对敌,单单是保证执刀的不被这刀刃反伤到手指都十分勉强。分明是武袍里凶名最盛的一个,用的却是这么一块拙劣的废铁,也不知算不算是讽刺。
“所谓刀,留刀鄂以收鞘,留刀环以归返,留刀格以免于自伤。”
——铁陌《铸刀实录》
……
再次醒来时,已是太阳高起的晌午,这大概是他睡的最久的一次。
打开门,客栈内依旧是一片冷冷清清的样子,这也是他选择这里的原因。静,总是好一些的,因为这样能让他回想起那个静谧的夜。起身前往柜台,老板已经坐在那里多时,一旁的小二也已经早早忙完手头的活儿,开始靠在厨房门口打起哈欠来。
“小二,打壶酒来。”
“哦……不对,没酒。”
小二似乎没有睡醒,又或者刚刚睡醒,迷迷糊糊地回了一句。
“老板,你们这儿就是这么待客的?”
左衡七似笑非笑地看向那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老板,张口问道。
“这位客官是北面来的吧。”
“有问题吗?”
“那就对了。看来客官是不太清楚这南域的风俗。再过两个月就是天祭,在这两个月里,各个凶星会依次黯淡,这两个月天祭台周围百里都是禁酒的。”
“禁酒?为何啊?”
“酒水辛烈,容易激起杀气,若是搅动了星势,那就是大罪过了。天祭可是测算南域二十年运势的大事,耽误不得。”
“这样么……”
但这个时候,老板却又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不过今年也是奇怪啊,本来每隔二十年到了这个时候,主持天祭的那些祭酒就会提前来到这里着手准备了。那可是我们这老店几百年里生意最好的时候了。怎么今年一个祭酒的人影都没见啊。”
“哦?祭酒?哪里的祭酒才能主持得了这么重要的法事。”听到“祭酒”两个字,他不禁又多问了两句。
“说来也怪,那些祭酒扎根北域,却不辞辛苦地每隔二十年南下主持天祭。”
“到底是哪些人?”
他没来由地有些焦急。
“自然是神墟公认的名门,般若啊。你不知道?”
般若,或许早应该被忘却的名词,在这个时候却跳将出来,刺痛着早已麻木的神经。
“般若,般若,呵,呵呵呵。老板啊,若是没有了天祭,会发生什么呢?是天塌还是地陷?还是说这所谓的天祭只是一场可有可无的过场?”
“呦,客官这是什么说法,怎么会没有天祭呢?”
“难道你不知道么?十七年前般若就已经覆灭了。就没有人告诉你们吗?”
但他没有听到答复,只有老板那张血色全无的苍白脸孔,阴森森地映入眼里。
原来万年的般若也会覆灭。
所谓的永远,到底只是说书人口中的场面。
……
原本以为般若不存,天祭不再,这南域的天便是真正地塌了,但不过是在说出那些话之后的短短半个时辰,仍旧是有祭酒踏马冲出这拓城,直向天祭台而去。尽管只是一人,但对于这场法事来说,只要有祭酒在就够了,管他是一个还是一千。
那人他认得,或者说那是他目前为止能够清晰记得的唯一一个人。
“客官?客官?”
看着那倚在门口痴痴出神的左衡七,老板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怎么,怎么会……老板,以前的天祭有几个人参加?”
“几个?那可是一千人的大阵仗。”
“一千人!一千人才能堪堪抵挡的反噬,现在却要教她一个人来接着?你们这里倒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呐!”
“这个,也是理事会的决定,不关我事啊。”
“你不去建议他们临时召集祭酒,怎会如此?”
“嘿,老兄,明明是你告诉我般若覆灭的消息,现在怎的这么说话?”
“对,对,对。是我的错,那时我就不该容你活着出去。”
“你,你什么意思!”
“呵呵呵,你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哈哈哈哈!”
看着对面扭曲起来的面容,老板猛然生出了一身冷汗。
“你敢!若是杀人,血气冲天,搅乱了天机之后,那个祭酒受到的反噬是会翻倍的!她会死无葬身之地!”
“威胁么?大不了,我不让她去主持天祭,你们南域的劫数,凭什么要她一个人来担着!”
“你!”
老板终究没能说下去。
刹那间,血溅五步。
“朴刀无鞘,无论生死,俱无归处……漂得久了,有家也变得无家了吧。”
“不归路,不归路……嘿……嘿嘿嘿……你看,我还真的是,罪孽深重啊。”
鲜红的血液顺着修长的刀身缓缓淌下,执刀的人面朝即将西坠的落日,用左手虚掩着额头癫狂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