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墟流传着很多传说,或者说神墟本身就是一种传说。
而在众多传说中,最为诱人的,是一个号称永恒的国度。寂静之地,默丹。
永恒本身就是一种悖论,一种如同“永远没有永远”的笑话,当然,这个笑话比较冷。然而,默丹却从未陷落,神墟有文字记载的七万四千年里,默丹的存在如阴影一样,是亘古不变的背景。万年岁月里,有无数人前去寻找这永恒国度,并且有不少人声称亲自踏上了默丹的土地。而现在,他也要踏上这样一条路。这条路,直通虚幻的永恒,或是永恒的虚幻。
“你说默丹?现在的年轻人呐,就是喜欢在外面瞎晃悠,这默丹一直都在,你找到找不到能有什么区别?”
“你到底认不认路?”
“什么态度啊小子,你毁了南域的天祭,现在整个南域都把你当成眼里的沙子。老子眼糙,容了你这沙子,够给你脸了,你还……”
“铮——”
“呀哈?你问路就问路,好端端地拔刀干什么。怎的,吓唬爷呢?”
“就是,这南沙几时轮到你拔刀了?”
“唰——”
“还有谁认路?”
“混蛋!敢当着我的面杀人?活腻歪了吧!哥儿几个,动手撕了他!”
……
“这儿,还有谁认路?”
“已经没有人了么。”
“铮——”
朴刀无鞘,一袭黑衣的武袍只提着刀缓缓走出南沙最后一个匪穴。
“还以为南域的马匪能有些见识……”
“结果,就算是上了十二王联名的通缉榜,也只是传统意义上的马匪。”
“外面的,合计四十七个,结个账吧。”
“结账?哈哈哈哈,阁下说话真是儿戏啊,你把这南沙的马匪灭了一半,我这南离王府上岂不是生生少了一半的进账?本王还没问你要赔偿呢,你还敢跟我要报酬?”
“怎么,想赖账?”
“赖账?本座今天可是来讨账的!你已经吞了四十七棵摇钱树,现在,也该吐出来了!”
“是么……”
这是一个诡异的世界,怪力乱神早已成为常态,这种世界似乎是不应该存在政府这一类常规过头的事物的,但事实上,神墟被规整地分成十二份,每一个板块上都雄踞着诸如王这样的存在。其实想来也是,统治基于暴力,神墟最是不缺这种廉价的东西。
当然,暴力,或者说强制力本就是一种就从属关系而言很不稳定的力量,它经常易主。这种易主带来的后果往往令人发指。
就比如说,从这一天起,神墟上只剩下十一位王。
……
“你知道我是谁么?”
“知道。”
“那你就应该知道你的命够在我刀下进出几次。”
“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来送死?为什么一个个都来逼我杀人!”
“弃子,在任何时候都是必要的。再小的棋局也需要弃子,何况这七万年的大棋。”
“你什么意思?”
“你已经忘记了?也好,再好不过……”
“你到底是……”
“你不是弃子,这是万不存一的大幸,也是万古一见的不幸。”
“把话说清楚。”
“虽然本座只是一枚弃子,但也没有义务向你这种独夫解释!你是注定遗臭万年的人,你只需杀出一条血路,你不需要情报,也不需要计划,因为不会有人做你的棋子,更不会有人做你的弃子!”
“左衡七,睁开你的眼!睁开你的眼!你若闭目,此间七万年的逝者都会死不瞑目!”
南离王语无伦次地咆哮,然后在咆哮声中一点点化作星星点点的光屑,最终附着在他的那口旧刀上,化作新的锈痕。
他看着刀上的锈,下意识地流露出怀念的神情,然而这表情只维持了一瞬就被狰狞的怒火所取代。
“我会送你上路,至于这所谓的七万年里的逝者么……”
“我从不背负苍生大义。他们不配!”
……
南离王身殒的这一天,左衡七生平第一次感到颤栗。棋子,弃子,他听不懂南离王说的是什么,所谓的下了七万年的大棋他也一概不知。但他看向南离王脸的那一瞬间,如见鬼魅:这个人,他认识,可他不应该认识。自有记忆以来,他分明是第一次见到南离王。
“难道我曾经见过他么?”
“不过这报酬总归是要拿的。”
想到这里,他腾身而起,直向南离王府掠去。
……
“南离王?谁是南离王?神墟有十一位王,可没有这什么劳什子的南离王!”
“呵呵,当真是人走茶凉呢,不过既然没有南离王,这王府又是谁的?难不成……是你的?”
“欸?说来也是,我在这府上做了十七年的管事,现在还不知道东家是谁,这……这事……”
左衡七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在那里兀自言语。
良久。
“这事……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这人真是奇怪得很。赶紧走赶紧走,这儿没有什么南离王。”
那管事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走进这南离王府,只留下左衡七一个人站在那里。
“棋子,弃子……”
“不过既然没了南离王,为何还有这南离府呢……”
终于,他停止了醉梦一般的呢喃,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来,上面的文字已经有些模糊,这种大规模发放的东西质量一向不好,但还是可以勉强分辨出一部分:
近日,神墟匪患不绝,落草为寇刀下求财之事四起,时至今日吾等终究不忍继续冷眼旁观生灵涂炭,特邀各路高人联手除祸。
后面就是一长串的地名人名,大部分已经看不清楚。然后是最后一句:
神墟十一王亲署
“呵,十一王,十一王,‘改写’得倒真是彻底啊。”
……
“十二只鹰。
七个偷猎者。
不计其数的观众。
随时可能失控或是倾塌的剧场。
鹰是主演。偷猎者是主演。或者观众才是主演。
上神独坐高天,把一场闹剧看在眼里,直到目眩神迷。”
——第七贤《默示录·第四章》
“十二只鹰,结果只有这禁书才是不变的么……”
作为一个刀不离手的屠户角色,却时刻揣着一卷经书。
身为一个经不离身的信徒角色,却时刻拎着一杆朴刀。
而这朴刀近乎破刀,经书也近乎禁书。
当真是彻头彻尾的讽刺。
这场默丹之行最终画上一个不明所以的句号。就像他之前无数次不明所以的远行一样。这似乎冥冥中藏有深意,但其实无聊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