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澍曾经把钟心碧的照片拿出来,给诸葛霞看。从气质到容貌,钟心碧的确有些像诸葛霞,确切地说,是诸葛霞太酷肖钟心碧了。山茂远看过照片以后,大呼:“这不是诸葛霞吗?怎么?诸葛霞把照片都送给你了?”眼里就流露出奇怪的神情。
黎澍急忙声辩,似乎怕山茂远看透了他的内心。说是他初恋的女友,的确与诸葛霞十分相像。
山茂远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毕业后,作为人才引进到杂志社。但他感到在杂志社大材小用,虚掷了几年光阴。在爱人的鼓励下,重新振作起来,与人合开了一家影视制作发展公司。杂志社的事似乎成了他的业余工作。山茂远个子高大,身材魁梧,为人豪爽,重感情,讲义气。社会上方方面面的朋友很多,所以生意做得如行云流水。同在文化单位,与黎澍相比,山茂远更多地算个商人。黎澍往往批评山茂远身上发散着俗不可耐的铜臭,与他的身份不符。他则批评黎澍书呆子气重了,与社会几不融合,等同一个废人。两人虽然互相揶揄挖苦对方,但内心里却相互抬举,常会走到对方的梦境之中。这是那种亲密无间的友情,有时彼此之间善意的批评更显出感情的非同一般。
黎澍感情苦闷的时候,只要招呼一声,山茂远往往放下手中正在洽谈的生意,陪黎澍喝酒解闷,直喝得月色阑珊、酩酊大醉方为尽兴。
山茂远的老婆常半开玩笑地说:“看你俩好得只差多一个头了,是不是有同性恋倾向呀!”
黎澍也笑着打趣说:“嫂子,还不快说声谢谢吧!跟我在一起,他起码不会干坏事,总比泡妞、找小姐让你放心多了。今后你要按月支出一笔费用给我,……啥费?看管费呗。”
从黎澍的言语、行动中,山茂远知道他恋着诸葛霞,只是诸葛霞不愿破坏这种美好的平衡,所以故意装傻罢了。黎澍对诸葛霞的爱恋,实际上是对那一段难于磨灭的感情的追忆,现在终于找到了寄托感情的故乡罢了。这种错位的恋爱纵然是真挚的,美好的,山茂远并不看好,而且以朋友的身份警告过黎澍:“知其不可而为之,非智也”。当然从黎澍这一方面说,他也是非常理智的。诸葛霞结婚了,并且有一个上了中学的女儿,正在一个全日制贵族学校寄读。诸葛霞是决没有勇气抛弃家庭去追随一种虚无缥缈的生活,与她的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可他深陷于这种畸形的感情中无法自拔,这也是黎澍比一般恋爱着的青年更加痛苦的地方。
但黎澍又做着渺茫的希望着的梦。他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山茂远就走过来拍拍他的脑袋,说:“喂,醒醒,醒醒。还做白日梦呢,痴情种。”
省文工团里有一位离过婚的独唱演员,叫翁倩妮,人长得不是十分漂亮,但风韵十足,又很出镜。在台上亦歌亦舞,颇有观众缘。但在文艺界挣扎奋斗多少年,一直红不起来。黎澍曾在一次全省文艺汇演中担任评委,因此认识了她,相互印象都不错。黎澍心地善良,对人诚恳,只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都会毫不保留地帮助别人。翁倩妮如许红颜,黎澍更是热心,针对她的特点,进行了一番卓有见地的分析。黎澍说,目前全国像你这样的歌手,犹如过江之鲫,要想取得成功,必须形成自己的风格,走自己的路。如果仅仅停留在模仿阶段,将永远走不出别人的窠臼。他建议翁倩妮走创作型歌手之路,把自己歌、舞、创三方面的才情结合起来,推向极致。并为她量身定制了三首歌词,由翁倩妮谱曲演唱后,果然红了起来。翁倩妮对黎澍非常感激,认为黎澍对她有擢拔之情、知遇之恩,也从此使她的人生彻底改观了。她内心常怀感激,对他情有独钟,来一个凤求凰,热烈地追求起来。但黎澍始终对她爱不起来,不即不离。诸葛霞曾劝说过他,可以发展发展,试着做一个情人。如果合适,未尝不可以涉及婚姻问题,人总要结婚吧!
黎澍说:“婚姻是人生的大事,怎么可以凑合?婚姻包含着比性更多的内容,那种没有爱的婚姻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
“那你要找一个什么样的?”诸葛霞不解的问。
“像你一样即漂亮又善解人意的就可以了。”
言外之意,暗示诸葛霞就是自己心目中理想的爱人了。诸葛霞明白,黎澍一直固执地徘徊于初恋情人的忆念之中,而她自己,无疑是他失重感情的梦幻般的依持。她一则心酸,一则欣慰。黎澍的暧昧的话,竟使她脸红了。
黎澍曾与诸葛霞讨论过现代家庭,爱情与婚外恋的问题,先前黎澍和诸葛霞一样,都不主张把爱情和性分开,那种认为爱情是一回事,性又是一回事的主张,他们都视为悖论,特别是黎澍,自是一个完美的理想主义者。历来主张爱是互相愉悦、欣赏的结果。但有一件事,却使黎澍的观念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
虽然诸葛霞明白黎澍对待感情是一个少有的至诚君子。她对黎澍的好感就像糖水一样在一点点加浓,且伴随着甜蜜的感觉。随着了解的不断深入,两人未免不互生情愫。但诸葛霞是一个理智的人,她多次都拒绝了黎澍感情的走私。俗话说,压抑久了的种子,迟早是要发芽的。黎澍为此非常痛苦,苦水积得多了,就希望有个渠道能让它流走。
他想到了只有酒,可以让他无所顾忌地把心里的苦吐出来。而翁倩妮,在黎澍看来,是一个安全的可以倾诉而又不会笑话他的朋友。他拿了两瓶酒到了翁倩妮家,两个人一边说些漫无边际的话,一边一杯接一杯的喝酒。酒精的火焰燃着了两人的胸膛,又燃着了两人的脸。黎澍看着朦胧中的翁倩妮的影子,止不住哭了,他把他的初恋和与诸葛霞的什么事情都说了出来。翁倩妮动情地听着,为黎澍的真情所感动。想不到外表如此儒雅的人,内心也是这么的脆弱又多情。男人的脆弱有时是刺伤女人的一把利剑。翁倩妮受了感染,也红了眼睛,说起了自己小时候以及离婚前后的一些事情。似乎是两个同命运的天涯沦落人,一同从风波浪尖中挣扎着走出,疲惫着,而又希望找到一个暂时的憩息的港湾,以安厝游荡的魂魄。
翁倩妮说:“黎澍,你醉了,不要再喝了。”
但黎澍怎么都不承认自己醉了,为了证实自己的话,黎澍站起来要到厨房去,他要为翁倩妮再炒一个小菜,结果刚走两步就一个趔趄摔倒了。翁倩妮把他扶起来,他挣扎着又把她推开了,假充好汉似的站稳,嘴里说我没醉,没醉,我们再接着喝。
但是,再接着喝下去的结果,是黎澍趴在翁倩妮身上忧伤地哭着睡着了,翁倩妮把他抱到了床上后,自己也因为喝多了酒,头痛得厉害,也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黎澍说真对不起,昨夜不该荒唐。翁倩妮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就这样互相依靠着说话,黎澍问道:“昨夜喝高了,我是怎么上床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翁倩妮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心里有些不自在,神情尴尬,平时说话挺多的,现在身体接近了,反倒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直想着要去掩饰。翁倩妮想,从黎澍昨夜的话里,她知道了他内心深处的秘密。酒后吐真言。她没有闻到他爱情的气息,而是浸淫在他怀旧的情绪里。纵能与他结婚,他能负起丈夫的责任吗?翁倩妮是一个不为爱情约束的女人。“如果黎澍爱我,我也会爱他的!假如他不会,我也不会。即使有失落,那也不过是因为女人小小的虚荣心在作祟吧。”翁倩妮的这些想法在心里不知转了多少圈。面对没有结果的努力,也只有这样吧!于是她转移话题,直白地问道:“现在在上海、北京等大城市,男女之间有一种交往关系,叫性友谊,你知道吗?”
黎澍想了想,说:“知道,生活杂志上连篇累牍都是这样的文章。先是朋友,然后日久生情,自然有了性;或者先有了性,而后产生心理依赖,最终成了朋友。也就仅仅停留在这一层的关系而已。”
“是的,因为彼此都没有过多感情的投入,即使分手,也不会牵肠挂肚,黯然神伤。两人之间,说有爱情吧,似乎还欠缺一点;说是友情吧,却是走得更远,它比一个吻要多得多。由此少了很多生活里不该有的羁绊,也就少了很多不该有的烦恼。这样不是很好吗?”
翁倩妮虽然这样说,但心里还是希望着,因为婚姻毕竟是女人心中最终的期待和归宿。但黎澍最终没有给她什么许诺,这让她略有失望,心里便有些微微的伤心。
自从黎澍与翁倩妮亲密接触以来,他的观念发生了根本的转变。虽然他以前也跟其他的女子发生过关系。但那纯粹是青春期的一种宣泄,有一种复杂的报复或自暴自弃的情绪在里边。这种涉世不深的荒唐常使他自责。与诸葛霞接触以来,他试图忘掉先前的轻妄,接续一段纯与真的诗篇。但诸葛霞的游离态度让他痛苦不堪。虽然他与翁倩妮还说不上有爱,他在她身上找到的只是性,他把爱寄托在诸葛霞身上,那是他崇高梦想的渊薮。他把二者有时分开,有时合二为一。他多次想,要是诸葛霞爱他像是翁倩妮爱他那样深厚该多好啊!
虽然他与诸葛霞多次相约着去咖啡馆喝咖啡,泡吧聊天,几乎无话不谈,甚至包括性爱问题,但两人从没有越雷池一步,诸葛霞更因为把家庭看得高于一切,就更不愿破坏这种和谐的美好。诸葛霞一直以来都是把黎澍作为非常要好的朋友,不太熟悉的人总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每当这时,诸葛霞就会笑着纠正:“我们俩,没有性别差异!”这不是说他不是男人,也不是说她不是女人,而是在他们交往的过程中,似乎她没有把对方当成真正的异性看待过,自然难擦出爱的火花了。
诸葛霞曾对黎澍说:“男女之间交往,除了性,难道就没有纯真的友情吗?”
她希望做他的红颜知己,一生一世。
这话让黎澍有些迟疑,他本想否定,但最后想了想,还是很不情愿地说,或许有吧。
这时候的黎澍,是完全把性和感情分开的。他苦闷的时候,甚至可以去嫖妓。黎澍认为,妓女你是绝对不会爱的,双方没有感情,甚至陌生,但你需要她的性服务,你需要用金钱来购买一次野性的放纵,需要展示自己男子汉的雄风,赤裸的男女就是禽与兽的返祖,就像苍天覆盖土地一样,必需施与烈风暴雨,而不需要像呵护玻璃球一样地小心翼翼地谄媚对方。
因为性爱问题,两人曾扯到柏拉图哲学上。诸葛霞忽然想到柏拉图所提出的一个爱情命题,除了婚姻关系之外,爱情还有另一种恋爱方式——精神恋爱,即男女排除性接触的纯精神层面的恋爱。对于黎澍锲而不舍的追求,诸葛霞非常赞同柏拉图式恋爱。既不影响家庭,又在孤寂之中享受到了恋爱的甜蜜与快乐。
黎澍苦恼地笑笑,摇了摇头。他无法说服诸葛霞,至少在目前。
山茂远比较了解诸葛霞的家庭,她的丈夫黄笑闻是一个喜欢女人的男人,常以手中的权力玩弄女性。有些女人的名字山茂远都能一一说出来,包括她们的长相、家庭等等。但诸葛霞却长期被蒙在鼓里,认为黄笑闻对她的忠诚远远超过了她,她对某些方面的诱惑还有些心动,比如黎澍对她的情愫,略有负罪感。黎澍听山茂远介绍了黄笑闻的情况后,深为诸葛霞悲哀,替她不值,长喟:真是一朵好花插在牛粪上。但他又不能把实情告诉她,那样有些卑鄙,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人所为,为正人君子所不齿。黎澍良好的教养与品质决定着他的为人。虽然他希望诸葛霞能早日得知真相,这样她就能投入到他的怀抱里来。但他并不想诸葛霞从他这一渠道得知真相。
他感到诸葛霞十分不幸,从心里同情她,只要有机会,黎澍都会尽力照顾她,似乎完全把自己当作一个丈夫的角色,尽职尽责。就是在这种不知不觉循序渐进的爱慕中,那种爱的感觉似乎已融进两个人相通的心灵,平日里只需一个细微的眼神,就都明白各自眼底潜藏的含义。
爱,是无须多说的。
虽然诸葛霞很少直接地对黎澍说些爱慕的话,她似乎永远都是打着擦边球。在这个问题上,诸葛霞远比黎澍清醒,因为她知道越是接近问题核心的时候,其结果往往令人失望,甚至无法接受。最后怎么办,谁也不知道。
诸葛霞对黎澍也十分信任,有时当着黎澍的面换上自己认为可意的衣服,从不避讳什么,她让黎澍以诗人的眼光做一评判,期许着肯定。她暴露的浑圆的胳膊以及丰满的胸脯都十分诱惑,像火焰一样,把黎澍的心烧得燥热难耐。但黎澍守着约定,不去亵渎他心目中的美神,他把对她的感情化成丰沛的诗句,创造着合适的氛围读给她听。
月光,仿佛一江芦花,飘散光芒
飞鸟掠过镜面,遥远的天空
痕迹全无。而她还有叫声
还有欲望的翅膀在自由的飞翔
让我仰望
今夜我一无所有,除了你
只有清贫的风声和吟颂
我在宁静之中鼓吹的棹歌
那是我挥霍的个性——
我要采满船的芦花,给你送去
诸葛霞十分感动,在一瞬间似乎有着爱怜心疼的感觉。时间久了,难免不把黎澍和黄笑闻做比较,心里也起波澜,也动摇过,偶尔也会把感情的天平往黎澍这边倾斜。要是黄笑闻有黎澍这么优秀该是多么好啊!但她始终走不出自己“画地为牢”式的预设的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