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是谁背叛了婚姻
黄笑闻出事后,诸葛霞苦恼至极。想不到自己在社会上如此争强好胜,爱护自己的名誉就像孔雀爱护自己的羽毛一样,竟一下子毁于一旦,颜面就像枯树的皮,被揉搓得一塌糊涂。这种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此后几天,她虽然没有在单位泄露一点沮丧情绪,和往常一样,该说的说,该笑的笑。她不想让别人看出她内心的脆弱与痛苦。她越是自己装得像没事人一样,黎澍就越是知道她内心的悲苦之深,他从骨子里浸出痛和怜的阴柔的汁液来。诸葛霞下班后不再想着回家,不光是怕孤单,更是怕熟悉的旧时旧物触动自己将要崩裂的神经,陷于胡思乱想中而加深自己的痛苦。便有事没事地泡在表姐的茶馆里,那种嘈杂喧闹的环境反而让她暂时忘掉忧愁,稍稍静下心来。但表姐尹怡娜没完没了好心的安慰和似乎为她好的建议,又使她心情烦惋。
她想安静地思考一些问题,不想让其他人不合适宜的干扰她的内心,虽然是为着她好,虽然一些劝告不无道理。然而生活在滚滚红尘中,熙来攘往,却没有人了解她此刻的感受,心里便十分孤寂,烦躁,总想把内心的苦楚倾吐出来,她很自然地想到黎澍。她认为,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向黎澍倾诉。在他面前,她甚至愿意痛快地流出眼泪,从而使自己得到某一种情绪的宣泄和情感的释放。
诸葛霞的表姐尹怡娜开了一家叫“铭心斋”的茶楼,以夜茶为主,闹中取静,环境幽雅,是年轻情侣们的幽会佳胜之地,生意一直很火爆。门前的两副对联还是黎澍亲手所书:“千载奇逢,无如好书良友;一生清福,只在碗茗烟炉。”进门的廊柱上写着:“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己。”透着书者的志趣,也是黎澍向往和追求的神仙境界。而后一副联语,在尹怡娜看来,极具深意,或者意有所指吧,难道黎澍把自己当作了知己?因此,往往对黎澍青眼相向,溢着爱意。几句古诗,几乎引起尹怡娜的误解,却是出乎黎澍意料之外的,这是后话了。但每期杂志编完后,编辑部几个人常互相邀约,或是诸葛霞与黎澍单独在一起,来此小坐,泡上一壶上好的云雾茶,细品慢啜,清淡一些身外琐事,物我两忘,凡心出尘,赢得浮生半日清闲,也自是雅胜至极了。
尹怡娜可归类于比较丰腴的雅致女人之列,人说不上很漂亮,但也不丑,一双丹凤眼如初五、六的月牙儿,镶嵌在弯曲流畅的眉毛下,嘴巴性感妩媚,很有女人味,身上散发着一种叫男人绝对动心的内在魅力。她早先时常去《财富文摘》编辑部找诸葛霞玩耍,对编辑部人员都很熟悉,对黎澍自然也不陌生。尹怡娜知道黎澍的才华,在社会底层滚爬久了的人,接触的都是一些最世俗的世态,时时仰慕文化,对文人自是打心眼里尊敬。她曾跑过省城的几家大书店,买过黎澍的著作。黎澍知道后,深为感动,就把先前的旧作签名钤印送给她。尹怡娜心花怒放,把它们摆在吧台最显眼的酒柜的一角,总向客人炫耀说:“这是大诗人黎澍送给我的,我和他是朋友。”
这种近乎卖弄的宣扬方式,黎澍并不喜欢,总认为沾着市侩气。黎澍是一个沉潜得住的人,对于扰攘的红尘,始终保持着一份平静的清高,从不屈从于具有诱惑性的喧嚣。与前几年希图寻求社会承认时那种急功近利式的表现相比,前后判若二人。
诸葛霞则替尹怡娜说话:“表姐就是那种人,她认为那就是对你们读书人的尊重。”
尹怡娜见诸葛霞、黎澍进来了,立即笑靥如花,热情迎候。嘴里一边说欢迎之至,蓬荜生辉之类的话,一边亮起优美的女高音,招呼领班,快把贵宾室打开,泡上上等的花茶。与此同时,她又很麻利地把音响旋开,整个茶室便弥漫了蓝色的、有着淡淡忧郁气息的《爱的致意》,把他们从室外带进来的尘世的喧嚣一下子就隔得远远的了。任是浮躁的心也会马上沉淀在宁静的柔波里,又一再地被淘洗干净。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黎澍内心感触地吟哦道。
等尹怡娜退出去后,黎澍颇为动情地说:“看来,你表姐也是一个蛮有生活情调的人。”
诸葛霞微微颔首,轻笑道:“其实,小时侯我最佩服的人就是表姐了,总觉得她是那么能干,有主见。在她面前,我就是乖乖猫。可没想到,那么心高气傲的表姐,结局竟像《红楼梦》里的探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当兵复员回来后,分配到纱厂工作,不久嫁人了。表姐夫是一个单位的大车司机,人较庸碌。当时家庭里的人多不赞成,表姐不知拗了哪根筋,非嫁不可。结果两人因为生活的背景不同,性情迥异,打打闹闹几年,实在过不下去了,离了。孩子跟着她。”
诸葛霞看了黎澍一眼,接着感慨:“人有时不认命不行,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表姐后来跟同车间的一个挡车工好上了。那小伙子比她小十岁,两人爱得死去活来,虽然如此,来自单位的压力、家庭的压力如千钧压顶,一齐指向表姐。那小伙子的母亲甚至哭着求她,认她做干女儿都行,就是不能结婚。表姐笑笑说,那得问你儿子,只要你儿子同意,我就选择离开。而那小伙子说,不就大十岁嘛,你们没看见报上说,北京和重庆都有小伙子娶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做老婆的,我起码还没有娶一个老太太……话是这么说,决心也可以这么下,但两个人毕竟生活在俗世,社会上的冷言冷语,如箭簇攒身,让你立足不得。不得已,两人为了改变环境,相约着选择离开了单位,双双下海。生活刚有起色,很不幸,那小伙子出车祸身亡了。要不是那小伙子后来出车祸而亡,表姐将是很幸福的女人。可惜啊,一段真情化为叹息在风中飘逝,只留下几缕彩虹让人追忆了……
“为了生活,表姐开过饭店、网吧、书店,都惨淡经营,再刚强的人也经不起几次折腾,一任生活把自己折磨成一棵弱柳。但她又是一个敢做敢为的人,做事干脆利落,敢爱敢恨。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起码她的热情也挺感染我。哪像我,瞻前顾后。现在我才知道,表姐并不是一个生活的失败者,我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诸葛霞叹了口气,桔黄色的光照在她忧郁的脸上,透着哀怨。刚刚冲泡的茶水在两人面前袅着淡淡的雾气,一缕一缕升腾起来,而后散开。黎澍思虑悠远,忍不住想起古诗里春闺怨妇的惆怅的意绪。只暧昧地一笑,没有说什么。
因为与诸葛霞的同事关系,尹怡娜对他也十分热情,有时甚至热情得叫黎澍窘迫。她说,她喜欢和文人交谈。海阔天空,无所不知,而且对社会的见解迥异于其他人。尹怡娜对黎澍的好感未必没有婚姻的目的,但黎澍假意浑然不觉,虽然尹怡娜非常优秀,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但黎澍对婚姻的标准是爱情至上主义者,理想化的程度比较浓厚,这并非是因为故意要在诸葛霞面前装出十分忠贞的样子。
诸葛霞有时会不无醋意地跟黎澍开玩笑,说要把表姐介绍给他,以此来试探黎澍的内心。黎澍心里十分紧张,急忙辩口,又不知说什么好了。看着黎澍窘迫的样子,“咯——咯咯咯”,诸葛霞笑得十分开心。
尹怡娜对黄笑闻没有多少好感,她听过不少有关黄笑闻作风不检点的绯闻,她曾直白地提醒过诸葛霞。诸葛霞那时正生活在婚姻的幸福之中,只说是人们造谣。说得多了,诸葛霞就曾对黎澍发牢骚,认为是她表姐心理变态,自己的婚姻不幸福,也便怀疑世上所有的家庭都藏有隐忧的伤口。
黎澍委婉地暗示:“或许你表姐不幸而言中呢?”
诸葛霞便睁大眼睛看着黎澍,不解地说:“怎么可能呢?谣言你也信?谣言止于智者。人在世上,怕沒有不被别人议论的。特別是像黃笑闻身处这样地位的人,多少人在盯着他的位置,有人中伤他,诋毁他,是想取而代之,別有企图。”继而哈哈一笑,恍然大悟说,“哦,原来你对表姐还是有感觉的,她说什么你就随声附和?”
虽是玩笑話,黎澍却有些受不了,心里暗暗叫苦。红了脸想辩解,又怕认识南辕北辙,越辩越黑,遂岔开了话题。诸葛霞也因此减少了到尹怡娜茶楼去的次数。尹怡娜就过来请她,只说:“生气了?但愿表姐是多虑了,这一切不都是为着你好?女人对自己的老公要有早期预警系统,及时发现敌情才能把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
诸葛霞反而不好意思地笑了。
山茂远曾私下对黎澍谈起过黄笑闻,大意是黄笑闻占据着干部升迁的渠道,省直单位一些想升迁的女人或想帮助丈夫升迁的女人,知道黄笑闻是把门的小鬼,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利用黄笑闻好色的弱点,与他套近乎。黄笑闻遂利用手中的权力,与一些机关事业单位的女人发生着关系。在一定范围内,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了。单位领导也曾听到风声,也曾警告过他,但他阳奉阴违,依然我行我素。山茂远说起的时候,异常羡慕,并似乎很有些见多识广地样子说,他认识某单位的某某人,长得多么风骚又多么有风韵,和黄笑闻都有一腿。说他玩弄的都是层次较高的人,不是社会上乱七八糟的女人。老婆又漂亮又忠诚,黄笑闻这一辈子就是现在死了也值啊!
黎澍也与黄笑闻熟悉,他曾来过《财富文摘》编辑部几次,每次来都要请编辑部的人员到江边最豪华的“紫荆”海鲜城去品海鲜。黎澍也多次参加社交活动,出席过不少宴会,但还是对黄笑闻豪客的气魄摄住了。只不过事后黎澍才知道,黄笑闻过后总是打电话让某单位的人员来签单。黎澍看不惯这种做法,山茂远感慨说,能让别人出钱也是一种本事啊!
黄笑闻留给黎澍的初步印象不算太差,有男人的魅力,嘴巴很甜,夸夸其谈。在公开场合时时处处不忘赞美诸葛霞几句,说诸葛霞漂亮,心底善良。对生活是一个充满着热爱的人,能娶到这样的老婆,真是三生有幸。说得诸葛霞心花怒放,笑着低下眉去,幸福之感满足之情溢于脸上。在外人看来,他们无疑是一对恩爱夫妻,每年单位上的五好家庭评选,他们都榜上有名。
诸葛霞对家庭异常忠贞,对幸福便易于满足。曾有一个杂志社的广告客商,做医疗器材生意,资产近千万。见到诸葛霞后,深为诸葛霞的美貌和气质所吸引,向她展开过长久的猛烈的攻势,并要把自己名下的两个公司转移到她的名下。诸葛霞不为所动,除了常拿这事儿炫耀之外,并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黄笑闻深知这一点,他赞扬诸葛霞对爱情忠贞,在这世界上,他最信任的人就是诸葛霞了。女人有时也最容易满足。黄笑闻就是用诸如此类的廉价的谀词套牢了诸葛霞,就像股民被庄家套牢一样,似乎永远没有解套的迹象。她自始至终生活在这种所谓的爱的幻觉中,似乎看什么都是中意的。自觉地抵制着社会上的各种诱惑,包括黎澍,虽然她对黎澍也曾暗动过心思。但她从没有想过要背叛家庭。她知道黎澍在暗恋着她,她更多的只是把黎澍当作自己的蓝颜知己。与黎澍的约会,在她的心里,那也是志同道合者的倾谈。是一个谈得来的朋友,并不涉及婚姻以外的事情。
看着诸葛霞对生活如此幸福,如此易于满足,黎澍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真心希望诸葛霞幸福,虽然他知道,诸葛霞越有幸福感,他心中的希望就越渺茫。但爱一个人,总不能让他痛苦吧!黎澍想,假若诸葛霞跟了他,他能给她满足吗?物质的。顶多生活在社会的虚名之中而已。虽然他深爱着诸葛霞,他也想当然地相信诸葛霞也热爱着她。虽然他知道,与他相比,诸葛霞有着家庭的羁绊,不会轻易地从目前的婚姻状态中走出。因为她相信现在的生活是安稳的,家庭是幸福的。她渴望黎澍赞美她,甚至爱着她,仅此而已。“爱是一种无言的默契”,但是,他能对她以后的爱情负起多大的责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诸葛霞曾对他说:她和黄笑闻是生活上的,和黎澍是精神上的。黎澍说,可不可以把爱情和婚姻分开,具体地说,爱情是我们所追求的男女最高境界,而婚姻更多的是性,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身体的承诺。两人的话题多次谈论到爱情、婚姻、家庭,甚至涉及性的问题,但都没有越轨。虽然黎澍有过占有的念头,在心里意淫过无数遍,那也只是一种怜爱。黎澍曾情不自禁的拉过诸葛霞的手,诸葛霞都很理智地抽开了。
黎澍说:“我真的很爱你。”
诸葛霞说:“我很感激,我知道你的心,你让我很难受。这样不是很好吗?难道男女间除了性,就不能有其他内容吗?我认为我们之间的交往,内容是那么丰富,让我体会着另一种幸福。”
黎澍辩不过她,只说我很尊重你,不想亵渎你。
虽然山茂远多次痛骂黄笑闻,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一肚子男盗女娼。但黎澍并不把听到的事实给诸葛霞翻嘴,怕诸葛霞误会,怀疑他的品质。但在心里,除替诸葛霞悲哀之外,他似乎分明看到了在黑暗前行中的一丝微茫的光,希望在心中暗暗升起。他想,伪装总有一天会剥去,美丽的泡沫吹散以后,生活的本来面目将会自动呈现出来,诸葛霞终有一天会从迷醉的幻梦中觉醒过来的,残酷的现实她将不得不面对。那一天将不会太遥远,黎澍在耐心地等待着。
但尹怡娜就不同了,当她知道黄笑闻的丑闻以来,就极力主张诸葛霞离婚,她认为以诸葛霞的个人素质、品貌性情等而言,在女性中都是佼佼者,跟了黄笑闻本身就有些亏了,而黄笑闻还闹出这样的绯事来,诸葛霞不值得为她牺牲了。诸葛霞听得酸心,当着黎澍的面,委屈得嚎啕大哭,就像雨中的梨花纷纷凋零了一样,茶客们还认为是黎澍欺侮了她。黎澍也不知怎么安慰她了。
尹怡娜语意双关地说:“你身边不是没有优秀的男人,爱你的男人哪一个不比黄笑闻优秀。我要有你这样的造化,梦里都会笑醒的。哎,你呀,叫我怎么說你好呐!你上一辈子又不欠他黄笑闻什么,何必非要守着这棵歪脖子树。这一次他暴露了,没有暴露的丑事多着呐!你再执迷不悟,将来吃亏的时候还能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转过脸对黎澍说,“希望今后你能多关心她,照顾她。我这表妹啊,就是太痴情。一旦爱上一个人,大有古代烈女节妇的气概。”
诸葛霞未必不敢,有时真想毅然决然,与黄笑闻离婚。自然,她的第一人选就是黎澍。此时,在她的心中,惟有黎澍是自己最亲近最信赖的人了。她痛恨死了黄笑闻,但冷静下来之后,这种恨又转为怨,为了女儿,也不能不管他,她不想留给女儿一个破碎的家。她哭着说:“做一个女人好难啊!”
诸葛霞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使尹怡娜和黎澍产生了一种理解的偏差,认为她还舍不下黄笑闻。尹怡娜无论怎么劝解,诸葛霞只是摇头,恨得尹怡娜发誓再也不管她的事了。
黎澍说:“你恨他,又忘不了他。心里苦……”
“不是的……”诸葛霞哽咽着,话不成句,两行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尹怡娜对黎澍极有好感,她认为诸葛霞和黎澍性情气度相似,脾气相投,如果两人能走在一起那真是一段绝佳的姻缘,就想力促其事。趁诸葛霞犹豫之机,尹怡娜再次摇唇鼓舌,想做一个合格的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