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霞找到表姐尹怡娜,让她把服装店盘出去,现在正是需用资金的时候。她的表姐劝她:“你啊!不值得为这样的人付出太多,事已至此,你怎么还这么执迷不悟呢?你这人最大的优点也可能是缺点就是心太善良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黄笑闻骗你还没有骗够吗?想想你家薇薇,以后上学了不全靠你,黄笑闻指望得住吗?而你靠什么?几个死工资,来钱的不就是服装店吗?盘出去容易再想开一家就难了。表姐实话告诉你吧,黄笑闻不止潘紫晶一个,过去给你说的你还不相信,那些企事业单位有名有姓的不下十个。夫妻十几年了,你还蒙在鼓里,一直认为自己生活得比谁都幸福,你说你傻不傻?我真替你悲哀。”
诸葛霞说:“不管怎么说,毕竟夫妻一场。他无情,咱不能无义。看在他是薇薇爸爸的份上,我就不能撒手不管。”
“你呀!叫我怎么说你好呐……”尹怡娜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说。
……
诸葛霞与尹怡娜告别,带着一腔怨气,在街上闲逛了一阵子,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走到市公安局看守所门口,她决定给黄笑闻打一个电话,说一通责备的话,以发泄胸中郁结成块的愤懑。
诸葛霞怒斥道:“黄笑闻,我今天来看你,是我尚顾及夫妻情分,是我可怜你。我告诉你,我完全可以和你离婚,拍屁股走人,我也不会有一点歉疚。毕竟是你负我,不是我负你。这么多年来我对家庭的付出你也知道,我有一点怨言吗?而你不知好歹,美丑不分,香臭不辨,撒起谎来一套一套的。如果不是这个事情,你还要瞒我一辈子?你有多少女人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难道只有潘紫晶一个?这个家不是我不珍惜,是你首先动手破坏了它。不要失去了才感到后悔,世上有卖后悔药的吗?……”
诸葛霞碍于当时值班民警在场,强忍着眼泪没有流下来,但也气咻咻地说不下去了。
黄笑闻非常内疚,在电话中只一味承认自己混蛋,对不起老婆。黄笑闻低声下气地讨好诸葛霞:“人们都说我有一个好老婆,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但你大气、大度、大量,跑前跑后。你是一个聪明又深具事理的女人……”
诸葛霞不愿听他罗嗦,质问道:“你在外边与那么多女人胡搞,难道你就不想到过后果?”
黄笑闻忏悔说:“以后决不敢了,出去以后彻底洗心改面,浪子回头,老老实实过日子,厚厚道道做好人。以前都是自己糊涂,以后当牛做马,不敢再有二言。”
可怜的女人,男人总是在灾难来临的时候才懂得回归,希望找人分担苦难。有些男人幸运,有些男人则没有这么幸运。而黄笑闻则属于幸运的男人,诸葛霞柔弱的双肩竟担起了不知有多么沉重的屈辱的担子。但愿在坎坷过后,她会庆幸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而绝不会想到男人的中山狼的本性。
诸葛霞得到证实以后,的确如表姐所言,黄笑闻与多名女子有染,心里很不是滋味。古之大恶,以淫为首。诸葛霞有一位同学叫邢芬,丈夫是湖滨区地税局副局长,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自然沾染有许多社会时病,媚上骄下,行贿索贿。工作应付,能贪则贪。一日,丈夫被抓,邢芬虽认为这是迟早的事,但毕竟有些惊讶。就四下找关系活动,当听到他是以赌博被抓,继而深挖他贪污、挪用公款的问题时。女人非常欣慰地对人说:“所幸是赌博被抓,那比嫖娼被抓名声好多了。”
诸葛霞想到此,便有奇耻大辱之感。本想就此撂下电话,狠狠心走了。而她是一个念旧的人,极富同情心,尤其是男人到这一地步,又不能不使她悯怜起他来。浪子真能回头,那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但黄笑闻就那德性,诸葛霞比谁都明白。夫妻十多年了,她现在有些不了解黄笑闻了。
诸葛霞怨尤道:“现在爱滋病在社会上泛滥成灾,你这样瞎搞,真是太自私了。我今天就去医院检查,如果我染上一点脏病,那我们就算彻底地恩断义绝了。可以说,没人要害你,是你自己害你自己。黄笑闻,咱听天由命吧!”
黄笑闻在电话中几乎是哭求诸葛霞了,求她无论想什么办法,也要把他保释出来,说拘留所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诸葛霞被求烦了,心也软了。她对黄笑闻说:“我真有点看不起你,对妻子就这么没有尊严,对外人我不知道你的人格会丢到哪里去?不过你放心,在你没有被释放出来之前,我不会撒手不管的。夫妻一场,我当然是最不希望你过得比别人更差。但路是自己走的,指望别人搀扶注定走不完一辈子。”
诸葛霞最后告诉他,她已托人带些烟、钱进去了。黄笑闻说,带烟可以,带钱来恐怕不会到他手里,他千叮万嘱诸葛霞无论如何不要带钱过来,不等到他手里,早被道貌岸然的警察雁过拔毛了。
诸葛霞从黄笑闻只言片语中,知道黄笑闻在拘留所里肯定受了不少罪。要不然,他不会如此强烈地要求诸葛霞想尽办法把他活动出去。
§§§第四节 羁押在狱
先前,黄笑闻没有犯事的时候,就道听途说了一些监狱里边的逸事,知道狱霸厉害,整治同监的人来从来心狠手辣,花样百出,不把人命当回事。心里早憷了三分。
号子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想闭上眼睛适应一会儿。还没有睁开眼睛,就被一阵拳脚打得晕头转向,躺倒在地。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像一股气浪一样直撞他的耳膜,那人问他为什么进来的?他畏惧于内心,不敢撒谎,只有老实回答说是被人告发强奸。话音刚落,就又遭到一阵拳脚相加的特殊礼遇。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看清瓮声瓮气的声音是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脸上有疤的瘦子,黄笑闻心里一惊,马上意识到此人在这群人中的特殊地位。那人说话的时候,乜着眼,并不看他,似乎是一锤定音地说:“你这小子真他妈没出息,犯什么不行,偏偏犯男女作风问题。你在外边享受的艳福太多,还没有吃过这里面的掏心馒头吧!我们这帮人最他妈的看不起的就是专走女人路线的熊包男人……,弟兄们,给他几个馒头。”疤刀四命令道。
“是,四爷。”
立刻就有两个瘦猴样的狱囚捋了袖子上来,在黄笑闻的前腹后背各擂几拳。“咚咚咚”的,像打在沙袋上。黄笑闻只得用手护着肚子,装出龇牙咧嘴的痛苦模样。
“再赏几个烧饼!”疤刀四拖长了声音说。
又有两人上来,抓住黄笑闻的双手,在他脸上左右开弓,直打得他眼冒金星。哭爹喊娘。
“割韭菜,下饺子!”疤刀四又颤了声音说。
又有瘦长脸儿的人上来抓住黄笑闻的头发,在狭窄的囚室走廊上拽来拽去,黄笑闻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瘦长脸儿并不因为黄笑闻的痛苦而就此罢手,反而愈加用力地摇摆,后又把他的头按在门口的便桶里,呛得黄笑闻直想呕吐。狱囚们则开心地大笑。人在特定的环境下,人性的激发自有善恶之别。那便是向善的一面更善,务恶的一面更恶。
“呔,再赏给他一碗稀饭。这样,满汉席就全了。”
还没等黄笑闻缓过劲儿来,臊臭的便桶兜头浇下,从脖胫直泻到脚跟。黄笑闻毫无招架之力。在外边的时候,黄笑闻就听说了狱霸的故事,那些家伙都是些亡命之途,因此,便不敢反抗,只像一只羔羊一样任人摆布,任人宰割。
黄笑闻看过电视连续剧《水浒传》,知道武都头初到孟州时,也吃过一通杀威棒的苦头。英雄都有落难时,何况平凡如许的黄笑闻?一想到此,黄笑闻心里便平衡了许多。
之后,瘦长脸儿命令他蹲在靠近马桶的墙角。臊气阵阵扑鼻,黄笑闻也不敢皱一下眉头。
原来做机关干部时的威严跑得没了踪影,以致斯文扫地,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皆源于他失败的内心,那就是一个“怕”字当头,想以自己人格中的缺陷换取一定的同情空间。殊不知在这样的环境中,人性早已泯灭,任何幻想都是幼稚的,无疑与虎谋皮,自失尊严。
疤刀四问道:“懂不懂这里面的规矩?”
黄笑闻忙站起来答:“懂!”
黄笑闻也不是个苕货,很会见风使舵。别看他平时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样子,那也是装出来的,那叫“官威”。因为有权,所以有威。一旦脱下官袍,便没有了胆气,甚至比孬孙还要孬孙。鲁迅说:“人一阔,脸就变”。而这样的人又是最没有骨气的,盖“志以淡泊明,节从肥甘丧”是也。他曾经看过一本书,说古代的官吏,在国破山河的时候,尚不乏殉国报恩的忠义死节之士;现在的官僚体制,培养的却是当代奴才,当官的惟一目的就是更便利地敛财。黄笑闻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叫李知勇,是他所联系边远县乡的某镇镇长。他为了能顺利爬上镇党委书记的位置,把他老婆养鸭养鱼的十万元积蓄全部取了出来,向县委管组织的副书记行贿。老婆知道后,哭骂不已,那是她几年的血汗钱啊!一旦打了水漂,如剜却心头之肉。李知勇顺手给了老婆一耳光,骂道:“真是妇人见识。今年拿你十万,明年还你二十万。” 钱通神,李知勇如愿以偿,顺利当上了镇党委书记。果然,在第二年春节,连本带息还给他老婆二十万有余。他老婆大为惊诧,不禁叹道:“看来这天下做什么生意都不如当官,本小利大。”黄笑闻微哂道,像李知勇之流,除了媚气和奴性外,假若在亡党亡国面前,更有几个全义死节之士?那黄笑闻自己呢?他极不愿意把自己归于后一类,但又明白除了当官(实在是一个小官僚)还能干什么?在机关熏染多年,他谙熟“千万别把我当人”“要当乖乖孙”的为官处世之道的好处,至于尊严嘛,管他呢……
他便装出十分顺从的样子。抱着头蹲在那里,默默揩掉嘴唇上的血迹。
他渐渐适应了这监舍的黑暗,用眼偷偷扫视一遍房间。这监舍约有六七平方米,呈长方形。黄笑闻在心里做着比较,大概只有他家的厕所那么大。一溜儿通铺上蹲了六个人,马桶放在门边低凹处。监舍的左上方墙上只开了一个盘子大的圆洞,像个猫洞,是用来换气的。黄笑闻被打杀威棒的时候,就有一个狱囚爬在洞口向外瞄着,望风,大概是防备着警察过来。
疤刀四的床铺在最里边,那瘦长脸的家伙始终在他的身边。折腾完了黄笑闻,疤刀四吐了口气,瘦长脸儿忙从怀里掏出半截香烟递上去,用火柴燃着。疤刀四猛吸几口,伸长了腿,招呼黄笑闻过来。黄笑闻知趣的过来,疤刀四指了指腿,“哼”了一声。黄笑闻赶紧上去,轻轻地擂起来。有顷,疤刀四用腿扫了一下黄笑闻,黄笑闻退下。疤刀四把仅剩一口的烟屁股赏给了瘦长脸的家伙,那家伙忙谦恭地接着,点着头,嘴里说:“四爷恩典。”像遇到皇封一样,猛吸几口。几个狱囚眼巴巴地望着,露出复杂的神色。黄笑闻暗想,看来这里边的等级、规矩,远比在外边道听途说复杂的多。
中午吃饭的时候,黄笑闻主动把分给他的那个馒头送给疤刀四。
疤刀四说:“你小子还算识事务。是二进宫?”
黄笑闻谦卑地说:“不是二进宫。不过在外面当官和二进宫差不多。”
“机灵,懂规矩。是根老油条。”
“还望四爷照顾。”
大家吃饱了饭,没事可干,按监狱方面的规定,需对墙反省。警察刚一离开,他们就要黄笑闻讲述与那女的根根脉脉的荤故事,因为黄笑闻刚进来,自然是重点照顾的对象。黄笑闻只好简单地叙述了一遍,众人不满。疤刀四使了一个眼色,众人上前轮番给了黄笑闻几记掏心拳,黄笑闻捂着肚子蹲下去了,眼里露出乞怜的眼光。瘦长脸儿揪住黄笑闻的耳朵,把他拽到那一排通铺上,疼得他呲着牙齿。
“不刺激,越详细越好。”有人要求道。
黄笑闻怕再吃亏,就把与其他女人淫荡的细节统统加到与潘紫晶的做爱上,像白描小说的情节,大伙听得哈哈大笑,有些流了口水。瘦长脸儿赏给黄笑闻一嘴巴,说:“你他妈的人不怎么样,却偏吃一些热烘豆腐。”就要黄笑闻脱下裤子,大伙儿要验看一下。有人用棍子戳着黄笑闻的下身,说:“真是一匹公马。”以至黄笑闻出狱以后很久回想起来,还有多多少少的心理障碍。
黄笑闻在监舍里,奴性十足,没有一点尊严可言,就是为了自己少受点罪,以怒颜卑膝的姿态换取可能大的生存空间。
后来黄笑闻了解道,这五六个人中,疤刀四属于江洋大盗,亡命之徒。因为经常进出监狱,胆大心狠手辣,众人都畏惧他。那些有小偷小摸行为的人,自然在心理上靠拢疤刀四;其中有报复伤人的,有贪脏枉法的……惟独黄笑闻是男女作风问题进来的,在这几个狱囚之中,因为犯事贱,进来得迟,自然江湖地位最低,往往是他们发泄情绪的对象。但是,黄笑闻毕竟在机关工作多年,其他业务没有长进,但逢迎拍马的本领却是驾轻就熟,他把这种本领用在疤刀四身上,也真少了许多皮肉之苦。放风的时候,见疤刀四把裤子脱下来,他和一个小偷小摸的家伙争着去洗,一时动作迟缓,没有抢到手。待那小偷洗完之后,他急忙抢了过来,双手摊开,在空中来回摇摆,扇起风来,一直到裤子干爽为止,累得他手臂酸痛。疤刀四第一次把剩下的小半截烟屁股赏给了他,众狱囚眼里明显流露出羡慕和忌妒的光。
黄笑闻自从进来后,铺位就在靠近马桶边。六七个人除了疤刀四有一尺宽的床位外,其他人只得像摆红薯母子一样侧着身睡。睡至半夜,有人翻身,就像波浪一样,黄笑闻被涌了下去,等他从地上爬起之后,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床位了。他要求靠边的那位狱囚向里边挤一挤,没人理会,聒噪一会儿,众人似商量好了似的,一哄而起,抓起他的四肢,抬起他来,把他的臀部在马桶上蹲了又蹲,一下,二下,以至十多下,马桶的边沿咯在皮肉上,火辣辣地疼。黄笑闻只有小声求饶命,不感惊动狱警,怕受更大的罪。众人睡下后,一个人蹲在马桶旁,闻着腥臊的气味,一直挨到天明。
黄笑闻仔细观察,瞅准机会,极力拍疤刀四的马屁,把家里送来的香烟美酒悉数奉献出来。偶尔疤刀四会返赏他一只,他感到囚徒们的惊讶,很规矩地看着他。他始自认识到疤刀四的威严。疤刀四一只、半只、一口烟的赏给谁,表明谁在这个小范围的地位。果然,他的铺位由最末一位调整到了第五位。
黄笑闻忽然想起了这座看守所是由当时分管城建的胡副市长负责筹建的。图纸交给他的时候,他看到监号每间面积为十余平方米时,就对身边的人幽默道:“号子,号子,又不是家里的房子。大了还能面壁反省吗?”遽尔大笔一挥,改为每监舍为六平方米,特殊的舍号甚至只有三平方米。不料想一年以后,胡副市长即因经济问题事发,被关进了自己亲自设计的号子里。由原来的华屋广厦到如今的只能转身的监舍,其讽剌意味是多么绝妙、深刻。市民们每每谈起,未免不喷饭至致了。
黄笑闻在外面也多次听到人们的议论:“早知如此,胡副市长肯定会把监号往大处修的。这真叫请君入瓮。”每想至此,黄笑闻便忍俊不禁,自寻乐子。他把这遗闻讲给同监的犯人听,众人无不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