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萧太后萧绰携圣宗小皇帝,还有渤海妃母女,自辽西郡宁城(后来的中京路)与林一虎护送景宗皇帝的灵柩分道扬镳,在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的数万大军护卫下,匆匆赶回上京皇城(今巴林左旗即林东镇)。
正是傍晚时分。南院大王的大军驻扎城外。上京皇城的城楼显得影影绰绰,风灯摇曳的灯光增加些许神秘。城门大开,出城迎接的上京留守官耶律除室,带兵副留守官杨延贵(杨四郎)和随行护卫。还有通讯使耶律天哥。
“太后万岁!皇上万岁!”两位上京留守官上前叩拜,这表示他们已接到萧太后摄军国政下达的诏书。信使官耶律天哥忙至前,慰问萧太后一路颠簸辛苦。
总宿卫官韩德让在侧,身后是随行卫队。
“你们辛苦啦!”萧太后安抚地说。然后一行人入城。城门立即紧闭,这是自南院密使韩德让匆匆出城之后,上京留守采取了戒严措施,兵伍禁止出入,防患于未然。
西楼是以在发祥地之西而称。景宗居其父皇世宗耶律阮置建的积庆宫,后朝于太宗置穆宗继之的永兴宫。
永兴宫自由常规卫队把守,积庆宫内宫由女官林一凤镇守,外门仍由景宗皇上的卫队的留守队把守,仍属林一虎辖管。
总宿卫官韩德让一回来便把两宫的卫队接收过来,安排他的亲兵掌控起来。这自然是为了萧太后、小皇帝及其弟弟妹妹,包括渤海妃母女,皇家一家人的安全。
皇太后回到积庆宫接见上京正副留守官、信使官,略问了问上京这边的情况,然后招见留在家里的次子隆庆、三子隆祐,二女儿延寿女,三女儿长寿女。
见到多日不见的母后,孩子们都想得很,欣喜地扑到母亲的怀里。诸个问过之后的萧太后不见长女观音女,心里有些许惆怅,没有表露但也问过,一旁的林一凤告之说,长公主来过,跟弟弟妹妹一起吃过一次饭。
渤海妃古秋月和女儿淑哥刚回西宫,还未来得及收拾好寝宫,便安排一下佣人,带着催她过来的淑哥赶过来,自然也有礼节的成份。
“淑哥非要来见她的两位皇兄和皇姐皇妹。”渤海妃这样说,淑哥已跑到隆庆、隆祐、延寿女、长寿女那边去。
没说多少话,渤海妃见萧太后老是走神,愣愣地想事,知道她肩上担子重,心里的压力大。但不忍打扰,便把女儿淑哥扔下,自己一人回西宫了。
萧太后也没有坚持多一会儿,便把孩子们安排给女官林一凤带出去,她一个人开始想心事。
几日长途跋涉,劳累疲乏,便合衣卧蹋而睡。
天不暗,只是没有阳光,空旷,萧绰看见的长女观音女从她前方走过,她是别人的妻子,但才十五岁,神情抑郁,没有飘过一个眼神,飘然远去。
“孩子,你别埋怨妈呀,妈是没办法,你父皇有病,妈为你父皇处理朝政。朝政是啥呀,各种势力会聚之处,如风浪里行船,时刻都有翻船的危险呀!妈的娘家没有人支撑,你外祖父虽至宰相,但已被仇人杀害。只能,把十三岁的你嫁给大翁帐家族的人,男人比你大那么多,妈只为从大翁帐那里借上一臂之力。亲戚嘛,总会能给我们些帮助。如今,你妈和弟可是孤儿寡母,孩子…孩…”她差一点就急醒了。
她努力翻了个身,其实她纹丝未动,又进入另一页梦境。还是天空很亮,但看不见太阳。一位雍容华贵、慈眉善目的汉族夫人向她走过来,且有画外音传来:“萧绰,我是你表哥耶律贤。你眼前这位夫人就是我父皇的甄妃皇后,她的儿子没只,是我同父异母兄弟。他是被误解了,就同我的娄国叔叔,那是个冤案。你快派人去马古都,把没只兄弟接回来吧。”萧绰高兴听到表哥耶律贤那亲切的声音。她也第一次见到令她尊敬又万分感谢的甄妃皇后。她迎上前恭敬的施礼,说:“二娘,儿媳一定把没只兄弟接回来!”甄妃皇后转身离去,但她的声音留下来:“孩子,你在当姑娘时,我就发现你是个聪慧又善良的姑娘。今后打打杀杀的事是免不了的,为了耶律倍皇族这一支的皇权世袭,你要勇往直前。但你要守住从善如流这个根本……”下面的声音渐渐的消逝了。表哥,景宗皇帝的画外音那也没传过来。
她一急便醒了过来。她心里埋怨景宗说,你同父异母兄弟没只的事好办,可执政问题,你咋不给我指点迷津?我和咱们大儿隆绪咋说也是孤儿寡母。现在舅族势力小翁帐、大翁帐;少父房、大父房;就属少父房、小翁帐两家势力最强,萧排押、萧恒德这两个同母异父兄弟,各霸一班,傲视群雄。萧绰深感受到威胁,无计可施。因为再搞结亲拉笼那一套,她的两个小女又太小,大女儿十三岁就嫁给叶多多的大翁帐的男人,显然婚姻并不幸福,大女儿恨怨她这个母亲,梦中都不理采她了。她的心如针扎般疼痛。还有高勋那仇视她的目光,虽然高勋对景宗有拥举之功,可高勋竟然阴谋杀害她父亲萧丞相,这杀父之仇她不能不报,乐就兴灾乐祸吧,早晚我也会收拾你。连同你们儿子和女婿,如不自检,敢于犯纪,我也不会放过的。可一想到明晨就要临朝称制,她讲些啥,做些啥,她头脑里就有些发胀。她一股身地坐起来。
西宫的渤海妃也在梦里折腾自己。她没把女儿淑哥接过来,估摸是几个孩子玩耍够了,也都趴那儿睡了,有他(她)们的林一凤阿姨照顾着,自也没啥不放心的。左右长途跋涉,也把她折腾累了。与她卿卿我我,恩恩爱爱的景宗皇帝驾崩,灵柩被拉去显州龙岗辽陵厝葬,就等朝廷这边安稳下来,才能正式下葬。只苦了西宫这边冷冷清清,她独守空房。梦境不用说,也是很凄苦的呀。
还有一个人也在总值班里辗转反侧,那就是宫廷总宿卫官韩德让,这是个苦差使。他安置完各处值班,跑的腿都粗胀成棒槌了。
萧太后年轻,可说话刁人:“外人看我是太后,隆绪皇帝,实在是孤儿寡母罢了。景宗已逝,我还靠谁?反正我们母子的安全就交给你韩德让了。如今,除了你,我萧绰还能相信谁?你是我的学长和亲密朋友,别忘了,我们在城南沙河,数看天上的星星发过誓呢。你可不能偷偷跑回家去,把我们娘几个丢在宫里呀!”
“说啥呢?你是摄政太后,还有小皇帝,我是臣子,保护你们母子的安全是我神圣的职责。放心吧,我韩德让对苍天可表,对已逝的景宗帝可丧,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她发誓地说。“算了,算了,发什么誓呀,至于吗,我只是说说而已。去吧,你一路也够劳累的,安排完了抓紧时间休息。明天还要早朝呢。”萧绰这么说,还人心也有暖流流过的感觉。
萧绰走到窗前,窗外起风了,窗棂有些振动,天上月很朦胧,夜已深,窗外蟋蟀不停的鸣叫,弄得她思绪联翩,便回到八仙桌案,铺展开纸,笔蘸饱墨,挥毫记下一阕词。
词牌名:小重山——萧绰思念景宗耶律贤
今夜寒蟋不住鸣。惊醒宫中梦,已深更。孤灯墙挂旧刀弓。往昔事,并驱率征兵。
忽焦山遗嘱。回京摄国政,担更重。欲将愁心寄明月。月朦胧,明晨临朝冲!
(套用岳飞词《小重山》)
萧绰与岳飞相距约150年,怎么能套用岳飞的词?想事要从民族英雄,爱国者,有作为的皇帝皆有灵犀一点通的相通气质,就不觉着奇怪了。如果萧太后活到南宋高宗那个时代,她定然会:你这个皇帝当得真窝囊,有岳飞这群爱国大将,为何不雪靖康之耻?“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看看岳飞岳武穆,其人其志,何其壮哉?
清晨,太后萧绰毕竟身轻气盛,携其昨夜偶得之词,过到西宫来找渤海妃古秋月,将词稿递给她说:“姊妹,我昨夜没睡好,添得一首词,请你提提意见。”
古秋月接过来,认真地看两遍,咂咂称赞道:“好词,好词!皇后确实非同凡响,思想境界之高,今人叹为观止!相比之下,我添的词真是拿不出手!”说着把她自己昨夜添写的同一词牌《小重山》拿给萧绰看。
萧绰没想到渤海妃昨夜也添一首词。认真读阅:
小重山
——西楼思夫曲
昨夜寒蟋不住鸣。妾游千里梦,已深更,起身秉烛到前庭。窗风动,窗外月朦胧。伴君驾崩停。回京西宫空,半生情。欲将思念付瑶琴,阴阳隔,弦鸣哽咽声。
看过后,萧绰说秋月,你这首词情真意切,也可称是一首好词。本想加上一句,意境好,但多了些许缠绵悱恻,但又把话收回去了,说:“当前处境很艰难,你和我,都属于孤儿寡母,我们应该振作起精神,共同面对!”
“皇后说得对,大辽全靠太后支撑,我尽所能就是。”渤海妃古秋月表示说。
“淑哥呢,昨夜未回来?”
“是的,有林一凤照看她(他)们兄妹,我没招呼她回来。”
“在对待子女这件事上,我自觉得不如你,我不是一位称职的好母亲,整天忙于政务,忽略了儿女们!”
“放心吧,以后多照看点孩子们,为太后分担些忧愁。”
两姊妹谈话到这儿,萧绰没忘收回加添的词,走出之后才想,古秋月咋也套用岳飞的词《小重山》?真凑巧了。又一想,英雄所见略相同,这有啥奇怪的呢?再又一想,心说:我明白了。这都是作者安排的,管他是哪朝哪代人,姓氏名谁,他既然称赞岳飞其人其作,把我们同岳飞联系在一起,对我萧绰包括渤海妃的评价也会是给以赞扬的。我定当努力!
我需要回宫收拾收拾,陪隆绪吃饭,然后穿上皇帝的服装,准备上朝。他是皇帝,我是摄政太后,临朝称制,这可马虎不得……
昨夜里星辰,人们有着多么相似的共同感受。
当上总宿卫官的韩德让也不例外。一场酣畅淋漓的美梦把他带回十三年前,在城南沙河畔,与他心爱姑娘萧绰席地而坐,畅谈他们的理想,仰望星空,心里甜甜地带着梦想一颗一颗地数着星星……
为了铭记月下相会,他曾在萧绰被选入皇宫成为皇妃、皇后,他的心都要被绞碎了,整宿整宿地睡不好觉。甚至常跑去积庆宫门口张望,希望能见见萧绰一面,问个明白。
“孩子,你着魔了!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争也得不到,放手吧,你争不过命,别把一家人的前程搭上啊!天下何处无芳草?”老爸,上京留守官韩匡嗣一番话,如一瓢凉水把他这只抱窝的母鸡给浇得打个冷战,他把心放下来了。改了自己,他开始帮助心爱过的她——萧绰去实现她的理想,并也得到景宗皇帝的信任和重用……
不知怎的,是什么事又勾起他对往事的回忆,而且洋洋洒洒地反映十三年前那时心态的一阕词。又以他读书过目不忘的天赋,或者说是特异功能,他醒来,又一字不差的记写了出来。
《念奴娇?过城南沙河岸》
沙河岸绿,又柳丝青青,清明时节。无端东风惊吾梦,依稀记得梦境。曲岸柳笛,垂杨系马,情浓河边坐。唯今旷野,旧游鸳鸯仍在。
汝去红楼深宫,封后难见,宝辇匆匆过。旧情春水流不尽,新怨层云增多。命运弄人,相见无语,只对镜影说。黯然空叹:咫尺重山阻隔!
(套用辛弃疾词:《念奴娇?书东流村壁》)
墨迹干了,他把那页纸精心地折叠两叠,揣在衣兜里。又觉不妥,不能带在身上,带到朝廷上去,万一露失,会让人误解,自己轻狂,不仁不义,便把它藏在书案之下。
他洗漱完毕,吃过早餐,便去准备车辇,准备护送太后和皇上去永兴宫参加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