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循声回头一望,惊喜地嚷道:“军哥!”
军军一身笔挺的银灰色的西装,温文尔雅,双目朗朗,见到我,热情地伸过手来,和我紧握在一起。
“好久没见了,想不到和成天和美人在一起,把我给忘了。”我打趣地说。
“哈哈,你知道了?”军军爽郎地笑道。他是来接缨子下班的,长时间以来天天如此。生活中有这样关心呵护的男人,怪不得缨子显得很幸福的一副样子。
“去,看看晨晨!”缨子脸上“腾”地红了。
说笑间,我们走进了病房。
“伯母,您好!”军军彬彬有礼地向母亲问候。
“哦,是军军呀!想不到现在有出息了。”母亲揉揉昏花的眼,看清后,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开慈祥的笑容。
晨晨扎着针头的小手举起来,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小家伙刚才黄黄的脸,现在变得象苹果一样地红润了。他见到来人,显得很兴奋。
“长得可真象他妈呵,瞧这小嘴小眼的,象,象极了!”军军疼爱地在晨晨的脸颊上“噗”地亲了一下,想起了什么,说:“来的时候搞不清楚,没有买东西给小宝宝,真不象做伯伯的。”他一脸的歉意。
“没什么!又不是外人,讲那么多的礼数干什么!”母亲的话语里浸透着温和。
“我这就去去。”军军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早,来得及的。”说着就不顾我拦阻往外走去。
“由着他吧!”缨子拽了一下我的衣摆。
军军风风火火地出去了。我和缨子逗着晨晨玩,小家伙的小嘴“咯咯”地就笑个不停,完全忘记了他还在打针呢。
过了一会儿,军军气喘嘘嘘地赶了回来,径直走到床头,从背后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在晨晨的眼前晃了晃,说:“叫声‘伯伯’就给你。”
小家伙这时已经打完了点滴,在母亲怀里撒着娇欢呢。见到军军,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就一会儿望着军军的脸,一会儿又盯着小盒,在母亲一再的催促和教导下,两片小嘴唇张成一个圆,迸出嫩雅的童音:“伯伯!”这一声喊,逗地我们大笑起来。
军军从盒里取出红色的带遥控的赛车模型,放在地面上,手把手地教晨晨按着谣控器上的键码,小车在他们的“指挥”下,时而朝东,时而朝西地奔着,将小家伙乐得嘴也合不拢来……
这时,姐和姐夫急急地走了进来,见到这情意融融的场面,无声地笑了。
军军立起身,大方地伸出手,和姐夫握在了一起。
“哦,原来是你!”姐夫认出了军军,“上次在紫云阁,多亏你帮忙啊,要不然我就遭歹徒的毒手了!”姐夫朝姐努了努嘴,又把头扭向军军,很是感激。
“没什么,应该做的。”军军侧过身子,向缨子介绍起姐和姐夫来。
缨子向他们颔首微笑,双手交叉在小腹前,样子显得很优雅。
姐的眼光和缨子的眼光触碰在一起的时候,我看见她的身子微微地颤抖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惊奇的神情,旋即又恢复常态,抬起白净净的纤手,盈盈握手之间,两个女人的脸上满是灿烂。随后,两个女人在另外一张空床的边沿并肩地坐下,很亲昵地交谈起来。两人谈着女人感兴趣的话题,从化妆品到时装和面料,从歌星到影星,泛泛地谈着,很是投缘,瞧她们那神情,简直和亲姐妹无异。“但愿她们以后能和睦相处,”我在心里说。
姐夫和军军也进入了谈话的佳境,两人讲着外面的见闻,也各自讲着自己的人生经历和对生活的感悟,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这两对人儿,在情场上可说是情敌,难免有些不愉快的令人不愿提及的尴尬掺杂其中,可眼前的情景,却让我感受到亲亲的一家人的融洽的气氛。
夜深了,母亲提醒道:“该歇息了。”
于是,姐夫掏出车钥匙,说:“你们家离这里比较远,我用车送你们。”军军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了。母亲因为身体也不太好,姐劝她老人家回家休息。就这样,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姐照顾晨晨了。
铺好床上的被子,姐安顿晨晨睡下。小家伙许是玩累了,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均匀的鼾声。
“想不到她和军军终于结合在了一起!”姐幽幽地说,眼里透出一份无奈的幽怨的神情。
“这不好吗?我真替军哥高兴呢。瞧缨子姐多美多贤淑啊!”我掩上房门,回过身来说。
姐轻轻叹了口气,脸上莫名地罩上一层淡淡的忧愁。
“该不是还念着军哥吧?忘了过去吧!”我知道姐对军军的刻骨铭心的那段情,不禁声音有些哽咽。
“忘得了吗?”姐的脸在背着灯光的阴影里抽搐了一下,一定心里酸酸的。
钻进被窝,姐无以成眠,向我讲起军军刚来小城时和她的一次幽会。姐是什么也不对我隐瞒的,她吐出心里的话对她的精神似乎是一种释然和安慰。我于是听她细细地道来:
那是姐生下晨晨不久的一个夜晚,在莲湖的休闲广场,姐和军军坐在草坪上。广场的草坪里,小路边的灯杆上,造型别具一格的灯具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在漆黑的夜幕下显得十分美丽。清凉的风从湖面拂来,撩起姐披肩的长发,发梢触着军的脸了,象有一股电流,从军的脸上,通过长发流遍了姐的全身。
“请拥着我!”姐梦呓般地呢喃细语。
军就将她揽进怀里,长长的臂弯紧紧搂着她。“一颗,两颗,三颗……”姐数着天上的星星。以前,多少次她就是这样躺在军的怀里数着星星啊!可那时的心境与现在不同。那时,她充满了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希望,心是流溢着玫瑰般色彩的浪漫。可现在的心境与那时的不同,幸福的旋晕中混杂着太多的凄苦和无奈。
“如果有月亮该有多好!”姐痴痴地说。军军摘下了星星给她,可无法实现摘下月亮的意愿,留下永远的遗憾。
“对不起,是我无能!”军军的泪滴落在姐的面颊上了,好凉!
“还爱我吗?”姐的手抚摸着他的下巴。
军点点头,又摇头,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知道了,你心里有她!”姐气恼地说。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那么痴情地守望着我,让我无法拒绝她,也不忍伤害她。她是多么地纯洁和善良啊!我曾经伤害了你,这让我陷于不拔的痛苦的深潭,可再也不能对不起她了!”军的声音里有种坚定。
姐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说:“那为什么今天要约我?”
“是重温一下过去吧!我也总是追忆过去的时光……”军嗫嚅着,显得很痛苦。“在外面漂泊的日子里,你的音容笑貌如影似形地伴着我,挥了挥不去啊!”
“在我来时,我已经下了离婚的决心。尽管阿阳待我不错,他也是个优秀的男人,特别是我们有了一个孩子。但接到你的邀请,我做贤妻良母的意志就在片刻间土崩瓦解了……”姐的脸上热泪长流。
“哦——”军站起身,将姐重又揽入怀中,热烈地吻她。
“我给你……”姐解开军的上衣钮扣,双手在他结实的胸脯上摩挲。爱欲的烈火炙烤着她的身体,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就要冲毁道德的最后的防线了。
“啊,不,你还有一个孩子啊!丢下他多可怜……”军军推开她,呼吸十分急促。整理好衣服,他说:“大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不要害了孩子,伤害了他的心灵。我们要有责任感!哎,我刚才也太冲动了。”军军捶着头,一脸拒人千里的冷漠。
从那晚后,姐和军再也没有见过面。军军一直在躲着她,她曾去找他好几次,他就是不肯再见她了。。
“原来,良辰美景尽是虚设。他爱着缨子,他仅是上天暂时借给我的片刻的欢愉啊!”姐搂着我,低低地说。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姐,但我相信军哥是深爱着姐的,他的离去全是出于无奈啊!我于是对姐说:“有情未必终成眷属,无情未必决绝。”
“什么?”姐吃惊地盯望了我半天,好像不认识我似的。“你长大了!”她重又躺下去,舒了一口气,看得出,她轻松了许多。
从美术学院下班回到家中,我往床上一躺,刚想迷糊一会儿。上了一下午的课,老是摆着一个姿势的,怪难受了。不想干模特嘛,可眼下又去哪找工作?
一阵风吹了进来,林飞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好了,静姐和阿阳哥吵起来了,吵得够厉害的……”
“什么?”我一骨碌爬起来,只见林飞飞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静姐气得回娘家了,现在还在气头上呢,该不会出事吧?哎,好好的,怎么就吵起来了?”
我一急,抓起坤包就往外冲,身后传来林飞飞的叫喊:“起风了,穿上风衣吧,可别着凉了!”
我顾不上那么多,出了大杂院的门,就打的直奔城南的家。
刚踏进楼梯道,就听姐的声音象机关枪一样响个不停:“这样的日子过不下去了,还是离了的好!当初不是你们硬逼着我嫁过去,我不会过得这样窝囊……他的心里有家吗?瞧他上次从南坪回来,竟租了个门面房,请了个人料理生意,专门卖什么稻草编的鸡呀狗呀什么的‘工艺品’,半年下来竟亏了好几千元。这还不说,整天泡在厂里,大半夜才回家,回到家就蒙头大睡,一声也不吭……我整天里里外外忙得快散架了,昨天和他们几个去南湖玩玩,本想散散心,调剂一下精神,可回来他竟说我和军军太过分了……”
我推开房门,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坐在沙发上哭诉着,父亲在一旁劝慰道:“孩子还那么小,怎么说离就离呢?我和你妈当年结婚后,不也有时吵架吗?可这么多年不是过来了吗?俗话说‘夫妻吵架不记仇’,你们这才几年呀……”
“其它的好说,可他说我和军军太过分了,这让我受不了!”姐仍在气头上。
母亲在一旁也开导道:“有什么误会,可以解释清楚嘛!犯不着生这大的气!妈年轻时,追妈的人还真不少,可妈就铁心眼跟定了你爸。刚结婚的那阵子,过去追妈的人中还有不死心的,隔三岔五地找妈呢,要不是你爸宽宏大量的,妈现在也不知在哪呢?哎,人嘛,总有个说不准的。想开些吧!我看阿阳他挺实心眼的,你就不要和他过意不去了……”
我被他们的谈话搞得晕头转向的,不知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儿。
晚饭后,姐的心情仍然不见晴朗,草草洗人后就上床蒙头而睡。爸妈就此情景,忍不住唉声叹气。我就说:“我劝劝去!”
进了房间,坐在床沿上,我推搡着姐:“有什么话,跟我说,说出来心里痛快一些呀!”
好半晌,姐掀开被子的一角,说:“你是知道姐的为人的,我怎么会和军军有什么过分的?”
“怎么回事呀?”我问。
姐说:“上次晨晨住院,他送军军夫妇回家的途中,竟与他们约定在星期天游南湖。昨天,也就是约定的日子,我本不想去的,怕控制不了情绪,到时闹出笑话,让大家都很难堪,所以我就推说身体不舒服。可他硬要拽着我去,说上次紫云阁遇上歹徒多亏军军救助,还没感激人家呢。我觉得有理,就答应了。
昨天一大早,我梳妆一新,穿上最喜欢的紫色的薄纱连衣裙。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十分满意:‘结婚好几年了,竟还象个姑娘一样美。喏,给我长脸了。’
我们一行驱车来到南湖。初夏的南湖,和风轻拂,岸边芳草萋萋,湖面波光粼粼,好一派旖丽的风光。
我们一行登东塔,观碑林,穿行于梅林,漫步于堤岸,一路上笑语不断。
好几年没有出来玩玩,我的心情十分愉快。我一直挽着缨子的手,象对亲姐妹那样和她无拘无束地说笑。
走到月亮桥头的时候,我们感到有些口渴。阿阳和军军就去不远的地方买饮料去了。我和缨子就坐在石阶上等候。
望着军军如正常人一样稳健的步履,缨子说:‘真对不起你呀,在广西,当时我和军军只是普通的战友情,谈不上什么的。自从和他合伙照了合影,欺骗你之后,军军的情绪是一天天萎靡不振。看他日渐消沉,我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傻事。为了抚平他的心伤,我向他抛去了绣球。可军军心里只有你,他谢绝了我的爱……我和他的结合是后来的事,你不会怪我吧!’
缨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凄苦,生活让她碰上了一个大难题,她怎么解答也觉得不太妥贴。
我经她这么一说,原本畅快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阴影,酸酸楚楚的,如果不是她在场,我真想痛哭一场。那段痛断寸肠的往事,历历在目,挥之不去啊。缨子你可知道你种被人抛弃的滋味吗?
‘我是怀着负疚的心情嫁给他的,是不想让他孤独一人地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缨子的话语里透着她女人最温柔的情感。
‘哦,这不是很好吗?你们很般配的。我从心里祝福你们!’我强装笑脸地说。
这时候,军军他们拿着一大包的零食和饮料笑吟吟地跑了回来。
‘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缨子一把抓过有袋巧克力,撕开口子,望樱桃似的小嘴里塞了一块,脸上喜滋滋的。
‘知妻莫如夫啊!还是军军心疼缨子,知道她爱吃什么呀……’阿阳笑呵呵地打趣道。
军军红着脸,倚着桥上的石栏杆望在前面的湖景,嚼着夹心甜饼,喝着饮料,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呢,拧开一瓶‘绿茶’,抿了一小口,说:‘千里姻缘一线牵,俩小口现在甜蜜地过日子,羡煞死人了!’
一句话,军军和缨子都被说得笑了,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我们划船去吧!’军军看着湖面上的游船,兴致挺高地说。
‘我头晕,就不去了。’阿阳说。
‘我怕水,还是你和军军去吧!’缨子推搡着我,似乎是有意让我和军军单独在一起多待上一阵子。
我看看阿阳,又看看军军,不知如何是好。阿阳朝我努了努嘴,我就和军军去到湖边的小码头,跳上了一只小木划,朝桥上的阿阳和缨子招了招手,打着木浆,向湖心荡去。
又和军军在一起了,我的心狂跳不已。在他当兵之前,在老家的鸭儿湖,我们常常荡浆于晨曦夕辉里,谈着心中的理想,憧憬着未来。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啊!我们常醉情于山水之间,忘乎所以。
面前的风景,让我触景生情,百感交集。
我轻轻吟着他当年写的小诗:‘你清澈的眼波,流转成浩渺的水波,我愿驾着帆船,驶向爱的深处……’
听着这清丽婉约而饱蘸深情的诗句,他的眼框里闪着晶莹的泪花:‘一念之差,竟让我们几成陌路人!’
我说:‘心还在,情未灭!小妹依然是当年的我!’
我当时实在难以控制心中的情感,竟忘情地拥着他,热烈地吻着他的脸,他的嘴唇,他躲闪着,嘴里说:‘他们看见了,多不好!’
这一句话让我从如痴如狂的情境中清醒了过来,整整衣衫,抬头朝桥上望去,啊!阿阳他们正呆呆地朝这里望着呢……”
“哦,原来就为这事儿呀!”我说。
“回到家中,阿阳问我说:‘你干嘛搂住他亲个不停?’他的眼里喷着火,真要把我烧成灰烬了。
我回答说:‘我和他曾经是情人,难道亲一下也不能吗?’
就这么一句话,他听了竟气得全身颤抖:‘你知道缨子当时的脸吓得惨白如纸吗?不是我扶住了她,她简直要晕倒了。’
我说:‘军原来就是我的人,她吃什么醋呀!’
他气得指着我说:‘你可是有夫之妇,怎么那样随便就亲人家!’
我说:‘你还知道有这个家呀!可你整天不落屋,害得我象活守寡。也不知你在外面寻花问柳胡搞些啥,我早听说过一些风闻了。可我有点小事,你就小题大做的,这样的日子还过不过呀?’
‘啪’的一声,他扬起手,重重打了我一掌。好重啊!从没见他这样生气啊!
我知道自己过分了,就捂着脸跑了回来。哎,和军军在一起,我就情不自禁啊!现在我还有脸回家么?”
说完,姐就侧过身去,再也没吭声了。
原来是因为这样啊!我决定找姐夫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