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下班回来,开门时,眼光不经意地落在门框旁边的小邮箱上。我才想起已经好一阵时日没有开箱了,里面有我的信函或者邮包吗?
果然,有一封信躺在里面,是南坪小学来的。信封上的字很隽秀,该是山菊的来信吧!
在灯光下,我撕开封口,平铺信笺,认真地读了起来:
颖妹:
你好!顺问林飞飞好!
前段日子,我阿爸按照你寄来的林飞飞写的有关种植西瓜的技术资料,在自家承包田地里试种了一片。二柱有时间就往那里跑,帮助施肥、浇水、除草。现在,西瓜长势良好。看着成片的绿叶和藤蔓在风中婆娑起舞,阿爸红枣般皱纹的脸上绽放出喜悦的笑容。那天,他老人家设酒款待二柱。当时,我也正在娘家,就在一边作陪。也许是太兴奋了吧,席上,二柱和阿爸你一杯来我一盅的,喝了许多酒,都喝得酩酊大醉。
就在那天夜里,出了一件十分尴尬,令我难以启齿的事情。这件事,害得我和二柱至今闹着别扭。无论我怎样解释,也说不清楚啊!
那天午夜,二柱醒来解手。我担心他喝醉了酒入厕时出事了,就紧跟在他的后面。只见他摇晃着身体,步履不稳地朝矛厕而去。我上前搀扶着他,他喷在酒气说:“没事!”就挣脱我的手,进了我自家的矛厕。
就在这时,我听见与我家相邻的矛厕里传来“啪啪”的声音,那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亮。我十分奇怪,就循声拢去,贴着墙听了起来。
“好想你啊!天天都梦着你,盼着你。今天男人出了远门,好不容易才把你盼来了啊!”一个女人的伴着急促呼吸的声音,饱含着兴奋和怨嗔。我听出是我家隔壁阿福的女人杏子的腔调,原来她在外面有个相好的。
“我也一样。可我有什么办法,当年如果不是族里的长辈反对,我们也就甜甜蜜蜜地生活在一起,用不着这样半夜里偷偷摸摸地寻着乐儿。哎,是残余的封建意识和族规将我们活活分开的啊!春宵一刻值千金,今夜,我们要好好珍惜!……”一个男人说。接着,是一阵更猛烈的“啪啪”的声音,杏子发出痛快的酣畅的呻吟声。
原来,是一对男女在野合呀。在这山里,这样的事儿还是挺多的。有情的人不能在一起,就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爱情。
哎,福子!你的女人在偷男人啊!我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对福子的悲凉之情。
福子是我小时候的伙伴,可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以前,两家大人开玩笑说:“瞧他们这样好,成年后就替他们把婚事给办了。”
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开了,同村的人见我们在一起就嬉笑着说:“真是一对天仙配,恩恩爱爱的。”说得我们面红耳赤,很不好意思。每当这个时候,福子就嘿嘿地憨笑,还拉着我的手显得很亲热。而我呢,小小的心里也把他当作了我的丈夫。
可是,初中毕业我考上了师范,在外面见了世面,长了见识,懂得了什么是爱情。和福子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了,共同的语言也越来越少。在师范里,我和二柱恋爱了,并私下订了终身。而福子,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务农。他老实巴交,只知道埋头干活。在他的心里,他觉得只有靠勤劳苦做,多赚钱,就能体面地娶我。他是个好劳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只几年的时间,他就盖起了一间砖瓦房。这在村里算是很不错的啊!
于是,在我师范毕业的那年,他家托媒人上我家提亲,送来了很丰厚的聘礼。我的阿妈很高兴,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一天,阿妈笑着对我说:“福子家来提亲了。我看你们小时候就很好,就答应了”
我一听,眼泪就“吧哒吧哒”地掉了下来。我说:“都什么年代了,还兴什么‘父母之命,媒约之言’的。女儿心里有人了,是自由恋爱的。”
阿妈一听,脸就拉了下来,说什么也不同意我和二柱来往。她说:“你现在拿工资了,是国家教师了,就眼高心傲的,瞧不起人了,是吗?可别忘了你上师范期间的费用全是福子家出的。我看福子人老实,心眼实,嫁给他不吃亏。你一个姑娘家的,上哪里能找到这样的好人呵?再说,他家现在条件好,你过去了还不是享福吗?为你的事,娘可是操尽了心啊!”
我拗不过阿妈,就一气之下,住在学校里好几个月没回家。好在阿爸开明,硬着头皮将聘礼退给了福子家。福子很伤心,他的父母更是恼火,就声言要我家将我在师范的一切生活费用偿还给他家。这在山里可是奇耻大辱啊。阿妈气得直跺脚,骂我不孝顺,让她在村里抬不起头,做不了人。我也气得眼睛都绿了,说:“还就还吧!这辈子就是不理他了。”于是,我将此事告诉了二柱。二柱二话没说,就将准备结婚的钱悉数拿出,送到了福子家。从此,两家就结仇了,再也没什么来往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又有一种快感——哼,如果我说出去,还不丢了他八代祖宗的脸。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男人从矛厕里出来,见到我,吓得兔子一般地跑了。我正望着他的背影,想看清是谁,没想到二柱的手恰好在这时拍在我的肩上:“刚才可是你与他在茅厕里打皮绊吗?”他此时酒已醒了大半,眼睛疑惑地看着我,一动也不动。
我连忙小声说:“不是……在里面呢!”
为了搞清楚是谁,他就走过去,说:“里面的人出来!”他一连喊了数声,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就进去看了一看,说:“怎么没有人呢?”他盯着我的脸问:“刚才的一对狗男女,莫非女的就是你?对,你的声音我听得出来,是你!”
我百口难辩,气得直跺脚:“你是瞎了眼吗?我怎么是那种人?这多年你就不了解我吗?”
“不是我看见了,还真不相信呢?假正经!”他扬起手,“啪”的一声,重重打在我的脸上。我双眼直冒火星,脸上火辣辣的怪疼的。我当时失去了理智,也还手和他撕打起来,将他的脸抓花了。
我们的撕打声,惊醒了里屋沉睡的父母。他们出来见我们扭打在一起,就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二柱粗着嗓门说:“她和别的男人在茅厕了做见不得人的事!”说完,就转身向村外走去,气呼呼地回他南坪的家了。
父母不问青红皂白,就劈头盖脸地将我好一顿数落。我“哇”地一声哭了,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就这样,我和他一直闹着别扭。我几个月没回南坪村的家,他也没来接我的意思。在学校里,我们见了面,就象是陌生人似的,一句话也不说。有的同事看出了端睨,就好言相劝,他“恩呀”一阵后,冲我笑笑,那意思是告诉别人我们俩小口子真的没事儿。同事见此,就忙自己的课程去了。只有我和他心里知道,我们的心里很痛苦,那层阴影如浓雾一般笼罩,挥也挥不去啊!
由于他没往我娘家跑,阿爸竟不会侍弄田地里的西瓜苗了。看着那绿藤和叶子在阳光里疯长,阿爸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不知该怎么办。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只有将泪水往肚子里咽。
我几次碰上隔壁的杏子,本想喊住她,要她和我一道去二柱那里把事情搞清楚。可她见着我,就象老鼠见了猫一样啊。她怎么会将自己的隐秘告诉别人呢?就是我说出来,她也会抵赖不认的。事情明摆着,如果大家知道那事儿,她怎么做人?她的夫家还不把她吃了?福子就会毒打她,甚至拿把刀找那男人算帐,弄出人命案子也是极可能的。
所以,我简直有一千张嘴也无法向二柱说清楚啊!
现在,我只有求助于你了,我的知心的颖妹!希望你能帮我从中调解,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以求得他的原谅。只有这样,我们夫妻之间才能和好如初。
哎,他不在我的身边的日子,我真是失魂落魄,心头空空。暗夜里多少次泪水将枕巾染湿,凄苦难奈啊!
……
我读到这里,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真是见了鬼,他们竟碰上了这样的尴尬事。如果处理不慎,好端端的一个家庭就给毁了。
该怎么办呢?依着窗口,我的眼光投向暮色笼罩的湖面……
吃晚饭时,我细嚼慢咽,由于走神,好几次夹菜时竟将筷子在桌面上拨拉着,让林飞飞的眼光充满疑意。
“想什么?”他关切地问。
“山菊来信了。”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就是你以前说的那个南坪小学的女教师吗?”他探询地问。
“恩。”我点点头。“她和她的丈夫二柱闹别扭,请我调解呢。”
“夫妻之间有点争吵很正常,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哩。”他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右腮帮子鼓鼓的,有滋有味地嚼着。
“可不是一般的事儿,是那种说也说不清的尴尬事……”我低头喝了一口蛋汤。
“哦——”他长长地应了一声。
坐在床头上,靠着柔软的靠垫。借着明亮的台灯光,林飞飞将山菊的信看了又看,脸上一片迷惘。
“该怎么着,拿个主意吧!你的书读得多,一定会有法子的。”我瞟了他一眼。
“这……这方面我可说不准……”他面有难色。
“不管怎么说,两人的想法总比一个人的强。”我刺激了他一下。
“从信中来看,我觉得首先要找到那个男的,跟他说清楚,他们做的事害得人家俩口子造成了误会,总有义务站出来澄清一下吧。男人比女人在这方面有勇气一些……”他思纣片刻,如此这般地说。
“对,我怎么没想到呢。看来男人了解男人嘛。”我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哦,还有一件事和你商量。山菊的阿爸在种西瓜,他没什么文化,看不懂你写的技术资料。山菊呢有文化又帮不上忙,弄得现在田里瓜秧疯长而不知道怎么办啊。”我依偎在他的怀里,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说到西瓜,林飞飞来了精神。“小时候我总作爸爸的助手,怎么种西瓜还真有学问呢。专门看那一点资料是不够的,还要结合土地的特点和气候的情况来决定该怎么着。没种过西瓜的人,是不可能让地里结出又大又甜的西瓜的。看来,只有我亲自上门指导一阵子了……现在是五月天,是西瓜培植的关键时期,误了时日,就难办了。”
“能抽出时间去吗?”我仰着脸问。
“所里最近比较清闲,我可以将以前加班加点累积起来的轮休日一起休了。你看如何?”
“噗”地一声,我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就这样,第二天,我和林飞飞来到了山菊的娘家——土岗村,这里离南坪只有六七里的山路。
一到那里,林飞飞就和山菊的阿爸直奔田头。望在阳光下和风中婆娑的绿叶,他挽起袖子就忙开了。只见他用铁锹铲着泥土,将地里的沟沟坎坎往深处挖。他说:“老伯,西瓜最怕旱涝。平时要多浇水,同时又要做好防涝的工作。沟渠深一些,碰上雷雨天,雨水就能及时排出去,才不会将西瓜泡死。喏,您老将那些细小的藤蔓掐断,留住一些粗壮的藤。这样做,是因为结瓜时需要大量的养分,而地里养分不够就会影响西瓜的生长……”
山菊的阿爸就佝偻着身腰忙活着,时不时询问着一些应注意的事项。
我和山菊看着这一老一少劳作的身影,相视一笑,然后就携着手走向一处山坡。
在山坡的林荫下,我说:“那晚,你看清楚那个从茅厕里出来的男人吗?”我望着远处山头上盘旋的苍鹰,问道。
“没有。当时天太黑,再说他慌慌张张地跑了,来不及细看呀。”山菊幽幽地说。
“仔细想想,他有什么特征?”我扭头侧视着他的脸说。
山菊摇了摇头,十分痛苦。她的眼里喷在怒火:“如果看清了,真想扒了他的皮!和有夫之妇私通,还害了我们。”
“那人一定是杏子同村的。不是从小就好,不会做那种事儿。”山菊陷于深深地思索中:“我们这里一般是这样的,十有九不离。可是谁呢?找他说清楚,他肯承认吗?”
“可不找到他,问题就解决不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今天是白跑一趟了。
“莫不是他!”山菊突然想起了什么。
“谁?”我急急地问,害怕又中断了线索。
“我师范时的一个同学,家在七里铺村,正好和杏子一个村,现在七里铺小学教书。那时,他和二柱还住一个宿舍呢,我见过他。有一次,我上那里找二柱,走到门口,听见室内的人哄然大笑,接着,门开了,出来一个瘦高个子的青年,红着脸向楼下跑去……哦,对了,一定是他。他跑的时候甩着膀子的幅度很大,和那晚的男人一个样子。那天,由于同宿舍的一个同学偷看了他放在枕头下的情书,并将信里的内容当着大伙的面念了又念,才惹得大伙爆笑起来,他忍受不了才往外跑……”山菊惊喜地说。
“那天,由于同宿舍的一个同学偷看了他放在枕头下的情书,并将信里的内容当着大伙的面念了又念,才惹得大伙爆笑起来,他忍受不了才往外跑的……”山菊补充着说。
“走,我们找二柱去!”我拉着山菊的手说。可山菊犹豫着,“吭哧”了好一阵才和我一起向南坪村走去。
到了南坪村二柱他们的家门口,山菊说什么也不肯进。于是,我只好一入进去了。二柱见我来了,很高兴的样子,边沏茶边问寒问暖。
我拿出姐夫卖稻草工艺品的钱,说:“生意不是很好,才开张,每个月就几百块。”
“真难为他了。其实,我知道这钱是他自己垫了一些。”二柱笑吟吟地接过我手中的一沓钞票,数了数,说:“还不少呢,可以赞助好几个孩子上学了。”
“山菊呢?怎么不见!我好想念她啊!”我故意将他一军。
“她太忙了……在学校里。”他支支吾吾地说。
“你什么时候也学着骗人了?”我歪着头,扮着鬼脸,气咻咻地说。
“你知道了?”他低下头,不好意思起来。
“你看谁来了?”我从门外将山菊拽了进来。
二柱见了山菊,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阴阴的。
“还不向嫂子认错!一个大男人的,遇上一点事也不动动脑筋想想,就知道发脾气。哎,那晚茅厕里女人的声音你总能辨听出来吧?是嫂子的声音吗?”我盯着他的脸,一连串地问。
“哦,这……这我倒没想过,那天我喝多了!”二柱吞吞吐吐地说。
“现在,真相我已经弄清楚了,要我说一遍吗?”我步步进逼。
“我错了!”二柱的头低得更低了。
“你……你……”山菊捶打着他的胸脯,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多日来受到的委屈象泉水一样往外喷涌。
“原来是这小子,在师范时就知道他和同村的一个叫杏子的女孩相爱。由于他们是同宗同族的缘故,他们的恋爱从一开始就遭到双方父母和同村的人们的反对。俩人藕断丝连,暗中仍来往。好几次我就见他们在城里手牵手地出入电影院和歌舞厅,特别地亲热。想不到,杏子嫁人了,俩人竟还是……”二柱的声音里充满愤懑和同情。
山菊破涕为笑,说:“你知道今天还有谁来吗?”
二柱说:“该不是林飞飞吧?”
“你怎么知道的?”我笑着说。
“西瓜缘。”二柱幽默地回答。
“走吧,一起过去吃个饭,也好让两个老人宽宽心。”我趁热打铁地说。
今天,山菊家特地宰杀了家中唯一的那只大白鹅,又炒了几个下酒菜。山菊的阿爸满面红光,喜滋滋地,爽郎地说:“今天,一来是颖颖和林飞飞亲自登门指导技术,二来是西瓜长势良好,夏天将获得大丰收,可谓双喜临门啊!大家应尽情痛饮。”说罢就仰起脖子一口干了。
林飞飞举起杯,朝闷声不响,显得很不自在的二柱说:“还有一喜呢!二柱哥和山菊姐破镜重圆,此为三喜。三喜临门,大吉大利啊!”
屋子里充满了乐融融的气氛。
二柱推辞说:“再不敢多喝了,免得象上次那样差点喝丢了老婆……”
一句话,说地大家哄地笑了,屋子里充满了乐融融的气氛。山菊和二柱羞红了脸,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