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六点,潘丽莎带我们乘上北去的列车,前往苏北的y城。李森因公司有事没有同行。
窗外,晨曦里,湖泊,河流,山丘,田野和村庄,很快地向后闪去。这样的风光,似曾熟悉又陌生,与家乡的风景差不多吧!
“这是秀美而富饶的苏南!”潘丽莎在身边介绍说。几天的相处,我和她熟悉起来,宛如亲姐妹一样了。
清清她们几个女孩,望着窗外,叽叽喳喳的,不时发出兴奋的叫声。初出远门,从未见过世面的她们,天真无邪的眼睛可曾看到不久就要到来的命运?
不知什么时候,列车奔驰在淮北平原。望着看不到头的坦荡的原野,我的心一片迷茫。一个个疑问从脑海里浮现了出来——李森和潘丽莎那讳莫如深的眼光,那还没有见到影子的时装公司,以及为何不去上海而突然去苏北小城演出?……我看了看身边的潘丽莎,她此时正倚着车窗,微闭着双目养神。她嘴角的微笑,让我觉得她正在做着什么甜蜜的梦呢。
下午约莫三点钟的光景,列车到达了徐州站。在车站广场附近的一家小餐馆,我们简单地用完餐,就坐上了去y城的客车。潘丽莎充满歉意地说:“干这一行的,时间没个准,经常来去匆匆……”
到达y城的时候,天完全黑了下来,街道上华灯初上,人群熙熙攘攘。
潘丽莎带我们径直奔向某影剧院,时装表演正在这里举行。潘丽莎与门口检票的两个瘦高个子的青年说了几句后,我们就走了进去,在最后的一排座椅上坐了下来。
舞台上的灯光时明时暗,烟雾缭绕。十几个男女模特,穿着设计别出心裁,款式新颖新潮的时装,两个一对地竟相登场。他们迈着猫步,踩着鼓点,神情飘逸,双目如星,步姿优雅,动作干练而潇洒。时装穿在他们修长的身材上,是那么得体合身,华贵而气派。
“好啊!”清清她们拍起了手掌,身体有节奏地摇晃着。这就是她们梦寐以求的高尚时髦的职业生涯啊!只见她们眼里燃烧起一团光焰,青春的脸洋溢着兴奋的光彩。
“怎么样?”潘丽莎捅了捅我的肩膀,低声地问。
“哦——挺不错的,好像经过专业培训的。”我说。
潘丽莎又扭头对清清她们说:“你们不是想当名模吗?要向他们学习,刻苦训练才是。”
正说话间,只见模特们此时身着色彩艳丽的泳装,如花枝招展,又如深海的美人鱼,在台上极有韵致地走来走去,引起台下观众的阵阵喝采。大厅里,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我感到周围正慢慢升起的热度在炙烤着我的皮肤。
丰胸美臀,浑圆的手臂和大腿,最大限度地裸露着,展示着,刺激着观众的视觉感官。台下是一片骚动,掌声如潮。
过了一会,女报幕员走到台前,以清脆悦耳的声音说:“下面,请欣赏人体艺术的表演。”
刹那间,灯光熄灭了,帷幕拉上了,一场将表演推向高潮的更精彩的节目正在酝酿之中。
我感到愕然,时装表演竟变成了人体艺术的表演。“很精彩的,是我们特地安排的压轴戏。”潘丽莎在幽暗中对我耳语道。
一声霹雳般的音乐响起,幕布拉开了,一个个女模特,身裹艳丽的轻纱,在轻曼悠扬的音乐里,鱼贯般的步上了舞台。在明亮亮的灯光下,模特们美丽的胴体,或隐或现地透过薄如蝉翼般的纱巾,将观众的眼光点燃成了射灯。
正在人们惊叹之时,模特们的纤纤小手,将原本裹着的纱巾,徐徐地展了开来,光洁的胴体,如一尊尊精美的希腊女神的雕像,完全地一览无余地呈现在观众的眼前……
台下沸腾了,观众们纷纷站起来,激情在他们的体内燃烧。他们手舞足蹈,嘴里发出阵阵的欢呼声。
台上的模特们,此时一丝不挂地扭动着肢体,搔手弄姿,做出许多令人想入非非的动作来,刺激着人们的“荷尔蒙”。
许多观众涌向舞台的前沿,他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模特的胴体,打着飞吻,说着不堪入耳的脏话——“漂亮的妹妹,和我们亲一个!”“呀,看不到下面的红花,把腿张大一些啊!”“哎呀,我受不了了,把你的‘波波’给我摸一下……”
台上的就忸怩作态,抛着媚眼,作着手势,挑逗着发狂了的观众……
原来是如此的时装表演!
我忍不住心头的厌恶,颓然地倒在座椅上,木塑泥雕。我的心在一点点地下沉,坠入无底的黑暗……
啊!亲人们,此刻你们在想念我吗?我象一只小鸟,飞行在迷雾的天空,不知向何去处。啊!姐夫,我真不该如此的任性,听信了巧舌如簧的骗子的鬼话,来到这样一个裸体表演的所谓的“时装表演队”。啊,你现在能来到我的身边吗?我多么需要你的帮助啊!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潘丽莎关切地问,手搭在了我的肩头。
“没什么!只是看不下去。”我冷冷地说。
“市场经济下,竞争激烈,适者生存啊!我们只有大胆开放,集聚人气,才能赚到钱的。开始的时候,你会很羞切,但时间长了你会适应的。我就是这样过来的啊……”潘丽莎开导着我。
“我可不搞裸体表演的!”我掉着眼泪说。
“可以,我答应你!”潘丽莎安慰我道。
我破涕为笑了,握着她的手说:“你真比我亲姐还亲!”虽然,我看穿了她的真面目,但事已至此,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演出结束后,观众们渐次散去。大厅里灯光雪亮,门窗紧闭,空气污浊不堪,我感到胸口憋闷,真想出去吐吐空气。
地上一片狼藉,随处可见丢弃的水果皮瓜籽壳废纸屑烟头什么的,几个老头拿着扫帚开始清理现场。舞台上,刚才表演的小伙子和姑娘们,说笑着将舞台两侧垒放得很高的大木箱子搬下,从箱里取出草席被褥枕巾等物品,在舞台上铺开,铺成整齐的两排。原来,他们今天就要在这里住宿下来。
潘丽莎说:“你们也将就一些吧!”来时的一脸的温和,现在竟变得冷若冰霜了。
清清瞟了一眼舞台,咋舌道:“就睡地上吗?”
潘丽莎刚打完手机,说:“这样的条件还算好的呢。在农村演出时,我们露宿在打谷场上,天当被子地作床的。不过,大家都习惯了。你们看,他们不是乐呵呵的吗?”
是啊,舞台上那些小伙子和姑娘们动作麻利地脱着衣服,抖开被子,钻进去,彼此扮个鬼脸,算是问安吧,就倒下入睡了,大概很疲劳了吧。
这时,走来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男人。他,三角眼,尖下巴,脸色黄黄的,一看就知道营养不良。他就是表演队的负责人,大家都叫他老狼。
老狼伸过枯瘦如柴的手,和潘丽莎握在了一起:“一路辛苦了!”
潘丽莎浅浅地笑了,将我们几个作了简单的介绍。
老狼的眼光在我们身上扫了扫,很是满意的样子:“我看很不错的!过不了多久就成为台柱子了。”接着对我们说道:“你们今晚暂时在放映室里休息吧!”
“哦,好呀,新来乍到的,应该照顾一下啊!”潘丽莎似笑非笑地说着,扭身向我们告别:“以后跟着老狼,不会吃亏的。”
望着她向外面而去的背影,我们的心凉了一大截。当名模的梦想,顷刻间就化为乌有。
原来是“草台戏班”啊!
所谓的时装表演队,不过是李森的“皮包公司”下的一个跳艳舞的够不上级别的“歌舞团”。十几个“模特”,也就是演员吧,大多来自一些偏远的山村。她们没有经过正规的培训,只依靠看电视或碟子,照着人家的模样在台上扭来走去的,就算是表演了。这样的演出,当然吸引不了观众的眼球,“歌舞团”就靠低廉的门票和“脱衣舞”迎合观众的心理,招揽生意。所有的女演员,演出时都脱得一丝不挂,结果生意非常红火,场场爆满,让正规的歌舞团大跌眼镜。她们每天演出三场,尽管辛苦,可每月的收入却十分可观,多少有个三四千吧。她们开始时怎么也不肯“脱”的,但丰厚的回报,也就驱使她们不顾廉耻,“大脱特脱”了。“歌舞团”四处演出,行踪不定,简直就是流浪的“吉卜赛”部落。
在影剧院狭窄的放映室里,我们窃窃私语。
我对清清她们说:“我知道你们想出名,想赚大钱,这就来了。可现实总是与梦想背道而弛,哎,在你们这个爱作梦的年龄,很容易上当的。”
此时,清清已是泪水涟涟:“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只有紧紧地抱成一团,才能不被欺负,不受凌辱,你们说是不是?”她是个十分秀气的女孩,身段极好,确实是块模特的料。如果真有哪家正规的时装公司看上她了,前途一定无量,大红大紫的。她是怀着当名模的梦想而来的啊,哪知道竟掉入了“垃圾歌舞团”。
其他几个女孩,也显得怯生生的,相拥在一起瑟瑟发抖。
我走到门边,耳朵贴在上面听了听,作了一个“嘘”的动作,检查了一下插销,尔后,凑近她们,小心地说:“别怕!我们暂时干着,等到攒足了钱,我们就回家去。”
“我可受不了啊!”清清说:“现在,手机都没有了,和家人联系不上,他们说不定急死了呢。”
在南京的大酒店里,来苏北之前,潘丽莎将我们的手机钱款什么的都没收了,说这是公司的规定。当时,我们极不情愿地交出物品。她看出我们心里的不满,就说:“放在我这里保存,放心吧!等你们合同期满,就交还给你们。”
见我们一脸的迷惑不解,她进一步地说:“公司有严格的管理制度,是为了保障你们的人身安全啊!作为模特,总会受到观众的热捧,甚至受到少数观众的狂热追求。而外面的花花世界,很复杂的,充满诱惑,稍不小心就掉人坏人布下的陷阱。前不久,你们要去的那个表演队的一名模特就因为抵不住一个陌生男人的追求,在一次幽会时身遭不测啊。所以,公司作出规定,演出期间,任何人不得单独外出,不得拨打和接听手机,这完全是为你们好啊!”
我们想想有道理,就感激地交上了随身所带的手机等钱物。
想到这里,我安慰道:“以后有空,我们结伴外出打公用电话,家里人知道我们平安就放心了。从目前的情况看,那些女模特为什么跳****呢?如果她们不情愿,是被逼迫的,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啊!可她们却乐此不疲,津津乐道,这说明歌舞团还不是太肮脏,太黑暗啊!”
“我可不跳****!我是正经人家的女孩,知道那么做很下贱,见不得人的。”清清说。
“不跳****就行!”另外几个随声附和道。
“你的年纪大些,完全可以不出来呀?”一个大眼睛的女孩问我。
一句话,触痛了我的心疤,眼泪就汩汩地流了出来。如果世上真有什么后悔药,我愿倾家荡产地买下。
在这样一个夜晚,在异地它乡,我和几个女孩相拥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