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儿,你还是把这件衣裳给我收起来吧,最近我似乎发福了些,穿不了它了。”庄仰哲终于回到王府,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叫楚晴拿走他最爱穿的那件雪白的外套,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早在得知他返回家里之前,楚晴已经感到惶惑不安,昨天夜里,她悄悄等冬哥睡着,去过太尉府附近。那里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甚至连府前的守卫也在打瞌睡。
而第二天,她便得到了庄仰哲要即日回府的消息,她真的希望,这一切,只是个巧合。
他到底哪里发福了?他明明就瘦了一圈……丈夫异常古怪的语言,不能不令楚晴心头一怔。她偷偷看了庄仰哲一眼,他没注意到自己被看着,目光呆滞地凝视着茶桌上的杯子,半晌,动也没动。
“我是觉得你就此不穿这件衣裳挺可惜的,但看你那么坚持,算了,我这就把它收起来。”楚晴不想多问,只怕丈夫察觉到什么,折叠好衣服,便朝前紧走几步,准备拿进里屋去放好。
“等等。这件衣裳,你还是把它拿去先洗洗干净。”庄仰哲忽然叫住她,慢慢走到妻子身后,双唇凑到她耳畔,楚晴无端地感觉到,丈夫的呼吸中夹杂着一丝寒意,足以让人颤抖的寒意。
楚晴微微点了点头,赶紧呼唤冬哥,洗衣服的粗活儿,一向是冬哥干。可意外的,庄仰哲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另一只手放到自己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晴儿,我不想叫下人给我洗这件衣裳。你,还记不记得?从你第一次认识我的时候,你便对我说过,最喜欢看我穿它,我真的以为,我能穿着它一辈子,让你永远那么喜欢。但我突然发现,我好像弄错了,自始至终,那愿望都只是我的一个梦,一个凄美的梦。”
楚晴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喉咙口。他察觉到了,他一定是察觉到,是她在那件事的背后斡旋,才让赤星盟收起了原本要捅向太尉府的刀枪剑戟。然而如此,丈夫的计划彻底落空,没有借刀杀人,没有无辜的人丧命,可就是这安宁,令庄仰哲挫败的心跌倒谷底,他的骄傲,他身为小王爷的清高,已全被她一手烧为灰烬。
荣渊,你是不是存心要害我?她不敢看丈夫的表情,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到了远处。她不知道荣渊此刻究竟是何反应,大概在偷偷冷笑吧,那个家伙,他的阴谋得逞了,他对她的报复,就是这么残酷。他狠毒地利用了她的同情心和良知,利用她反将了庄仰哲一军,那家伙成了赤星盟的恩人,成了大善人,而她的感情,却即将支离破碎,于是,她浑身抽痛起来。
庄仰哲握住了她的手腕,渐渐的,越来越紧。她没有反抗,没有挣扎,神经细胞的剧痛过后,再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麻木。也许,他一直在等着她的解释,他想让她亲自告诉他,她与赤星盟无关,但她一句话也没说,就是默认一切事实。
庄仰哲忽然双眉一蹙,似要放出凌厉的目光,却终究变成了痛心疾首:“晴儿,当真是你?你……我的妻子,怎么可以跟乱党勾结?怎么可以?”
楚晴紧紧咬住嘴唇,她宁愿丈夫勃然大怒,甚至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也不愿看到他这种绝望的、无力的表情。但很快的,她脸上露出一丝凄苦的笑,翕动的嘴唇,吐出低低的声音:“仰哲,你说我勾结乱党?那你呢?你……又是什么样的?”
“你说什么?”他顿时一阵错愕。
“难怪你回京以来,和吏部尚书来往频繁,和以往完全不同的频繁,你以为我真的一点都没怀疑过吗?我楚晴虽然是个女人,但我不是傻瓜,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能破坏你的计划?有人把你与吏部尚书的密信截获,送到了我手里,我亲眼看见了那封信!本来我进宫,是想劝你收手,就算要扳倒贺少霆,你也不该牺牲那么多人,可你压根儿就不想跟我回府。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坐视不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虽然破坏了你的计划,可我敢说,我做的一切,对得起天地良心!”
楚晴倾吐完这长长的一席话,再也无法抑制住心里的情绪,两行泪珠滚滚而落,染湿了身上的罗衣。
庄仰哲愣住了。他们夫妻二人,从相识到如今,也已过了三年,他深深记得,他第一眼见到楚晴时,除去她的天真可爱,就是这份正义凛然的气质。或许,楚晴自己都尚未发觉,她看似虚荣的娇俏外表下面,始终藏着那样一颗炽热的心。
然而,究竟谁又会知道,她的这颗心,会在某一天、某一时刻用来针对自己的丈夫?庄仰哲呆呆地站在那里,哑口无言,良久良久。原来,他在妻子眼中,已成了是非不明、黑白不分的家伙,如何不叫人心痛?但对于王室和官场,楚晴到底又能理解多少呢?她没有身在其中,根本不知其中滋味,官场是一壶烈酒,夹杂着迷香的烈酒,人一旦喝下一整壶,必定沉醉其中,并非说要自拔,就能自拔。而他,此时在宫中已然赢得了皇上的信任,是皇上分明要让他来对抗贺家,才能坐稳大平国邢室的江山,楚晴只看到他不择手段的一面,却又如何能懂得他的苦处?
“即使如此,你……也不能原谅我一次?”庄仰哲希望用“原谅”两个字,让她想起曾经因为荣渊介入他们夫妇之间,他对她的宽容,他期待得到彼此相互的谅解。
楚晴默不作声,她要说的话,或许早在之前已经说完,她脸色惨白,看不到半分血色。他不该说那两个字,他就不该说……
“为什么不回答?把信交给你的那个人……是谁?”毕竟做了三年夫妻,对于妻子的一些反应,庄仰哲能很容易地察觉到些许端倪,楚晴天真直率,想来不会撒谎,他知道的。
楚晴捋起垂落胸前的发丝,苦笑道:“是谁把信交给我的,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你现在这样子,我都已经猜得到,你肯定要去报复。仰哲,你差点儿就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你口口声声说我原谅你,却偏偏问起送信的人是谁,我不想自己恨你,我真的不想!”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已经到了让你怨恨的地步了吗?很好,你要不想看见我,就给我走!你走!”庄仰哲再也无法忍受,“原谅”二字的背后本就充满着不甘,此刻,全被楚晴的言语激怒。今晚,他已不能和她相对,除了用这样极端的方法,他实在找不到任何办法应对目前的状况,他没法去为妻子擦干眼泪,只能看着楚晴掩面狂奔而去。
庄仰哲没有去追她,楚晴一路奔跑着,后面有人在追着,她能听得出来,那绝对不是她丈夫,而是一路陪她走到现在的贴身丫环——冬哥。但是,冬哥块头太大,根本无法追到她跟前,只能就这么拼命追着,只要她还在她的视线里,只要她不出事……
更鼓声敲了第二下,在穆亲王府附近,楚晴终于停下了脚步。
冬哥赶上前来,正要劝她,楚晴却扑在大块头丫环怀里,无声地流着眼泪,久久没有停歇。冬哥只好任凭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衣衫,或许就是因为她有这么大的块头,才能在主子最伤心的时候,拿个宽厚的肩膀给她靠一靠。
“郡主,别在这里哭了……咱们进王府里去吧,老王爷和王妃是你的爹娘,这座穆亲王府是你可以依靠的娘家呀!我明白……明白你不想惹爹娘伤心,可是,他们终究是比我更值得你这时依靠的人啊!”
楚晴抬头,猛然望向穆亲王府的门匾,她……已经多久没有回到这个娘家居住了呢?无论是在沧原,还是在京城,她无忧无虑的生活,都是在穆亲王府度过的。穆亲王夫妇从捡到她开始,就拿她当宝贝,心肝肉儿地疼爱着、呵护着,二老何以能见得她受半点委屈?然而,冬哥却说得一点也没错,事到如今,她不把这里当成避风的港湾,又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
她掏出手绢,狠狠擦干眼泪,心头的酸楚,却迟迟挥散不去。这块丝帕,正是她绣给庄仰哲的“并蒂莲”,可现在,这两朵莲花各分东西,简直就是老天爷给她的莫大讽刺。或许,就是因为她的倔强,她明明做针线一点也不在行却偏要去做,这会儿便受到了惩罚,只是这惩罚,未免太过残忍。
“OK,冬哥,我答应你,不再在这里哭,我进府里去,向我爹娘说明一切。等会儿你就回去庄王府,替我看着仰哲,记住别让他出事。他若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你能制服得了他的,我知道。”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回眸朝庄王府的方向望了一眼,便背转过身,敲响了穆亲王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