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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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达特茅斯,我的大学:校园打工

很多人说,留学是洋插队,在异国他乡生存的艰辛,足以和“知识青年”们上山下乡的艰苦相提并论。或许是境遇有别,在我看来,“洋插队”这个说法有些言过其实。

留学四年,我最惨痛的经历之一也不过是从楼梯上摔下来,扭伤了脚,一个人坚持走到两公里外的医院去看医生,却恶化了伤势,被警车送回宿舍。之后,无法下地又不愿麻烦别人,我只能躺在床上,饿了渴了都叫外卖,足不出户地熬过了6天。

还有一次,我自作聪明,爬上桌子,去修理滑脱的窗帘。原以为只要踮着脚,用订书机把窗帘订起来便可以解决问题,没想到订书钉不长眼睛,直接订进了我的左手食指。贴上创可贴,强忍着疼痛,我再一次爬上桌子,同样愚蠢的错误竟然再度上演。手指鲜血淋漓,钻心的疼痛几乎让我昏厥,我却偏要锲而不舍,一边责怪自己太笨,一边坚持着第三次爬上了桌子。事不过三,这一次,我大功告成。

和那些没有奖学金、依靠洗碗端盘子来挣学费的留学生相比,我遭遇的“挫折”不过是小儿科。如果一定要忆苦思甜,值得讲述的也就只有Work Study了。

所谓Work Study,其实就是勤工俭学。在达特茅斯,每个部门都会给学生提供工作机会。像餐厅、图书馆和商店的工作人员,相当一部分是在校学生,如果有一技之长,学生还可以担任电脑中心程序员或者校报的记者和编辑等。

在我的经济资助中,大半是助学金,用来支付学费,一小部分是每年三四千美元的联邦贷款,用来负担食宿和书本费。有了资助,我的基本生活不成问题,但其他开销还是要依靠勤工俭学。

来到达特茅斯两天后,尽管人生地不熟,我却不得不开始寻找我的第一份工作了。

那时的我,一切都在从头开始。英语是第一次从早说到晚,衣食住行是第一次靠自己来操心,甚至连取现金的ATM机和私人支票簿,我都是第一次使用。找工作,更让我无所适从。

而且,达特茅斯不是象牙塔,达特茅斯的学生也不是书呆子。谁都明白,勤工俭学的目的不仅仅是“赚钱”,学会自立,了解社会,都是勤工俭学的无形回报。

因此,当我怯生生地打电话去各处询问,才知道熟门熟路的高年级同学早就填满了“图书管理员”这类紧俏的工作空缺。只有在学校的剧院里做舞台制景,没有名额限制,没有资历要求,甚至连面试都不需要。

我别无选择,舞台制景就这样成了我的第一份工作。

第一次做制景,是给一部音乐剧。我下了课,急急忙忙赶往剧院,气喘吁吁地到达后台时,一副蓝领工人打扮的主管Serena早已经双手叉腰、粗声粗气地在分配工作了。因为到得最晚,我无从挑选,能做的只剩下调灯。

Serena大步流星,穿过舞台,边走边问:“你有恐高症吗?”

我跟在她身后,怔了怔,调灯不就是调整灯光的明暗吗?跟高低有什么关系?是不是Serena还有别的工作介绍给我?

因为找工作心切,千难万险我都在所不辞:“不,高度对我没有任何障碍!”我的回答掷地有声。

Serena满意地点点头,径直走到舞台左侧的一个铁梯旁。我环顾四周,奇怪,连个灯泡的影子都没有。

“所有照亮舞台的聚光灯,都安装在顶棚下方。现在,你得跟着我,一起从这儿爬到顶。”Serena伸手指向一个“天梯”,给我下达指令。

“天梯”是铁质的,很像原来在北京见过的烟囱上的梯子,细,高,而且很窄。梯子的宽度不过1米,几乎直上直下,与地面呈90°角。顶部也是一团漆黑,望不到尽头。我回头瞥了一眼观众席上的房顶,才大约估测出,梯子至少有四五层楼的高度。

一向不恐高的我变得犹豫不决了:这么细窄的梯子,万一踩空了摔下来,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吗?

“你如果不能胜任这份工作,现在辞职还来得及!”Serena不愠不火,用目光询问我的想法。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毕竟,我初来乍到,怎么能挑挑拣拣呢?丢了这份工作,难道整个学期我都游手好闲、坐吃山空?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在家里,你有众人呵护,在这里,你什么都没有!你只有知难而上,否则,谁会帮你?”我暗暗告诫自己,勉强装出一副信心百倍的样子,说:“我没问题!咱们上去吧!”

“太好了!”Serena从她上上下下布满口袋的工装裤里,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副保护绳索,套在我身上,又拿出一盏类似矿工使用的小灯,帮我戴在头顶。

全副武装后,我跟随着Serena,开始一步步向上攀登。

借着昏黄的灯光,我紧紧扶着铁梯两侧的扶手,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的隔板,不敢抬头往上看,更不敢低头往下看。这时,我才明白舞台制景的工作为什么人人都能干,辛苦,危险,自然不值得争抢。

似乎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终于听到Serena在高处喊:“子墨,加油!还有两步就到顶了!”

来到剧院的最高处,Serena转身打开电灯。灯火通明中,我看到连接铁梯顶端的是一条向四面八方延伸的铁质廊桥。廊桥大约够两个人并排行走,前后左右,到处挂满了射向不同角度的舞台灯。

Serena走到3号灯旁,把绕在身上的绳索铁扣锁在廊桥护栏上,又把步话机装进胸前的口袋里。然后,她趴在地上,将胖胖的上半身探出廊桥外,根据步话机里传来的地面要求,伸出手,调整3号灯的角度和位置。

这简直就像James Bond的电影,太惊险了!Serena在高空中的操作,让我的双腿软绵绵的。

很快,Serena麻利地站起来,指着不远处的5号灯,向我示意:“轮到你了。”

我小心翼翼地挪过去,Serena一边帮我扣绳索,一边沉着老到地开导我:“这个铁扣绝对安全,是双保险,你放心,绝不会有意外!”

地面上的一切遥远得如同小人国里的世界。高空中,我缓缓地深深地呼吸,既来之,则安之,Serena能做的,我一定也能做。

面对巨大的压力,人总有无限潜能可以被激发。

那天,从来没做过体力活的我,居然让自己的上半身完全悬在半空中,忘记害怕,顾不上发抖,甚至没感觉到肩膀和腰部被绳索勒出的疼痛,在十几米的高空中,精准地调整了一个又一个舞台灯。

Serena对我满意极了。回到地面,她亲热地和我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还把我介绍给她的同事,说以后调光的工作,大可放心地交给我做。

而我,则惊魂未定,掌心细细密密地布满了冰凉的汗水。听到Serena的赞许,我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也不知道他们能否察觉到,我脸上掠过的其实是一丝苦涩的笑。

此后,几乎每隔两三天,我就跑到图书馆里去询问消息,以至于图书馆内上下皆知“一个新来的中国女孩在疯狂找工作”。一个多月后,我心满意足地成为了借阅室里“白领阶层”的一分子。之后,因为数学成绩优异,我又同时受聘于数学系,协助一些教授批改作业。

去剧院辞职时,Serena无限惋惜。我抬头看了看五颜六色的灯光,终于,我可以和这里说再见了!

四年后,当Serena从校报上得知,我的学积分在全年级1000多名学生中名列前茅、将会以最高荣誉毕业时,她专门打来电话,向我表示祝贺。在即将告别校园、踌躇满志地走向华尔街时,Serena的电话让我又一次想起初到美国的日子。不过,经由时间的洗礼和记忆的冲刷,那些曾经以为是不堪回首的往事,竟然会少了许多苦涩,多了些许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