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宠爱
整整一夜,路云的耳朵整整热了一夜。
早上起来,眼圈黑的,右耳居然还是红的。
路云一夜寻根究底的结果,想,都是那只护身符没送对,程旭有误会,所以说些醉话。哦……这个答案可真鸵鸟。
对着镜子,路云用冰箱里取出来的碎冰冰镇自己的耳朵,很奇怪,怎么会无法降温呢?几近冰点的温度,竟无法冷冻和驱逐昨夜炙热的痕迹和带着酒意的告白,努力冰扯着耳朵,路云认为,自己有必要去罚球。天啊,以后要怎样面对他?头痛,痛得要死掉了。
程旭和子游的头都很痛,宿醉的结果,捧着快餐店里的一碗稀粥,程旭说子游:“你骗我,我才不会那么唐突。”
子游忍俊,“来,看过来,看我的眼睛,我像骗你吗?我没骗你,你真有唐突佳人,酒后真言。”
小心翼翼的,程旭问:“那你呢?一直在旁边看?”
“对啊,外面那么大雨,你让我去哪里?再说,我留在那里可以阻止你们犯错误啊。”
程旭脸红,隔桌子去揪子游的衣领,“你才会犯错误好不好?你出去一会儿会死啊,这样不了多尴尬?”
“噫,你还敢说我?”子游用力拉下程旭的手,“上次在医院你不是还看过我?这次干吗小气?”
程旭没了脾气,挠头长叹,愁眉苦脸,“完了,她一定被吓死,说不定就此离我远远的。”
“可是我觉得这是个机会,你牢牢把握,逼她表态。”
程旭闷头喝粥,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回子游的话。子游心情却是不错,又捡个包子来啃,“没想到她居然送你护身符,本来我是想她礼物不称头的话就逼她当众吻你一下做惩罚,结果好得出人意料。嘿嘿!喂,不是说医大附院见你的论文不错,过来问你要不要调过去吗?你怎么说?”
“我没答应,现在我不想挪窝,要挪也挪回你旁边去,我以前的宿舍还有人住吗?”
“没有,我和隔壁的空宿舍都在等你回来。”飞快地吃光早饭,子游去赶车,劲头十足,叮嘱程旭,“记得把握机会,我们一起努力。”
看着子游迈着长腿走远,程旭莫名其妙,“努力?努力什么?这哥们想干吗?”
程旭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努力,对不了,他自始至终都一条心思到底,不存在什么努力不努力的说法。昨天晚上的酒后失言应该会给不了带来困扰吧?其实他没想给她压力,只希望她笑得最好最快乐,呆在自己身边。万一她被吓到了,以后见自己就躲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程旭头大。
酒不是个好东西,起码目前看只会坏事,该去罚球。
冬日的夜来得特别早,六时以后天色全暗。白天有点点阳光,球场水泥地已经干了,不见昨夜大雨的痕迹。路云站在干燥又清冷,灯光下半明半暗的球场边,看到程旭轻巧地带球,奔跑,投篮,接球,转身……见鬼咧,身手这么矫健,和他的神采飞扬相比,她混乱惨淡得像是在守丧。
见到路云,程旭微笑,眼波清澈一如既往,招呼:“你也来玩球?”
路云的耳朵早上费神费力地冰好,这会儿又开始发热。除了耳朵,还有脸颊,可是,真的不能再逃避,真的要跟他说清楚,深呼吸间,雾气成霜,口齿极不利落,“我跟你坦白一件事情,其实我把你的生日忘了,也没买礼物给你,子游来的时候我才记起来你的生日。”停下,看程旭,他没什么反应,球从左手运到右手。
路云咬咬牙,一鼓作气,“本来我想去给你买件礼物,可是子游嫌我没诚意,时间又来不及。我只好回房间找啊找的,就找到了护身符。我高考时候买的,考完就放到书里夹着,自己都忘记了。其实它一点都不珍贵,就觉得那是个吉祥物,所以拿来送你充数。实在不算有诚意,跟他们说的那个浪漫也没关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程旭继续折腾手里的球,气定神闲,“明白,还有吗?”
是还有,路云凌乱不堪,“我跟你讲,真的不用对我太好的。我很坏,我应该早点跟你说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结果我什么都没说,害大家误会我们,也让你误会我。我现在一点都不想谈恋爱,我也没和明宇在一起。我们偶尔会电邮来往,不过只谈些很普通的事情。其实我也不想和明宇有联系,想早点忘掉他,偏越想忘掉越忘不掉。我觉得自己没用,该记住的记不住,不该记那么清楚的却都记得那么牢。明宇是有时候会给我来个电邮,不过他只是跟我谈谈加利福尼亚秃鹫之类的……”
路云好容易停了口,眼巴巴看着程旭,意思是我都招供完毕。
程旭点点头,抛抛手里的球,“说完了?”
“是。”路云嗫嚅:“说完了。”
“好,我们来打球,今天早上有去跑步吗?”
“啊?没有。”奇怪怎么就打球了?“喂,就这样?你没话跟我说吗?”
“说什么?”程旭耸耸肩,“不就是希望我对你不要太好,其实你也误会了,你我性子直,对朋友一向掏心挖肺的。我对你,没要求,你也不要想太多给自己压力。我们以前怎样相处,以后也一样,酒后失态,很抱歉,没冒犯你吧?”
“没……没有。”看到程旭态度轻松,路云也就没那么尴尬。是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啦,所以那句没有好勉强。
程旭搓搓鼻梁,一脸不耐烦,“喂,用得着那副地球要毁灭了的嘴脸吗?我好歹也是个帅哥,不用那么委屈吧?要不你冒犯回来给我,看在你是清秀佳人的分上我不介意好不好?”
咦?路云被激得精气神全回来,抓过程旭手里的球砸去他身上,“你还敢消遣我?我跟你讲,惹怒了我,我就跟你妈说你怎么喝醉酒怎么欺侮女生。”
程旭一路躲一路回嘴:“我那不是欺侮你,是用英勇就义的方式赞美你·····”
“英勇就义?你去死!”
轻松地随着程旭,追着球,路云觉得近日来最轻松的是这一刻,轻松得有几分迷茫和荒凉。这样硬生生忽略是逃避吧,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没办法当没发生,没办法回到最初,其实,阿旭对自己还是最最体贴,最最最好。
她一定是被前几天自己玩自闭的清醒期闹的,被昨夜自己的真心话吓坏了。这是程旭对路云的判断。他因此而自责,所以,只想宠她。并不刻意去分析她到底是想道歉还是在解释,又或者是为什么道歉为什么解释,她的情绪程旭照单全收,是什么都好。
一切尚好,于是生活继续。
子游的生日和程旭相差没几天。阿旭想给他庆祝来的,子游警告:“离我远点儿,我的生日,我做主。”
既然寿星有命,友人勿近,路云乐得不见。她还没从那夜的尴尬中彻底脱离出来,想起眼珠子抽筋的子游仍不想面对,所以,快递件礼物过去充数。她送了只斯文男人都没办法戴出去的Mickey卡通表,嘿嘿,无论如何,都不想他太爽就对了。
谁料想子游他短信给路云:“不了,你真是好姑娘,怎么知道我需要一只可爱的卡通表呢?谢谢你。”
路云对着短信顿足,跟程旭说:“我本来想气他的,怎么就帮了他的忙?失策失策,早知道送他只榴莲,也不行,说不定臭榴莲都能帮他,这家伙油盐不进,可恶至极。”
子游和路云都猜得到,那只表最终会落到谁手里。
这天的天气真糟糕,阴冷阴冷的。因为子游从来不懂得在医院对素渔发出邀请,生怕她为难。所以,他等在龙龙小学的路边。凄风苦雨,冷是冷,但心里却又像烧滚的开水,没片刻消停地翻腾着,闹得子游很想找程旭来看看自己的心脏。
路云选的那只表拿给龙龙时,龙龙的小脸笑得像五月石榴花。
素渔瞪着突然出现的子游,面色忽红忽白,阴晴不定。子游晃晃手中蛋糕盒子,“今天就不要拒绝我了,我生日,一起吃饭吧。”
晚饭地点遵照龙龙的主意,选在KFC,其实真有点闹,不适合聊天。可是看着拿到赠品玩具又在那边小滑梯上跑上跑下的龙龙,那点不方便就不成问题。
子游很体贴,“再要点什么吧?刚才你一直照顾龙龙,几乎都没吃。”
“不用了。”素渔端起奶茶,“生日快乐。”又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生日,所以没准备礼物。”
子游苦笑,“准备礼物?你能不拒绝已经是给我的好礼物。”掏出手机,“要不要看看你是怎样拒绝我的?每次短信约你,你都说没时间。”他无奈地揉揉眉心,黑幽幽的眼珠盯着素渔,委屈地继续说,“一年内你拒绝我三百六十五次,每次连理由都不换。”
或是因为KFC的气氛安乐,子游眼里在素渔看来咄咄逼人的情意减了杀伤力,她温雅和缓道:“因为确实没时间,那是事实,不是理由。你知道的,龙龙还小,问题多多,需要我照顾。”
“你的问题交给我,一切都不是问题。”子游很认真。
素渔垂着眼睑,研究大可乐瓶子上的蓝色商标,“为什么要把问题交给你?”
“因为我想娶你,想照顾你,照顾龙龙。”子游声音不大,慢悠悠地一字一句。
“那不行。”素渔继续研究百事商标,“我不能犯重婚罪,我是守法公民。”
子游的手去掩鼻孔,他怕自己呼出来的那口恶气熏坏素渔,没天理了,还有比眼前更不着调的事情吗?满怀热情地向心仪的女人求婚,她却来跟你表示她是守法良民。
子游保持心平气和,虽然他蛮想敲开素渔的脑壳看看的,要求:“那你跟他离婚不就是守法良民了?”
“我现在就是守法良民,干吗非要兜个圈子”?素渔现在开始研究杯子里的奶茶。
子游再次去捂鼻子,怕鼻子歪了,求婚求成自己这样一定很少见。不满,敲敲桌子,“素渔,你研究那杯奶茶能研究出花来?你看我好不好?”
素渔抬眼看他,眼波澄净,“我看你就能看出花来?”
老天啊,子游要气死了,“你只要肯看着我,跟我好好谈谈,我就想办法在脸上给你变朵花出来,如何?”
素渔大概想笑,又觉得真笑了不太好,隐忍着。隐忍得不成功,那点笑意就在她紧抿着的嘴角流露。她好瘦哦,抿紧的嘴角有浅浅的两条纹路。子游心疼,又没脾气了,轻叹:“素渔,让我照顾你好不好?相信我,我会好好爱护你和龙龙的。”
面对这样的子游,说不动心不动情是假的。素渔知道,他是真的在苦恼,也是真的爱护自己。仔细打量他,子游眉头轻锁,垂下的一绺长发挡住他一侧的面孔,却没掩住他脸上的执拗,还有他眼里的专注和热烈。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束燃烧的诱惑,要花费些力气,才能抵挡的诱惑。素渔有力气抵抗,没胆子接受,两人相守和过日子靠的不是迷恋和激情,完全是两回事。带着半大的儿子嫁给这样优秀的子游,素渔没那份勇气,会为未来担心,她宁愿保持现状。而子游,值得更好的。
“你是怎样一个人?”半晌沉默后,素渔这样问子游。
“啊?”子游愣住,被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弄糊涂,随即微笑,眉疏目朗,“我是个大好人,尤其爱你。”
“你是个好人。”素渔似乎在自问自答,“善良,体贴,工作认真,有能力,对人也好,还很有学识,读过很多书,喜欢旅游,去过些地方,见多识广,幽默风趣,有点文艺腔,儒雅谦和,对感情,你执着专一,认定的就不会轻易放弃,坚定不移。对这样的你来说,守候一份不能得到的感情是件浪漫而有意义的事情,甚至,用一辈子去等一个人也可以很美好很值得。可是,你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能相信你。”
“这是什么逻辑?”子游盯着素渔,不能置信。
“我的逻辑就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素渔很坚定,“我宁愿守着我缺音少信不在身边的丈夫,日子或许辛苦,不过我能支撑下去,我和龙龙都能撑下去。子游,我不会是你理想的对象,找个年龄适当的女孩子去吧,过日子和谈恋爱是两回事,尤其你的对象是个有夫之妇。”
子游脸色变了,紧盯着素渔,“我怎样可以让你相信,我能应付你所说的那个琐碎狼狈的婚姻生活?我可以给你幸福和快乐?”
子游倏然暗淡的脸色让素渔的心脏紧了紧,不过她不会因此改变决定,“怎样都不可以,相信你的安全系数不如相信自己来得高,我已经不算幸运,不能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再冒一次险。”拿起龙龙的外套围巾帽子,谢子游,“谢谢你的招待,不过不要为我浪费时间了,我不想落人话柄,让别人闲言碎语,再见。”
热闹的KFC由人声鼎沸慢慢变得冷落,子游面前有各色饮料杯子,奶茶,橙汁,可乐,各色饮料帮他分析素渔不相信他的理由,无果。那个笨女人前辈子一定是只牛,固执到无可救药,发短信:“既然你不能相信我,我只好与你耗到你可以相信我为止。”
素渔回:“随便你,那是你的问题。”
子游又气又伤,晃出KFC,沿街慢行,觉得自己蠢,为什么不肯像兄弟阿旭那样选个简单点单纯点的女孩子来爱?
像小令,快人快语,爽朗活泼,真的很好,可是偏偏不要。
他爱的那个女人,倔强莫名,心如深井,瞧瞧她拒绝的理由?她相信一个人可以爱她,却不信爱她的人可以守她。她一点都不给他机会证明,他愿意为那个苍白瘦小的李素渔做任何事,从第一次见她那天开始。
一月的夜晚不适合散步,身上那件黑毛衣抵受不住入怀肆虐的寒风,子游低头把深咖色中式棉衣的扣子扣好,手抄在袖子里。
初见素渔,是那年刚进怡和实习。那天,少雪的南方,居然下了场大雪,到处一片白皑皑的。子游身着旧中式丝绵衣一件,站在住院部闹哄哄的走廊里。满走廊都是晃来晃去的医生护士,等待分配实习科室的学生,还有加床的病人。子游嫌冷,顶着一头黑亮的长发,抄个手看走廊上的宣传画,悠然自得。
初嫁的素渔一身雪白制服,带着新婚的喜气,如水的笑容,拎着大袋喜糖,路过子游旁边,“喂,让让好吗?别挡道。”子游往旁边退退,让她过去。素渔走两步又回头微笑,“问你哦,你棉衣哪里买的?好看得很。”“旧货。”子游还是抄着手,“我爹的,没处买。”
素渔点点头想走,又转回身,拿几小包喜糖给子游,“来,请你和你的同学吃。你这孩子怎么像个老爷一样?总抄个手,还穿古董棉袄。”
其实,子游的棉衣,是他老父年轻时候穿过的,秋香色缎面,挺雅致,但有点不合时宜。那会儿还不流行复古,冬天大家用羽绒服,不过子游喜欢一切古旧的东西,包括正被历史淘汰还没被时尚发掘的旧棉衣。子游从没指望有人会欣赏他的旧棉衣,可是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人会和他一样,喜欢不合时宜的东西,她是别人的妻,新婚!
自从见过那个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请人吃糖的漂亮医生后,子游生活中的一些喜欢,逐渐被演变成习惯。比如,穿老式的对襟棉衣,比如,冬天抄在袖子里的手。她叫李素渔,是子游毕业后留在怡和工作的最大动力。留下来,不是因为她的笑容和美丽,而是因为苍白和眼泪。
在怡和这所医院,他和她经常能碰到。婚后的素渔已不复当时走廊上快乐的小妇人模样,她沉静如一尊琉璃作品,即使是笑,也只发出冷幽幽的光泽。子游常常会想,她一定已经忘记,曾经给过一个站在走廊上的实习生糖果吃,还夸赞过他的老式棉衣好看。真要命,她忘记的事情,为什么他要记这么清楚?不公平!
对李素渔,子游的关注度逐渐失控。得知内科的聂玲是她死党之后,子游在内科实习时,跟着聂玲,万死不辞,但凡能从聂玲那里听到任何一丝关于李素渔的消息,都如获至宝。
以至于——
她喜欢的菜他学会烧了。
她喜欢的书他看过了。
她爱听的歌他存MP3里了。
她最想买的那个牌子的衣服,他知道哪家专柜有售了。
但,他见到她时,却越来越没办法说话了。
子游在怡和七八年内,由实习生熬到主治医生,不短的日子。素渔也由人妻变成人母,漫长的岁月。子游记得好像是李素渔还大着肚子的时候,她的丈夫就出国了,这一去竟再没回来过,子游觉得,那男人太差劲。李素渔生龙龙那年,子游混在一群同事里面去看望她,隔着一堆人,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生气。她是他见过的最瘦弱的产妇,尽管这个产妇的神情温婉,有着一个母亲应有的安详满足,他还是很生气。
子游的气生了很久很久,以至于怡和医院内的人,都以为庄医生和李医生之间冰冻三尺,只一事之功,并将其事传得有形有影。
那年妇科和儿科之间,因新生儿皮下肿硬事件确有争执,子游那年虽菜鸟新生,也有去找素渔沟通,只不过,看到感冒的李素渔,两个科室之间关于事件责任归属问题,被子游扯得面目全非。
子游问:“你的丈夫何时回家?”
素渔迷惑,“什么?”
子游执拗,“我问你,你的丈夫何时回家?”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素渔神情戒备,淡漠回答。
“有关系,我生气。”子游声音不大,却清楚流利地说,“你孤独,我生气;你生病,我有气;你辛苦,我比你更苦。所以,你的那个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他回来了,可能我的日子会过得好一点。”
素渔不吭声,看着子游的目光变幻莫测,两人就在医生办公室用眼神做着角力。直到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素渔突然掉转头去,将一叠报告丢在办公桌上,“啪”的一声脆响,她用清清琅琅的声音说:“这次的事情确实我们的责任,很抱歉……”
子游不要她的抱歉,他只想照顾她,或者忘记她。但这两样他都办不到,子游讨厌这样的自己。不是没为这无望的局面做过努力,只不过,碰到那个固执倔强的李素渔,子游的努力就像……就像一个江湖菜鸟去挑战武林高手,结果被高手完全看不出名堂的一招给打败,败得肝脑涂地。
这次求婚亦然!落花流水,肝脑涂地……
好冷,需要喝点什么取暖,子游晃进街角一家酒吧。朦胧灯光,脂粉香痕,香烟氤氲,酒水交错,扑面而来的红尘味道。子游坐定,要了杯cocktail,让浓烈的酒精在嘴里燃烧,感觉暖和多了。旁边有个女孩子素手纤纤,轻轻摇晃的啤酒杯子里两片柠檬娇嫩动人。
“好久不见。”素手的主人声音铿锵爽利,是小令。
“很久不见。“子游招呼。真是有段日子没见了,上次见她是在碧水潭,她和不了抢一只难看的轮胎救生圈用。
小令浅浅笑,“一个人?”
“是,你也一个人?”
“不是,路野带我过来,不过他被朋友拉走了。”小令指指角落里一群笑闹的男女,路野正和那群人打招呼,幽暗的酒吧里他站立的身形显得挺拔俊朗。
“最近好不好?”喝口酒,子游问小令。
小令答:“好。”
“你们班上的小孩子还那么调皮吗?”
“是,如果我说喜欢玫瑰他们会说让夜礼服假面送给我。”
子游拊掌而乐,“真是,只有小孩子会这样想,咦?什么是夜礼服假面,好像是卡通漫画,哪部来的?”
小令提醒:“美少女战士。”
“怎么是美少女战士而不是圣斗士星矢?现在的孩子不喜欢圣斗士吗?”
面对大谈圣斗士的子游,小令禁不住黯然神伤。
他的笑声言语一如往常的洒脱爽朗。
分手再见的旧男友,没有尴尬,没有情绪,没有别扭,他待自己如同旧日,宽厚温和。记得刚和子游相处的时候,小令曾经说就是喜欢襥襥的子游。爱他的心不在焉,爱他不愠不火,成竹在胸的从容淡定。并且笑话以前读书时候约会自己的男生,土土的,惊慌紧张,话说不利索。
现在想想,往日说话磕磕绊绊的男生,紧张的外表下是纯真的喜欢。子游从容的表层下面是沟壑曲折的心事。小令宁愿现在的子游能多点温柔的眼神,尴尬的笑容,如同现下自己的心情。今天,为什么,他是一个人?
“为什么你一个人?没人帮你过生日吗?”
子游有几分惊讶,她还记得自己的生日?傻丫头。温柔道:“不是,我这个生日比较特别,所以没找人庆祝。”
小令别过头去,没看子游,她受不了他的温柔。
路野走过来,匆忙地跟子游打过招呼,接着对小令说:“不行,我不能把那只狼介绍给你当男朋友。他毛发太浓,显示个性暴烈,万一你有什么差错我没办法跟妹子交代?好了,既然不合适我就送你回去,我约了伊沙贝去happy,你乖一点好不好?”
小令火大,刚才对着子游的柔情和伤感溜光光,“你说给我介绍男朋友又出尔反尔,搞什么?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那只狼,现在才发现人家毛发浓烈?我喜欢毛发浓烈的,我爱海盗,你不能连人家面都不让我见就先断了我的康庄大道,不管,我自己去找。”
“不要不要。”路野拦着,“那条路一点都不康庄,他是狼不是海盗,我下次一定挑个最帅最海盗的给你好不好?乖,先回家。”
小令不合作,“要不先让我看看狼长什么模样?不让看我就跟你和你的伊沙贝去happy……”
子游在旁边看路野和小令交涉,饶有兴味。干吗要另外找男朋友?路野就不错啊,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差一点点都不行。那边路野已经劝服小令,跟子游告别出去。
外面凛冽的寒风吹来,小令方才想起,刚才忘了跟子游说生日快乐,怅然若失。路野递过来安全帽,忙忙地发动摩托,“小姐你快点,发什么呆啊。”
那点怅惘又遭遇打扰,小令发火:“你急着去投胎啊,赶什么赶?”
浴缸里满满的热水,龙龙快乐地泡在里面,与妈妈商量可不可以在夏天的时候去游泳。素渔与儿子笑闹,夹带一丝心酸,她不敢带儿子去游泳,怕出事,自己的泳技并不好。
照顾龙龙穿好衣服,哄他睡觉,已经筋疲力尽。
今年的技能考核还要应付,翻开书本看几页眼皮已经酸涩。
闭上眼睛休息几秒,却看到子游的脸。浓眉大眼,笑语晏然。替龙龙擦掉嘴角可乐渍的样子,像个百分百的好父亲。
可是,只是像吧?没结婚前怎样都好,结婚后柴米油盐地磨下来,只剩怨怒和冷。
如同自己的丈夫,婚后嫌弃孩子吵闹,嫌弃家里不够温暖,嫌弃自己的家居服不够精致。说原来婚姻和爱情无关,说结了婚美女就成了黄脸婆,那个什么都不做只把自己拾掇得风度翩翩的丈夫最后飞去地球另一端,结果客死异乡,给儿子唯一的礼物就是那只小熊。
回首前尘,素渔很难好像丈夫曾经在医大的宿舍楼下捧着鲜花,一等就是两个钟头。
人生若只如初见,真的是相爱容易相守难。
没结婚的时候,女人是男人心头的朱砂痣。真结婚了,就是手掌里来不及冲洗掉的蚊子血。
丈夫去世的消息素渔没声张,处理相关事宜的是婆婆家。素渔与婆家相处得不算融洽,往来不多。婆婆家尚有一子一女,也有两个男孙,香火旺旺的。不是玲珑八面的素渔不讨婆婆喜欢,连带龙龙也不招奶奶待见。不过,一切不成问题,素渔挺得过去。她可以保证自己过得好,但是不能保证这次的婚姻会比上次的婚姻好。又有短信,素渔看,子游的——“我不会放弃你,给我个机会好好爱你,连你失去的那一份一起爱进去,好不好?”
仍在酒吧枯坐的子游盯着手机,紧张兮兮。
并不那么诚心的忏悔,阿旭,原谅我,我无意抄你的话。可是你说的时候,我真如听自己的心声,所以借用。当时的不了感动到泪盈于睫,我得看看这话儿能不能感动素渔。
真是,在KFC的时候被素渔气坏了,都没来得及说。
素渔回:“不用,我要那么多爱没用处。”拿着茶杯去冲茶,提神,晚上要多看一章功课。
子游头垫在胳膊上,倚着吧台,对着短微笑,随即咧着嘴大笑。情话真不能抄啊!
酒保好事,打听,“好笑的短信?说来听听?独乐不如众乐啊。”
子游伸出食指嘘嘘,道:“我要蒸馏水。”保持清醒,骚扰素渔,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按动,“如果你不能选择天堂,我就选择放弃翅膀。”
素渔咽口浓茶,回信:“你是天堂?随便你吧,不要打扰我看书。”
子游挺满意的,觉得素渔比以前进步,短信有内容了,不再是千篇一律四个字的我没时间。好现象,保持,这次老天给的生日礼物不错。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春节将至。国人传统,春运就是要忙才叫有过节的气氛,但也风险重重。
从县城往市里的班车翻了,送进县城医院几个伤患,其中一位,居然是与程旭向来别扭的,姜医生的老父,程旭边在手术室忙,边听外面传来姜某人嘶吼,鬼哭神嚎,“程旭,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公报私仇,我爸有个好歹我就跟你没完……”
他想太多了。口罩下,程旭的脸上有苦笑,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急疯了的同事相信,他再不招人待见,但他是医生,一个绝对遵照《医管条例》做事的医生,他不会轻慢任何人的生命。
可是对姜医生来说,里面的父亲算是落到了敌人的手上,他觉得倒霉。
手术整整进行了四个小时,程旭任凭外面轰轰乱叫,当是放轻音乐了,心如静水,专心做自己的工作。旁边合作的医生担心不已,小声说:“情况也不是很乐观,姜医生父亲的血压还有点高,万一出现什么并发症……”
程旭小心地缝合一条血管,回答简单:“尽人事,听天命。”
手术完成,程旭出来跟姜医生讲:“令尊需要静养,暂时先安静下吧。”姜医生反说不出话来了。
忙一天,疲倦不堪,程旭晚上去找路云。
路云正伙同店里几个女孩子一起算刚加的薪水,其实数目也不是很多,再数也不可能多一张出来,不过升斗小民的日子乐趣也就这么点吧,算计存多少,买东西多少等等等等。
坐在心爱女子的身边,闻着有一丝钞票味道的空气,想到自己也有的年终奖,程旭觉得……活着……特别是健康活着,滋味美妙。
所以程旭逗路云,“把钞票放枕头下面吧,可以做个发财的梦。”
明宇在电邮里问路云:“春节有什么打算,会去哪里度假?”
路云回信:“没可能外出,假期少,几天时间就在家陪陪爸妈。”想明宇独在异乡,不知道他会否想家,遂又问:“你那边,春节的时候有没有饺子吃?其实我没那么喜欢吃饺子,可年三十的晚上,没饺子的话就觉得特失落。尤其是吃到那种包了糖块和硬币的饺子,整个春节都乐陶陶的。”
其实路云很服气明宇,他实在够强悍,可以在和自己分手后,仍然心平气和,与自己保持往来。做不成恋人也做朋友,关系处理得清楚明白,这是一个成熟的人,做到的成熟的事儿。
相比较而言,自己显得十分小肚鸡肠,做什么都乱七八糟。
记得以前,真的很希望可以在网上与明宇聊聊天。有些面对面不好说的酸话,可以用键盘敲出来酸酸。明知道明宇不喜欢这些,例如“我想你,没你在身边天灰了太阳暗了”之类的陈腔滥调,却仍抱着那种幻想,真的很孩子气。
想起来,那时候明宇不会与自己上网邮件往来,也不会上Q聊天。反而是分手后,常常在网络上与ALEX遇到,留言,通信。
每每念及于此,路云不无怅惘,物是人非啊,如今的景况与当初期待的完全背道而驰。
春节时间,各人拿假回家。
子游问程旭:“不了生日,你打算怎么做?”
路云的生日距离情人节很近。因为去年路云的生日和情人节被错过,程旭就很想好好补偿。和子游在商场游荡,听他一千零一次提起对素渔的求婚,程旭极不厚道地一千零一次大笑。
大堂的精品柜台里有卖情侣对链,款式做工都吸引了阿旭和子游。
程旭目光如炬,心思活动。
子游喃喃自语:“应该没什么用,她会丢回给我。”
柜台的老板绝不放过在情人节期间,向每个路过的男女推销对链的机会,“很浪漫的礼物哦,看到这个吊坠没有?可以镶嵌生日石进去的。把自己的生日石镶嵌到对方的坠子里,表示会永远保护心爱的人,价钱公道,节日期间八折优惠……”
程旭冲子游说:“现在的东西真是无聊,嘿嘿,生日石。”脸有点红,瞟着对面的手表柜台,吸吸鼻子,清清喉咙,“那个,咳!帮我包起来。”
“好的,先生,您的生日是?”
“哦,一月的,还有二月的。”
“坠子后面还可以刻上自己的英文缩写哦。”
“喂,怎么花样这么多?”
脸红脖子粗的在商场精品柜台前逗留了近一个钟头,链子拿到手了,子游估计是心理不平衡,笑程旭,“你看看你土的,又不是没有英文名字,怎么给人家的坠子后面刻个‘禾’?老大,谁看得懂是什么意思?喂,什么意思?”
程旭硬装镇定,“不告诉你。”警告,“你不许跟别人讲项链是一对哦。”
子游又一阵哄笑。
路云的生日,大家庆祝。
因为是路云付账,很难得,路野要求大家不要带花和巧克力了,所有的都算在妹妹的账上,甚至狠狠地点了好几道大菜,一点都没心疼妹妹的薪水,席间竟颇扬眉吐气,“终于轮到我妹子请我了,我要好好享受。”
路云不计较,“没关系,反正你这辈子也没出息娶不上媳妇了,我一定先比你结婚,你等着,给我陪嫁的红包你要是少了一张票子我都跟你没完。”
路野不以为意,“行啊,等你能嫁出去再说吧。”说着话,剥好的虾仁自然地送到旁边小令的碟子里。
路云留意着呢,这是第三只虾仁了,以前剥好的虾仁可都是自己享用的,怎么自己被流放一年这待遇就差了这么多?瞅瞅小令,她应该没注意到,或者说这已经是种习惯,将路野的体贴和宠爱享用得心安理得。
路野跟小令说件与虾仁和习惯无关的事情,“都怪你,非说依沙贝的下巴像汤勺,害我跟她跳舞的时候总想着汤勺,一见她就笑,没办法就分手了。现在约会的是Allan。你不可以再找缺点,要不我又得吹一个。”
路云研究——可也研究不出什么来。
若哥哥仍有女友,那应该是和小令没关系。一只精致的发卡送到路云面前,是小令送的礼物。子游送了套时下流行的漫画,深得路云心。程旭的礼物最出彩,那条项链拿出来掌声不断,众人哗然。重点,他想掩饰项链只有一条这件事儿的企图一丁点儿希望也无。
小令说:“那家商场昨天我也逛来着。另一条链子呢?在你脖子上?千万别告诉我只有一条哈……”
程旭吓得躲问,“才没有,我脖子上没有。”脸红得什么似的。
小令哪里信,“才怪,难道你放枕头底下了?”
子游笑,捶椅背。
路云注意到链坠上的生日石是程旭的,还有坠子后面的“禾”字什么意思?程旭的解释是:“代表欣欣向荣。”
嘴快的小令没打算放过他,继续调侃:“什么欣欣向荣?哪样?工作啊还是别的什么?”
“都有,都有,我去洗手间。”程旭招架不住,去洗手间疏解压力。
子游抓着酒瓶子充当麦克风,让路云讲感受。
路云脸红,只说谢谢。
坠子上的石榴石闪得像颗小星星,闪得路云心跳。平凡的岁月,平凡的日子,平凡的生日,平凡的数字。这样的平凡在别人的故事里应该不值一提,现在却被一个人牢牢记取,费心守护,变得好重要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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