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河,飞快流淌,永不停息。
我的假期到了,假期到了就意味着又一个离别的开始。我不知道生命中为什么会有那么离别。
那时候老板娘早就回厂去了,成天打电话催我回去,说厂里事情一大堆,有好多事情是要我才能解决的,好像离开了红萝卜真的不能成席似的。
秋洁也回到厂里去了,她每天都给我打电话,言语中有太多的热情太多的忧伤,她说她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她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希望,特别是看不清我了。
我说我已经给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是没有未来的,今生今世,我们是兄妹,是兄妹也是缘分呀。
她哭了,在电话那头,嘤嘤地哭,她说才不稀罕什么兄妹呢,她讨厌兄妹关系,虽然她也不能说出兄妹关系有什么不好。
我说,别哭了,上班去吧,我可能不久就要来上班了。
当我说了这句话的时候又后悔了,我为什么要给她说这句话呢,厂里可能是要回去的,我是怕又她又误会了,以为我们事还有得商量,这就为她的想象留下了余地,但这个余地无疑是没有存在的可能性,要是我心中还有老婆的话。
在一段等待后,希望最终还是被破灭,她的心中该作何想呢?她还有些稚气的身体。
我重回北方的时候,母亲也来了,她弄了一桌好饭,味道很美,很家乡,令人终生难忘。
母亲一直带着笑,她说好吃就多吃,他问在北方能吃到四川饭菜的味道吗?我笑笑,说没有人能把南方搬到北方。
最后,母亲的脸上的笑容就悄悄地消失了,严肃替代了和蔼,她说,你到哪里工作我不管,你娃娃不要给我惹麻烦,我的儿媳是我的,要是你娃娃对她有半分不是,老妈我会找你拼命的,人呀,要忠厚本分,不要这山望到那山高,也不应该心猿意马,五心不定……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目光锁定了我,她发现熟悉的儿子似乎有些陌生了,她从来没有想到从小养到大的一贯顺从听话的儿子也有她不能掌控的时候。
她不知道她和儿子之间为什么会有了距离,这段距离让她力不从心,所以,他必须严肃地与儿子对话。
我唯唯诺诺,无不从命。
妻子默默地注视着我,那一泓深潭啊澄明深邃,无垠无边,我曾无数次在那里畅游,神醉心醉;那明眸又恰似一部无字天书,那里有我永远读也读不完读不懂的字句,直到生命穷终。
我握着她的手,拥她入怀,一言不发,仿佛任何一个字符都会破坏由我们两人构成的世界的宁静。
然而,她哭了,她还是哭了。
她的柔情她的泪,都是我一生不能拒绝和不恭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要不,你就别去了,就在这里吧,我们永远在一起,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我说。
我在燃烧,在沸腾,我们拥得更紧了。
老实说,我是不想走了,人间为什么就那么多离离合合?如果只有轰轰烈烈岂不大快人心?
儿子睡得很香很甜很安然。
他现在不明白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他也不知道,什么什么叫悲欢离合,他只知道睡,只知道甘甜的乳汁。
我凑近他红润的小脸,贴上了他的小脸,奶香气那么浓。
这一次,妻子没有反对,什么也没有说。
一个母亲怎么会忍心拒绝一个父亲向他的儿子道别呢?
可能是不满意我的胡茬扎疼了他,他稚气的眉毛一皱,似乎要啼哭的样子,但终于他大度地容忍了他的即将离别的父亲,他没有哭。
我注视着这屋子,以及屋子里的零零总总,以及屋子里的生命,我们曾经一起同呼吸共患难,将那些美好的不美好的从前打发走了。
从何时起,我的血液中渗进了杂质?再也不能满足于平静?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人总是嬗变的。
我只能用这样苍白的理由来解释。
再次到车站,再次置身于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感到其实一个人的有与无对于整个人群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也就是说,有这个具体的人与没有这个具体的人效果是一样的,历史照旧翻开新的一叶。
但那次秦岭的经历实在是太触目惊心了,以至于当我看到火车皮的时候,肌肉竟然不自觉抽搐起来,我不得不狂做深呼吸才渐渐平息下来。
“小姐,买张到河北保定的票?”
那位广元小姐礼貌地笑了笑,问:“快车还是慢车?”
我猛然想到上次是座快车才出的的事,于是就说:“慢车的。”虽然我是很讨厌在慢车上无聊地消磨时间。
“钱!”广元小姐的声音很大,脸上的笑早已跑光光,比范跑跑还快数千倍。她怎么这样?难道就因为要慢车票?在她心目中慢车票是什么意义呢?是不是慢车票还有更多的内涵?比如农民,民工,卑微,低贱等这样一些字眼?
“抖什么抖,你的手?”
我都没有意识到我的手在颤抖,我还以为我的深呼吸已经控制了我的肌肉颤抖了呢。
“看什么看?你的眼睛?”
我才意识到我的眼睛在她脸上的停留。
“本姑娘很漂亮吗?可是名花有主了,盯了也白盯。”她还在嘟哝。
不知是我自从车祸后真的麻木了,还是我的欣赏水平突然下降了,她,真的很漂亮?脑子突然就浮现出几个女人来:老婆,老板娘,河南妹子,还有东北的双胞胎姐妹……
“发什么愣?”这位自诩的美女嗓子不小。
后面的旅客很快就将我挤出了队列。
我在候车室的椅子上突发奇想:老婆会不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但瞬间,我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要知道她还没有完全恢复身体,要不是母亲来帮助我们了,我根本就不可能离开她半步,人说不疼老婆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但是我也完全不怀疑老婆骨子里的坚韧与不屈,她会很认真的做事,但愿有天她说她会在某个时候会和我一起在人间浪啊浪的话是开玩笑。
吉普赛人的生活方式很浪漫,生活地域很广阔,但是我不喜欢,我是爱大谈特谈落叶归根的人。
列车到保定站的时候,下车的人很少,甚至我没有碰到一个到高阳的人,于是我就孤独地向高阳进发。
当我风尘仆仆突然出现在工厂大门的时候,那一群叽叽喳喳的织布妹像迎接凯旋归来的战士把我迎进了院内。
她们正好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