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进厂里,我感到脚步异常沉重,从未有过的沉重,一个以乐观和幽默自居的杨皓先生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干!”平头的老板爽快地举起了酒杯,透明的液体在透明的酒杯里一漾一漾的跳动,昭示着诱惑,也昭示着朦胧。
他眼睛发出的光实在没有多大改变,牯牛般的憨直,眼角堆满欢喜的线条,又宽又黑的大脸散发出油性的光芒,决然没有横肉的嫌疑。
“你就和我们当家的多干几杯落嘛!看你一路风尘的,酒也是可以消除疲劳的……”老板娘在一旁极力怂恿。
老板娘的体形有了明显的变化,下腹部明显地凸起来,那个渴望新世界的小生命在不断长大,把他母亲的丰满明显放大了。
她的眼睛无疑是传情的,我只能承受其中一小部分,我将目光重新挪到酒杯上,审视着透明液体的色泽和纯度,我想,54度的酒为什么有时候比60度的酒更醉人呢?
这是个难题。
织布机照常是不能停息的,当我重新走进机房的时候,我发现什么都没有改变,震耳欲聋的机器声响,满屋飘荡的机毛,在荧光灯下苦苦留守的上夜班的姑娘小伙子们。
“坤,你好!”
在第二排靠西墙的一个微黑的渴望有个对象的坤被我叫醒了,这丫头,竟然跑到机房来睡觉,要知道,在这里睡觉很危险的,梭子飞出来是会伤人的,即使不伤人,没有上梭轴的机器是会织坏布的,按常规照例是要扣工资的,我想,她是不会希望自己的嫁妆少一件物品的。
她睁开朦胧的睡眼,以为老板查班呢,忙不迭道歉:“对不起,老板,我……”
当她确信是我回来后,小小的拳头一下砸到我的臂膀上,笑说:“嗨!你可吓死我了!什么时候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也不先到本姑娘这里来报个到!”
“你这个丫头片子,看来我把你给惯坏了。”
她就是我曾经要用黑色维纳斯来形容的那个女孩子,她有一半的四川血统,所以我很宽容她,厂里有个什么好事我绝对是少不了她的,她也把我当半个老乡了,经常和我开玩笑。
她曾经不下十次问我结婚了吗?当我肯定回答时她曾不下十次沉默老半天。
“丫头,你要想找个好情郎你就给我好好织布,当心与周公聊天的时候小脸让飞梭剐几道口口。”
“要你管?反正你又不要我!”黑色维纳斯很生气的样子,随机又拉着我的衣袖说:“四川哥哥,给我带什么好吃的没有?”
“真不害臊!一个大姑娘就知道吃吃吃,你想变猪呀?你看现在这时代煤油桶和煤气罐有几个不是待嫁待嫁的?”
“哥哥,你抠门就是抠门嘛,还煤油桶呢。”那妮子的嘴一点不饶人。
“你敢寒碜我呀,好吧,你现在好好织,等下班,哥哥我一次让你吃个够。”
“地点?”
“这里除了东北饭馆你觉得还有别的饭馆可以选择吗?”
“嘿嘿,那倒是,谢了。”说着接线去了。
我在厂房里随处转了转,和几个据说有文学爱好的小伙子聊了一会儿就走出了厂房,无意中踢在门口的一大堆线上,脚趾疼得要命,唏嘘着向宿舍走去。
夜已经很深了,砸活的工人们已经休息,宿舍的灯早就灭了。
这次我回厂一直没有看见秋洁,难道她已经离开了这个厂了,我问过老板娘,老板娘明明说过她还没有走嘛,不来看我?至少我们曾经患难与共了几天嘛。
回心一想,不见更好,免得再起是非,我心以死,我不想再有什么离奇的故事发生了。
看了一会儿书,看不进去。
拿起手机才记起没有电了,新闻是看不成了,开始充电。
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折腾,电池满了。
刚一上好电池手机就响,短信像潮水一样涌进手机,老婆的就有几十条,我本来想回,但是夜深了,我不想打扰她睡觉了,还是等明天再回复吧。
惊奇的是,秋洁竟然给我发了不下十条,十条短信都是一样的内容:我再也不想你了!
不想就不想嘛,干嘛发这么多条?加强语气?
于是我就想起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老和尚告诫一个小和尚说,我们当和尚的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近女色。有一天,他们出去云游,遇到一条小河,小河上有一条独木桥可以通行,他们也没有看前面有没有人就径直向桥上走去,岂知,刚走到河心上方的桥上就和一个美貌的女子相遇了,由于是独木桥,根本没有让路的可能,后退的话对三个人都很危险,因为,一转身就可能掉进河中,性命难保。老和尚二话没说抱起美貌女子就向对岸走过去了,小和尚惊讶地长大了嘴巴,他想问老和尚为什么要近女色,而且是零距离拥抱?他没敢问。当他们翻了三重山,他实在忍不住了,就问:“师傅,你怎么可以抱那个女人呢?”他师傅说:“我都放下了,你还没有放下?!”
想着这个故事,我慢慢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我又收到一条短信,又是秋洁发来的:我在也不想你了!
天明的时候,也就意味着织布工换班了,换班就意味着要验他们织的布,织布厂是计件制,根据所织的数量和质量来付工钱的。
验布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当我赶到验布房的时候,这里已经挤满了上夜班的工人,他们一个个守在在自己的劳动产品面前,眼睛中满是期待。
谁不渴望自己织的布能赚到更多的RMB?
我看到我面前的一大堆布发愁:同志们为什么一点也不同情我呢,老板和三儿都在验布嘛,为什么不公平地分给三个人呢。
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干呗。
小伙子们的斤斤计较,姑娘们的无理取闹,我想说,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也不能说尽当时的吵闹情景。
当我用完了两支记号笔,满头机毛结束了这一时段的工作中走出大门时候,我一眼就看到黑色维纳斯在院子里嘿嘿朝我笑,一言不发。
什么意思?
哦,我终于想起了我的承诺,请客呀。
我说:“嘿,你记性不错嘛?是不是……”
我还没有说完,她就接过话头:“当然是哦,杨哥一言——”
“驷马难追!”我说:“大哥我还能说请客不请客的道理?”
“请谁呢?有我吗?”不知啥时候,老板娘出来接上了话头,那嗓音我很熟悉了。
“当然有你,12点,东北饭店,欢迎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