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浊浪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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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崔文忠

今天的军议开的比昨天还早,各位军门带着惺忪的睡眼来到大帐的时候,刘浑显已经在那里了,整个眼圈都是黑的,看来是一宿没睡。旁边站着几个文官模样的人,为首的是一个面容白皙的中年男子,凤眼剑眉,鼻梁高耸中正,双唇微闭,胡须不是很多,长得如同庙里的天官泥像一样,即便没穿官服也能感受到逼人的贵气。不用说,这个人就是崔文忠。

“这位就是督军,当朝正二品兵部侍郎崔文忠崔大人。”刘浑显向大家介绍。

“我等见过崔大人!”大家都向崔文忠行礼,心中都在犯嘀咕:这督军大人到的也太早了。

“诸位将军不必拘礼,大敌当前,一切从简行事!”

“我等遵命!”众将又齐齐向崔文忠作了个揖。

“我只是个督军,并非统帅,诸位只需遵刘将军的军令就可以了。”这个崔文忠不仅长得想庙里的泥塑,说话也和泥塑一样,没有一丁点的起伏,不紧不慢,不疾不徐。

“果然是个人物!”安郡总兵吕清心想。

“昨晚我与崔侍郎商议良久,一致认为我军行军速度太慢,”刘浑显拿着短棍在行军图上指了指,“崔侍郎建议,我军务必在后天正午赶至幽关,下午兵抵白猿城,与贼寇决战!”

“啊……”

“这……”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对这个决定大家都很吃惊,吕清脸上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转过头瞥了一眼申权,申权正盯着行军图,没有发现吕清在看他。

“崔侍郎,刘将军,可别怪我老金多嘴!”金国忠向前走到桌前,桌子的另一边就是刘浑显和崔文忠,“敌军势众,我军应结营扎寨,步步紧逼,等贼军求战,消耗对方实力,再找机会歼灭敌军。”

“老金说的也不无道理,具体问题大家现在可以议一议,然后……”刘浑显看来也不认为直接进攻是个好主意。

“速战速决是朝廷的意思,依我看没有再议的必要了,若无其他事情,各位各回军营,组织兵士开拔行军。”崔文忠说话不紧不慢。

“既然是朝廷的意思,那各位先行散去,回去准备,今日开拔吧!”事到如今,刘浑显也没有办法了。

“我等领命!”诸将答道,说罢各自便散去准备开拔事宜。

大家走后,崔文忠也示意身边的随扈先出去,大帐之内,现在只剩下刘浑显和他。

“刘将军,我看大家好像战意都不强啊,这样恐怕会影响大军的士气。”崔文忠笑说。他,居然笑了,在这种时候。

“敌军气焰正盛,加上人多势众,谨慎对待也不见得是坏事,”刘浑显依然盯着行军图,“毕竟我们只是地方上的厢军,比不了禁军和边军。”

“难道良明远就是金兀人撒勒阙人吗?几个盐商漕工,对于刘将军来说应该是不在话下。”崔文忠眼睛一直看着刘浑显,“是必须要不在话下。”

刘浑显被崔文忠盯得没有办法,也只能抬起头来,崔文忠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北方如今战事吃紧,白马之乱后金兀人步步紧逼,虽然没有再次出现围困京城的窘困局面——那次围困可真是让人印象深刻——但是我军战局并不占优,朝廷不可能给你太多时间浪费在这帮小鱼小虾上。”

“所以你这个江南招讨使一定要想办法尽快解决良明远,保障江南赋税。要是耽误了大事,别说是你,就算是安东节度使也要受到牵连!”崔文忠脸色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刘将军可要想清楚。”

事到如此,刘浑显还能有什么话好说的呢?一切都是因为他那在安东镇当节度使的大哥:因为大哥他才当上隋郡的总兵;因为大哥他才能被朝廷任命为江南招讨使,统帅三郡兵力,节制丰州钱粮财政;也正是因为大哥,朝廷只给他调拨了五千五百的厢军,而就在丰州的州府,就有一支禁军驻扎。不仅要对付贼寇,还要面对咄咄逼人的崔文忠以及他身后不知道是朝廷额哪路神仙。(按照本朝惯例,只要主将被督军参上一本,轻则丢官为民,重则发配充军,甚至被处极刑)——真到那时,他大哥还能保得住他吗?这支本来射向他大哥刘浑源的阴谋之箭,却不得不先刺穿刘浑显的身体,想来真是悲哀。

“刘将军,刚才崔侍郎让我们来……”这时候大帐进来了几个兵士,看样子是要收拾这里。

“哦,我知道了,你们忙吧,我这就出去。”刘浑显回过神来,赶紧站起来准备回自己的军帐。

“谢刘将军!”兵士感激道。

“对了,你们两个是丰州人吗?”刘浑显随口问了一句。

“是的是的,我们兄弟俩都是丰州清水郡人,小时候被阿爹卖到安郡的一家有钱的军户家,顶他们父子的的军籍。”胖子流了一脸的汗,头也没抬起来。

“兄弟?看你们身材不太像啊。呵呵…”刘浑显开了个玩笑,胖瘦兄弟二人还没明白是什么情况,都不敢笑。

“谁说不是呢,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兄弟也不一定非得一样。人都是要自己过自己的。”胖兵士虽然胆小,真说起话来也不少。

“那你们有信心赢吗?”

“那是当然,等打了胜仗得了封赏,就把阿爹从清水郡接到州府来。”瘦高的兵士再也没法躲,因为刘浑显的眼神都要把他脸戳烂了。

“对啊对啊,咱们军户平常老被别人瞧不起,就指着这次在战场上立功翻身了,立了功就有封赏,有了封赏就能盖个新宅子了,到时候俺家就发达了!嘿嘿嘿。”胖兵士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嗯,有信心就好。”刘浑显鼓励了一下这两个最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你们会得到想要的东西的,战场上我会盯着你们,可别做逃兵。”

“老爷您回来啦?”他刚走进自己的军帐,所有东西都已经被王兴儿整理完毕。

“嗯,不错。”刘浑显心里也算小小的松了口气。

“兴儿,”

“嗯?老爷有事吗?”

“你害怕吗?”刘浑显说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任何地方。这句话更像是他在问自己:这是刘浑显来到这个世界二十五年来最大的考验,不光是对于自己,也是对于整个家族。虽说他并不是惧怕考验,只是对考验如此快的到来还没有做好准备。

“有什么好怕的呢?该来的总是会来,怕也没用,”王兴儿似乎一点也不紧张,继续说:“再说了,我刚才在军营里溜达了几圈,大家的兴致似乎都挺高的,我看最害怕最丧气的也就是老爷您了!”

“嗯……是吗,那样的话最好了,‘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要士气在,就一定能赢。我只是昨晚没睡好,其实全军之中最不害怕最不丧气的就是我了。”刘浑显笑着说,似乎心中又燃起的雄心壮志。

“兴儿,去把申军门、吕军门二人请到我的帐中来。还有金参将也喊过来。”

“好的老爷,我这就去办!”说完就一溜烟似的蹦蹦跳跳跑出去了。

阿吉昨晚也没有睡好,现在还摊在地上无精打采。刘浑显抱起一脸无辜的阿吉,“我的好阿吉,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而阿吉只能任由一双大手揉捏自己紧凑的黑脸,“希望真有好事等着我吧。”刘浑显想。

“刘将军,找我等前来有何吩咐?”金国忠快人快语,申权吕清也过来了,王兴儿气喘吁吁的站在他们后面,阿吉看到王兴儿,麻溜的从刘浑显怀里跳了下来,站在王兴儿面前一个劲儿的摇尾巴,倾诉自己的不幸遭遇。

自三人进来后,刘浑显的目光就没有离开他们三人。三人站在那里面面相觑,刘浑显不开口,大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兴儿,带着阿吉出去走走吧,我和几位军门有话要说。”他可能是担心阿吉尾巴摇累的,终于说话了。

“知道了老爷!”

“老金呐,你那边兵士对可有些什么议论?士气如何?”刘浑显问道。

“这倒是没有什么议论,既然是朝廷的命令,只管一心向前便是了。”金国忠回答,“衔玉也好得很。”

“那就好……申军门呢?”

“这——士气确实不高,虽然平时操练问题不大,但是都是新兵,心里都是没底的。”

“我那边也是这样!”吕清也开口了。

“哈哈哈!大可不必这样。我们的对手只是纤夫、漕工而已,最多还有几个盐贩子和良明远这样的运河商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刘浑显说:“只要能赢,这几个盐贩和良明远那几个运河商人身上能榨出不少油水来,到时候我统统都分给你们!上到总兵,下至民夫,到手的钱绝对是你们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数字。”他似乎对自己所说的很满意,“把我的话原封不动的传下去,我要让全军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战。”

“多谢刘将军提携,我等定会将将军的意思传下去。朝廷的洪恩和刘将军的慷慨必将激发兵士们的杀敌之心。”申权赶紧抱拳致敬,吕清在一旁露出不满的神情。

“当然当然,主要是朝廷洪恩,这个要和大家说清楚。”

“刘将军,让我等前来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吗?”吕清的不满写满了整张脸。

“呵!确实不只是因为这个了,”

“我们之中大概有人已经知道了,前天晚上,良明远的人来过。”刘浑显说话的时候眼睛在三人之间来回扫视,吕清和金国忠都显现出了吃惊的表情,申权也一样,不过他吃惊是另一个原因。

“我想说的是,良明远已经知道我军兵力,恐怕我们到达白猿城的时候,他们已经严阵以待,大家不要心存侥幸,恶战是免不了了。”

“还有就是——不管良明远承诺了什么,我都能给更多,只要能赢。如果战争失败,我可能会失去我的军职,你们几位有可能失去的会更多了。”

大家听了这番话都有些错愕,不仅仅是良明远的人来过,居然还怀疑他们之中有人私自接触良明远。要知道,私通敌人从来都是死罪。

究竟是谁敢冒这样的风险私通贼寇?刘浑显到底发现了什么?或者纯粹只是猜测来诈他们的?这些问题只有刘浑显一个人才能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