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浊浪志
48427100000007

第7章 乾州

?如前所述,丰州往南过幽关就是乾州。乾州地处江南河的中部地方,江南河就是大运河的南段。东临赫州,南接兴州,西边是月山,月山西边是江西道和山东道。乾州人口稠密,商业发达,青瓷和丝绸更是无与伦比,冠绝天下,是帝国最精华的地区之一,每年提供给朝廷的钱粮赋税价值两百万两白银之多。

“明远,官军已经抵达幽关,你准备好对策了吗?”

“嗯,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严大老板,”良明远睁开稀松的双眼,看到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站在乾州州府的大堂中,“也是有意思,您老人家姓严,做的也是卖盐的生意。看来我卖丝绸是个错误,我该去卖粮的。”

“明远说笑了,卖粮能挣几个钱,可比不上丝绸。”

“能挣多少,那得看有多少张嘴巴等着喂了,”良明远并没有起来的意思,“听说严大老板最近挣了不少钱啊。北方的各大绸庄等乾州的丝绸都等疯了吧。”

“哪里哪里,肉都被蛟龙会的人吃了,我也就喝点汤罢了。”

“蛟龙会从来都是这样,自己躲在后面数钱,卖命的都是别人。”良明远并不喜欢这个油腔滑调的半老头子,特别是他那缕细长的胡须,既然不长胡子最好就不要强留。

“可是没有蛟龙会伸出援手,我们也成不了事。”不过这个严大老板从来不捋胡子,估计是太少怕捻断。

“成事?难道你觉得我们要和朝廷对抗到底吗?”良明远在试探。

“蛟龙会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严老板正了正腰带。腰带是新獐皮做的,正中一个黄金的兽首,看起来像是钦安仁的手艺。良明远这才注意到他一身大杂烩的武夫装扮:身上披的环甲是朱苇货,里面却像是巫苑人常穿的鹿皮里衬;脚下青黑色的长靴和护足,一看就是罗集延国内卫的好东西;腰上还挂着一把金兀弯刀,刀鞘和刀柄包裹着南海最好的鳄皮,镶嵌了大大小小十几颗平山的黑宝石;头顶戴着的是皇城大内御林军军官才有资格戴的兜鍪。

“严老板豪气,这一身都够买通刘浑显了吧。”良明远半恭维半讽刺的说。

“哈哈哈,那还差一点,要是加上我的‘乌云踏雪’应该就够了。”严老板假装没有听出其中的讽刺意味,得意的说:“我的乌云踏雪毛色和他刘浑显的乌蹄刚好相反,全身柔顺发亮的黑毛,四蹄洁白无瑕,颜洲运过来的。”

“明远,老严,你们都在啊。”进来的这个人是良明远的老相识,柳大官人,样貌和当年基本没什么变化,还是一身绸缎,脸滑无须。不过这次看来似乎紧张的很。

“柳大官人,您的船队不是运着丝绸青瓷去海州了吗?”良明远这是明知故问,看柳大官人这个样子多半又是船翻了。

“良大帅,柳军师,末将先行告退!”严老板假正经的抱拳。

“别说笑了,谁不知道你严老板只有金大帅,银军师,铜板做的小兵。”良明远挥挥手,让他先离开。

“明远,明远,你可得帮帮我,我的船,翻了!”柳大官人都没顾得上擦脸上的汗,“那可是价值三十万两白银的货啊,三十万两啊!我在乾州兴州收这些东西就花了三十万两啊!这一下全没了!明远你可得帮我!”

“呵呵,柳大官人消消火消消火。来呀,给柳大官人上茶。”良明远站了起来,走到柳大官人身边,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您不是老教育我说风险嘛,这就是做商人的风险。难免的。”

“来来来,品品这宋州的‘卷云’,虽然不是新茶,但是也是上品。”

“明远啊,我都这样了哪还有心思喝茶啊,我来这儿是向你借船的。”

“哦~~差点把正事忘了,不就是借船嘛,好说,好说。我跑运河还不是靠您柳大官人才上的手吗?”良明远重新坐上了官椅,整个后背靠在椅背上,双手耷拉在扶手,看起来良明远像是个州牧大人,而柳大官人只是一介草民,“您不也是蛟龙会的吗?怎么不向他们借?”

“明远啊,你可别笑话我柳某人了,蛟龙会那帮王八蛋你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吗?他们巴不得我出事,好吞掉我的生意。我毕竟是内陆人,在他们看来和外人差不多!”

“你只要借给我三条大船,三条就够了!每条船再借四十个水手,到时候咱们四六分,你四我六。”

“嗯?”

“要不咱们对半分,不不不,还是四六,你六我四。怎么样?”

“明远,我也待你不薄,别再为难我了!”

“那就三七,你七我三,怎么样,啊?说话啊明远,难道你想看我家破人亡吗?”

“哈哈哈哈,柳伯不要这么着急,我又没说不借。这样吧,我借给你五条大海船,每条船配足八十名老练的水手,再加上五万两白银与你做本钱,等会儿我写几分担保文书给几个相熟的瓷窑,你只要付一成货款当定金就能拿到他们最好的青瓷——只要你也帮我一个小忙。”

“小忙?难道你要二八分账?二八就二八,你八我二。”

“不不不,我只要你一成的利润就可以了。”良明远轻松的笑说。

“我要你帮我带封信给罗集延半岛上的陈老大,他就在庵屏城。”

“陈伯先?你要带信给他?”陈伯先是蛟龙会的长老之一。

“柳伯就不要关心这个了,帮我把信带到就可以了,记住,一定要亲自交到陈老大的手里。”

柳大官人犹豫了许久,终于答应:“信我一定带到,不过别怪我多嘴,你这可是在玩火。”

“只是想多交几个朋友罢了。”良明远从怀里拿出信交到柳大官人手里,“明远还有要事在身,就不远送柳伯了。”

“我一定会办好你交代我的事情的,我今晚就来取担保文书和船,我柳某人的事情你也得放在心上啊。”

良明远,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柳大官人放心。

这里要说说蛟龙会,虽然蛟龙会和朝廷一直在对抗,但这不代表会内就是一团和气。蛟龙会本身也只是一群商人城市的联合体,能为利结合,自然也能为利翻脸,不仅是蛟龙会,所有人也都是这样。所以蛟龙会本身就是山头林立,互相打压甚至刀兵相见都是常有的事。经过长期争斗,逐渐形成两大力量,双方大致以长江为界:长江以北的海路由罗集延半岛的罗集延人控制,以南则是由鲸海泽岛上的潭丘人控制,两大势力下面又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山头。相互吞并、背叛、挤压、收买、渗透都是家常便饭,大家只是因为朝廷的海禁才走到一起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说的就是他们这种人。

潭丘人对良明远非常关注。不只是关注,而是希望控制他。良明远日益感受到来自蛟龙会的压力。他每一天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被蛟龙会的人收买,他的每一笔生意、每一桩买卖蛟龙会的人都要插手分成,甚至每一次行军,决定攻打或者放弃哪一个郡,城镇,甚至村落蛟龙会试图施加影响,因为蛟龙会的利益遍布长江以南三道十一州。潭丘人正在逐渐凿空良明远的根基。

“钟伯,我看起来像是一个傀儡吗?”良明远突然问站在他身后的钟德。钟德是跟了他四五年的一个老伙计,原来是个拉纤的,后来得了重病,不仅丢了活计,差一点还丢了性命,是良明远把他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良大官人这是哪里的话,没有人能够控制您,除了阎王殿的无常索命鬼。”

“别这么实在嘛,我还年轻,离死还早着呢!”

“谁都躲不开死字,没必要忌讳。现世只是镜花水月,人间的争夺不过是愚人的一己执念罢了。”

“哈哈,还是钟伯看得开,不过我这个人大概还没有到应该看得开的时候,我不争,自然有人来争,我想活,却有人要置我于死地。”

“要知道,人世无常,只是……”

“好了好了,现在我还有事情要做,等改天有空再来听钟伯的高见。”

“那小的先行告退了。”

“你先下去吧,把阿寄叫过来,我有话和他说。”

钟德出去约莫一个时辰,大堂里进来了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体型匀称,脸上皮肤透白发亮。眼睛很大,眼眶内凹,下巴没有半点赘肉,个子比钟德要高出半个头,和良明远差不多高。一身青衣短打干净利索。

“良大官人,阿爹说您找我有事。”钟寄是钟德的儿子。

“你爹的话是越来越多了,我耳朵空都快要被茧子堵死了。”

“哎,这我也没办法,人老了都是这样,最近好像还迷上什么白莲教还是黑莲教的,整天神神叨叨的,别说您了,我都快要吃不消了。”

“老人家信点东西也不是坏事,只要捂住了钱袋子,这世上就没有坏事了。这世上的坏人,不管说的多好听,看上的还是你的钱袋子。”

“比方说那帮狗官。”阿寄笑说。

“你们纤夫天生和朝廷有仇。”

“那是,您刚才不是说了吗,盯着我们钱袋子的都是坏人。朝廷使唤人靠的是鞭子,您使唤人靠的是银子。所以他们是坏人,良大官人您是好人。”

“你话比你爹的还多,”良明远翻开案上的《诗三百》,刚好看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这一句,从书里拿出一封信来,“帮我把这封信带给幽关的一个朋友。”

阿寄接过信,问,“那是哪位朋友?”

“你见过的那一位。”

“刘浑显?”

“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