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蒙蒙亮,额森便令瓦剌军将朱祁镇拥至宣府城前,传令入城,言道正统皇帝回京,宣府守将杨洪速速出城相迎。不料城中也传出话来,言道大明瓦剌如今乃是仇敌,只有刀兵相见,而无出城相迎也。
额森正发待怒时,只听得“簌簌”连声,两箭疾如流星直奔朱祁镇而来。瓦剌阵中马上有人以连珠箭法回射偷袭之人,那查定睛一看,射箭之人乃是那查初次来到瓦剌军中时见过的,喝酒时被伯颜赶出去的瓦剌神射手哈日查盖。那查觑得真切,拔出身边武士的腰刀左右两刀击飞来箭,随后纵开轻功往发箭的方向奔去。只见一个灰影从远处一块大石后面跳出往远方遁走,其速度惊人显是轻功不弱。
二人在野地一阵追逐,相隔约有三四十丈。那查运起空灵诀,奋起直追速度如飞。但那贼人狡诈如狐,不停地拐弯抹角潜行隐遁,那查需要一边追一边辨别敌踪,总是难以近得身去。二人一追一逃,渐渐远离战场。那人也是气息悠长,直追赶了一天一夜也不见疲累。
这一番追逐来到一条小河附近,那人见无法甩掉那查,便站在河边等着那查到来。那查走近一看,那人青衣斗笠看不见面容,却是东来教的护法魏术拓。魏术拓也是此时方瞧清来人,冷冷道:“原来是戴腾侠,不想在此处相会。”
那查问道:“阁下为何暗施毒手偷袭皇帝?”
魏术拓冷哼道:“鄙人行事不劳阁下过问。”
那查又问道:“韩不客是不是也来了这里?”
魏术拓道:“无可奉告。”
那查道:“也好,咱们便省去了许多废话。”说着要举拳便上。
魏术拓道:“慢着。”
那查道:“还有何事?”
魏术拓道:“听说林志铿死在你手上。”
那查道:“确有此事,你要为他报仇?”
魏术拓嘿嘿笑道:“东来教死在你手上之人何止上百,我可能为任何一个报仇,但绝对不会为他报仇。”
那查不料此人如此无耻,冷哼一声。
魏术拓道:“此人虽与我不太对头,但手底下却颇为不弱,便是教主亲临,也难以数招之内制住他,阁下是如何杀死他的?”
那查道:“自然是用拳头打死的。”
魏术拓道:“我不信,以你的功力,最多也只是与他旗鼓相当,你有何本事杀死他?”
那查道:“阁下试试不就知道了。”
魏术拓一笑,道:“看来我们今日是免不了一战了。”
那查道:“免不了。”
魏术拓道:“阁下为何如此笃定能打得过我?”
那查道:“我并不笃定,但绝对要试一试。”
魏术拓道:“那就让我来领教一下你手底下到底有几分真功夫。”说着迎身而上。
二人拳脚相交,激起灰沙漫天。那查退后两步,魏术拓却趋上一步半。魏术拓的龙尾鞭出腿速度快如闪电,那查将业因和合拳全力施展,却还是逊色半分。那查边打边退,从拳来脚往中寻找破绽。二十招过后,那查已发觉魏术拓的弱点——人之所以为人,盖因可以依靠双脚直立、行走,空出双手来操作复杂之事,故脚比起手来锻炼机会要多得多,腿功较之拳掌威力更大且出招速度更快。不过腿功发出时必须单脚或是双脚离地,故腾挪时难免有些寰转不灵,而拳掌虽然威力较小,却可边走边出拳,十分灵活多变。且腿功虽势如雷霆,但收腿之时稍有空档,纵然稍瞬即逝,在高手面前便可以成为致命的破绽。那查瞅得分明,趁魏术拓收腿之时斜出数步,往对手腋下攻去。魏术拓只觉眼前一霎,已不见了那查的身影,忙侧身一脚环踢扫向身侧。那查不料敌人反应如此之快,忙双拳击出,正击在魏术拓势大力沉的一脚上,往后翻了三个跟斗才消除这股巨力,只觉得胸口血气翻涌。对面魏术拓也是一只脚酸麻难当,半天没有知觉。
二人互相凝视着对手,魏术拓冷冷道:“好拳法。”
那查冷哼不答,稍一调整又攻将上去。那查的业因和合拳刚柔相济,魏术拓的腿法也是刚猛无匹。二人交换十数招,谁也没能占得半分便宜。魏术拓跳在空中,双**互踢出,如车轮飞旋似霹雳电闪,往那查劈将过来。那查不敢怠慢,凝气于胸,双拳相并击出。二人拳脚相交,那查却只觉对手脚上浑没力气,只在自己拳头上轻轻一推。正奇怪时,魏术拓借着那查拳头之力倒退而去,“咚”的一声跳入水中。那查暗道不妙,忙追至河边,却只能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下冒出一阵气泡,人已不见踪影。
那查心下凛然:此人为人狡诈谨慎,其武功与林志铿相差无几,却比林志铿难缠得多。却不知魏术拓也在暗暗着意:此人坚忍冷静,虽武功略逊于我,却比那狡猾如狐的毛毛更难对付,万万不可小觑。
那查见敌人已不知去向,便要回到瓦剌在关外的营地。忽然心中奇怪——东来教连续两次对朱祁镇出手,却是为何?东来教所图不小,之前就给额森报信皇帝皇帝要出巡。如今皇帝被擒,一切应该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如今为何一定要将皇帝杀死呢?他忽然想起哲拉嘉措的分析:有两拨人最不希望皇帝死,一是奇货可居的瓦剌太师,二是担不起弑君罪名的大同守军。若是皇帝死了,对这两方的影响便是最大的——瓦剌军无所依凭,便无法将希望寄托在让皇帝叫开城门上,只会加紧进攻大明,如此一来东来教便可以避免夜长梦多事情出现转机;而大同或宣府的守将便会因弑君的罪名遭到惩罚,到时候临阵换将,或许还会激起兵变,更是对大明不利给东来教创造机会。如此想来对东来教俱是有利。那查转念一想,东来教既想浑水摸鱼,那么大同、宣府城内一定会有他们的势力盘踞,甚至韩不客很可能如今就在城中居中调度。现在朱祁镇身边有哲拉嘉措在和袁彬在,应该能确保无性命之虞。如今与其在朱祁镇身边严防死守,不如直接到城中寻找东来教的蛛丝马迹,或许还能有营救君山的机会。
那查这么想着,立刻调转方向来到宣府城外。此时城上守备森严,巡逻的士兵如同流水一般轮换行走个不休。不过这对于那查来说也算不得什么,等到入暮之后他便偷偷爬上城墙潜入城内。
天亮之后,那查在城中四处寻找东来教的踪迹。宣府城内百业俱废,街上灰扑扑的满是尘土和泥块也无人打扫。居民人心惶惶,大部分店铺都已关张,只有几家还在没精打采的营业,城中满是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重气息。街上行人不多,且总有巡逻的士兵见到可疑之人便上前诘问。那查小心在意隐藏身形,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在城中找寻了数日,都没见东来教的踪影。
这一日他挨一边屋檐下行走,忽然听得有人远远唤道:“大哥,大哥。”
那查回头一看,竟是小兄弟毛毛。那查大喜上前,正要共话长短,此时旁边数个兵士见毛毛行动有异,忙跑过来问道:“毛少侠,可有什么发现?”
毛毛道:“没事,这是我大哥,我到这里便是来找他的,你们先去忙吧。”众兵士领命而去。
那查大奇,道:“这些兵士怎么听你的话?”
毛毛挠了挠脑袋道:“这个说来话长,玉琰也在这里……”忽然神色变得有些忸怩,道:“还有一个好朋友在附近,等会咱们一起去相见。”
原来当日那查不告而别,只留了一张纸条。董鼎与毛毛商议了一番,决定毛毛先在京城寻找解真府内的东西,董鼎去探听东来教的动向。毛毛又在京城找了一个多月,终于从一个老北京处打听得解真府便是现今的郕王府。当年解缙被贬之后,其名下的宅子解真府随后便被抄没,后成了当今皇上的兄弟——郕王的府邸。
毛毛得此消息,便在附近待到晚上。等到晚间夜深人静之时,毛毛见郕王府中也是灯火俱灭,轻手轻脚蹑到墙根边上,正欲展开轻功游上墙去时,只听得墙内一阵悉悉索索有砖瓦声响。毛毛心中一凛,暗道莫非让人抢先了?立时凝神屏气静待来人。果然片刻之后从墙内探出个头来,贼眉鼠眼的瞧了半晌,而后背过身慢慢的攀过墙头跳将下来。可惜此人运气太差,跳下来时一脚正好踏在一块石头上,脚踝一歪忍不住闷声痛呼,坐在地上抱着脚直冒冷汗。
毛毛瞧着这小贼本事不济笨手笨脚的只觉好笑。正要换个地方上墙,见那小贼抱着脚咬着牙却不敢吭声,心念一转偷偷走到那小贼身后拍了拍他肩膀。那小贼大惊,正要大叫,毛毛忙一把捂住他嘴巴,道:“别吵别吵,咱们是同行。”
那小贼挣了几下挣不脱,只拿眼睛惊恐的看着毛毛。毛毛见这小贼穿着夜行衣,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唇红齿白的在微光之下倒也模样端正。毛毛道:“你别做声,我不是来抓你的。”那小贼听毛毛语气随和似无恶意,缓缓的点了点头。
毛毛慢慢松开手道:“你别做声。脚崴了吧?我来帮你接好。”那小贼紧闭着嘴巴又点了点头。毛毛抓住小贼的脚一扭一推,只听得脚关节“磕擦”一声,小贼疼得皱起眉头直吐舌头,忙自己拿手捂住嘴巴。毛毛拍了拍手道:“行了,你试试看。”
那小贼动了动脚踝,又站起身来跳了跳,压低声音喜道:“果然好了。”
毛毛笑道:“那是自然。你这便去吧,先把本事练好,不然做个贼都不合格。”
小贼“哎”了一声,转身走出几步,似想起了什么又回头过来,问道:“大哥,你在这里所为何事?”
毛毛道:“我有点东西忘在这里面了要去取一下。”
小贼眼珠一转,随后了然,道:“大哥要进这郕王府中取东西可不容易。这里面兵勇巡逻不停,很是危险。”
毛毛笑道:“你以为我是你这三脚猫功夫吗?放心吧,那些小兵完全不在我意下。”
小贼道:“那是那是,大哥本领高强。只是这里面房舍众多,若是不熟悉只怕难拿到值钱东西。”
毛毛见他真把自己当贼,不觉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小子,我可不是来偷东西的,我先人将一些旧物放在里面……”见那小贼只是不信,无奈道:“信不信由你,你快走吧,别在这碍手碍脚。”
小贼正色道:“大哥万不要托大,这里面格局错综复杂,不如我来帮你引路。这里头我来来去去不知多少回了,熟悉的很。”
毛毛笑道:“那你还说兵勇巡逻不停很是危险。”正要拒绝,忽然想起此人本领如此不济,还能全身而退,定是对里面房屋布局相当熟络才能如此。自己人生地不熟,进去了若是找不到正元楼,岂不是多费工夫?想到此处便道:“好吧,你跟我进去,可别拖我后腿。”
小贼见毛毛答应,抓耳挠腮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笑道:“那是自然。来大哥我先帮你上去。”说着双手交握做成一个人梯状。
毛毛道:“不用。”说着抓住小贼的衣领往上一跃。小贼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飞到空中,吓得闭上眼睛。等双脚落地睁开眼睛时,已到了墙内。毛毛道:“怎么走?”
小贼目瞪口呆,半天才道:“大哥你还会道法?这个便是腾云驾雾吗?”
毛毛失笑道:“什么道法,只是一些雕虫小技而已。”
小贼佩服的五体投地,吐了吐舌头道:“这还是雕虫小技,我要是有这等本事,上天入地都难不倒我。”
毛毛笑道:“你是恁的没见识,江湖上似我这等的多了去了。”
小贼道:“敢问大哥尊姓大名?日后小弟也好跟人提起。”
毛毛道:“我叫毛毛,你呢?”
小贼道:“小弟名叫祁玉。”
毛毛道:“祁玉兄弟,咱们要聊等事成之后再说吧,你先带我到正元楼去。”
祁玉奇道:“什么正元楼?哪有什么正元楼。”
毛毛一听急了,道:“怎么会没有?我纸上明明写明了是京城解真府正元楼东南角第三个脊兽,你还说你对里面很是熟悉,莫不是骗我。”
祁玉忙道:“小弟怎敢骗大哥。解真府?如今这已是郕王府,那正元楼很可能也是改了名。正元楼,正元楼……”他沉吟片刻道:“莫非是正明楼?”
毛毛道:“咱们去看看再说。”待祁玉指明了方向,毛毛抓住他便往前走。
毛毛带着祈玉伏低窜高一路躲避,一会儿来到一个两层阁楼前,祈玉笑道:“太刺激了……”
还没说完,毛毛抓着他便跳到房顶,将他放在房脊上道:“你先在这呆着,我去找了东西便来。”
祈玉趴在房脊上吓得面色惨白道:“大……哥,你千万别丢下我。”
毛毛道:“你别乱动,我去去便来。”说着不再理会他,看着天上星辰辨明方向,便在这楼的东南角找寻。片刻之后果然发现第三个脊兽肚腹之下有个小空洞,空洞之内放着一个布包。毛毛摸索再三,确认没有其他东西了之后,便上楼顶抓起祈玉便往外走,顷刻间又到了府外。
毛毛没料到这么容易,十分高兴,对祈玉道:“祈玉兄弟,我帮你治了脚,你帮我找到了东西,咱们两清啦,就此别过。”
祈玉忙道:“毛大哥,你这是找到的什么好东西?虽然不用见者有份,但也好歹让我见识见识。”
毛毛道:“这东西与我身世有关,你也要看吗?”
祈玉不信道:“你就是哄我,这乃是郕王府,里面的东西怎么会跟你身世有关?”
毛毛迟疑了一下,道:“那你便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