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仗剑远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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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覆族之因

那查北行十数日,来到河南信阳城。这一日信步走到城中集市,只见市中繁华热闹,街上摩肩接踵,各种叫卖声、讲价声、卖艺者的锣钹声、货郎手中的拨浪鼓声、震得肉案上吊着的肉块直颤的砍肉声……糅杂在一起。那查忆起和君山一起在CD城中集市时的情形,那时也是如此热闹,君山在前面一蹦一跳满心欢喜,自己却只想着和雪穗相聚之后的时光。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两年多了,不知君山还好吗?那查想着“还好”这两个字,心中泛起无限忧闷:怎么会好?一个小姑娘落到专门坑人害人的东来教手中,能会好到哪里去?那查曾无数次想到君山,每次想到她落到东来教手中,便心如油煎,满腔愤恨无处发泄。

正没理会时,一个小孩在前面哭着嚷着要买关二爷的面具,旁边的母亲道:“买什么买?家里的玩具还少了?再说你看他这面具,每一个都笑眯眯的,你说哪有笑眯眯的关二爷。”那小孩不听话,只管哭要,女人只得横拉竖拖的将小孩带走。那查心中还想着君山和东来教,走出一段后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是一个卖小玩意儿的摊子,边上挂满了面具,上面有孙猴子、猪八戒、牛魔王,还有关羽、张飞、杨戬等,面具每一个都笑逐颜开,一副乐呵呵的样子。那查本不以为意,忽然心念一转,那女人的话又在耳边冒了出来:哪有笑眯眯的关二爷?那查偷眼瞧去,那摊子后面坐着一矮瘦老者,也不吆喝,也不招呼客人,只摇头晃脑的似在哼着什么戏的戏词,眼睛半眯透出一丝狡狯的光。那老儿脖颈中带着一根红绳,绳上系着一尊玉佛半掩在衣领之中,玉佛大腹便便咧嘴而笑,不是弥勒佛却是什么?

哪有笑眯眯的关二爷?只有笑眯眯的弥勒佛。那查一念至此,若无其事的往前逛了一段才折回来,上到街上一个茶楼的二楼,点了一壶茶一些点心,一边喝茶一边远远的看着那买玩具的老头。

街上之人络绎不绝,不时有人光顾这小摊,也有的只翻看了一下便走了,一个时辰之后,那查发现那看摊的客人中有些不太对劲。有个客人对老头暗暗的使眼色,还有一个用手偷偷的比划两下。那查将他们的样貌和动作都默记于心。到得傍晚时分,那老头收了摊子,将东西放到一副担子上面,然后挑着担子一摇一晃的往回走。那查付了茶钱,偷偷的跟着老头穿街走巷。那老头穿过三条巷子,来到一处宅院的后门停下,左右一瞧没人,便三长一短的叩门,门内一人低声道:“开口便笑”那老头亦低声道:“大肚能容”。门内之人将门开了一条缝,看清来人,才将后门大开,将老头迎了进去。

那查已找到东来教的据点,倒先不急着进去,只偷偷跃上远处一树上默默观察。果然,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一人从院内东北角的大樟树上下来,另有一人接替他又爬了上去。又过了一盏茶时分,墙根之后闪出一人来直奔茅房。那查已知这东来教分舵戒备森严,四处都有暗哨守卫,遂按兵不动。夜半子时,那查将院内所有的暗哨都看在眼里,正待逐一剪除,忽见院内坪中聚集了十数个身穿夜行衣之人。那查隔得太远,听不清那人讲话,只见那为首之人交代了一番,这些人便从院墙之上纵出,轻手轻脚的在城内屋顶上穿梭跳跃。那查在那群人身后跟了一阵,趁一人落后较远时忽然出手。那蒙面人怎料半路上有人偷袭,大骇之时已被制住拍晕。那查将那人的夜行衣剥下来穿在身上。那查身材长大,那人虽然身材也较壮,但那衣服穿了几次还是穿不进去,只得作罢,只撕了几块黑布下来遮住头面。

那查随那群人来到一处宅邸。那院子颇大,门口有停车马的大坪,似是一官邸。屋内灯熄火灭一片寂静,屋外有数人打着灯笼四处巡逻。一会儿只听得几声闷哼,院中的几盏灯笼都掉在地上,被人踩熄,巡逻的人已经被蒙面人放倒。那些蒙面人功夫都不弱,来去如风,无声无息往宅邸中央掩杀过去。那查跟在那些人后头,只要有人落单,便偷偷的靠过去,寻隙便将其制服或杀死。

忽然有人怒喝道:“什么人?”而后便是一声惨叫。熟睡之人听得有人大叫,顿时被惊醒纷纷点灯。可是已经迟了,宅内已经只有四五间房间还有尚能行动的人,他们急匆匆的跑出来察看,一出门便被放倒。蒙面人首领一声唿哨,周围散落的众蒙面人将宅内最后的四五人围在内宅的院中。

那些被围之人都衣衫不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只有一人昂然而立。那人虽身穿内裳,面色铁青但毫不惊慌,站出来道:“你们是何人?竟敢袭击朝廷命官。”那人四五十岁年纪,长髯消瘦,凛凛然自有一番威严。

那黑衣人首领道:“你便是于大人?”

那人道:“没错,正是在下。”

黑衣人首领仰天大笑,道:“没想到你命还真硬,我们不分官民的一通乱杀,你还能活到最后。不过反正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也不争这一时半刻。”

那于大人道:“慢着。”

黑衣人首领一怔道:“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话说?”

于大人道:“本官和你们有何仇怨?为何要置本官于死地。”

黑衣人首领道:“你自有取死之道,何必问个明白。老四,动手……”冷笑着等了半晌,却不见有人出手,回头怒道:“老四,你……老四死哪儿去了?咦……”点了一番人数,惊道:“怎么只有八个人了?其他人呢?”那黑衣人首领定睛一看,忽觉有异,指着其中一人狠狠道:“你是谁?”

众人看去,那人也是用黑布蒙着头面,只是身穿灰布衣服,明显与其他黑衣人不同。那人缓缓走近,扯掉头面,却是不识。火光映照之下,只见这人生得颇为雄壮,满面短髭,似乎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慑人的杀气。那黑衣人首领心中一凛,一字一句道:“戴腾侠。”

那查也不打话,忽然暴起攻向侧后方的一黑衣人。那人猝不及防,被那查一拳打得如同断了线的纸鸢般飞了出去。其他黑衣人一见此势,惶然中止不住的往后退。黑衣人首领大声嘶吼道:“别慌,结雾夜阵。”其他五个黑衣人闻言聚集到一起,只听得刷刷几声破空之声,也不知他们拿出什么兵刃。

那黑衣人首领嘿嘿笑道:“别人都怕你戴腾侠,我们可不怕你,这次你找上门来,是你合该死在此地。”

那查冷哼一声,直接往那首领处扑去。黑衣人首领见那查过来也不闪避,旁边其他黑衣人松散站开,从那查身边掠过。那查正暗自提防,忽然面上脖颈上寒气透体,似有什么锋锐之物袭来。那查忙双腿蹬地,上身后仰,使出一招铁板桥,堪堪避过迎面而来的攻击。可是还是稍微慢了一步,脖颈之中不知被什么锋锐之物刮过,鲜血长流。不及细想,黑衣人首领已经纵了过来直取面门。那查靠双腿硬生生直起身子,一拳过去。拳掌相交,那黑衣人首领被震退数步,心下骇然——这戴腾侠极端不利的境地之下还能使出如此雄浑霸道的拳法来,果然有其可怕之处。遂不敢再造次,只在场地周围掠阵。那查定睛看去,众黑衣人之间微微闪光,似有数条金线相连。思忖一阵,便直取其中一人。那阵法却是十分精妙,正防着敌人逐一击破,敌人若只攻某一人,那人便往后退,其余人往前进,却将那金线对着敌人,让其还未近身便被金线划伤划死。往来冲突数次那查都没能碰上对手一丝衣袂,自己面上却又多了几丝血痕,身上也多处流血。黑衣首领微微一笑,心道此人勇则勇矣,遇上咱们东来教的顶尖暗杀团“雾夜十三人众”,便也只是自寻死路了。我们虽然丧失了八个兄弟,但根基未伤,此役过后再小心仔细的物色八人加入便了,且做掉戴腾侠,我们十三人众在教内的地位大大上升,至少要凌驾于各省分舵舵主、旗使之上,甚至四大堂主、左右护法遇上我们也要礼让三分。想到得意时,见对手直扑过来,却也只是困兽犹斗。左右两边的兄弟已经牵着“北地金丝”直攻其腰、腹、颈,可以说是避无可避。果然,那戴腾侠只能举腕挡住脖颈处的金丝,腰、腹处血光迸现。黑衣人首领正待笑看那查受伤后退,却只见其身形越来越大,直接扑到面前,旁边两个兄弟力小拉扯不住,被一并带将过来。黑衣人大骇,忙往旁边直闪,却已迟了。那查揸开五指,抓住其领口往下一掼,将其头掼入青石地板中,只留下双脚抬在空中不住抽搐。其余两个黑衣人身不由己的被牵跌在其附近,也是一手一个被拧断脖子。

那查冷冷道:“女人的绣花的丝线,也好拿出来作耍,也不怕笑掉大牙。”其余三人见那查凶神恶煞,正自战栗,那查一个箭步冲上,将一撒腿便跑的黑衣人拿住拍晕,又将另外两个拔不开腿的点到在地。

转眼之间诸敌人或身死或束手,那查抹了一把身上的血便要转身离去。身后一人道:“侠士请留步。”

那查回头一看,说话之人乃是那个身穿内裳的于大人。那查对朝廷的人素来无好感,侧过头冷冷道:“何事?”

于大人道:“蒙侠士相救,在下感激不尽,能否请大侠移步一叙?”

那查道:“我自杀我的东来教,你不必放在心上。”

于大人大惊道:“侠士是说这些人是东来教中人?”

那查道:“是。”

于大人道:“这东来教妖人之势已成燎燃,本官在各地也组织力量剿灭其根基,不想这些人大胆至此,竟派人来暗杀本官。”

那查听他一口一个本官听的恶心,道:“少陪。”

于大人忙道:“侠士是否便是朝廷所通缉的戴腾侠?”

那查道:“怎么,你也要来捉拿我吗?”

于大人道:“非也,我观阁下颇有侠义之风,或许有什么冤情,本官在朝中也算能说得上话的,或许能帮阁下一二。”

那查仰天长笑道:“你那朝廷,也只好抓一下偷鸡摸狗的蟊贼,就算满世界通缉,又能奈我何?”

那于大人被那查出言讥讽,也不着恼,只道:“朝廷确有其鞭长莫及之处,只是我观侠士并非奸佞,却蒙上不白之冤,满腔热血为人所不识,诚为可惜。”

那查听了,心念一动:自己树敌甚多,若是少了朝廷通缉这一阻难,确能稍为方便。且这于大人言语之中也对东来教深以为患,或许能借助其力量救出君山也说不定。又见这于大人虽然满口官腔,却也并非气量狭窄之人,便不再冷面相对,道:“适才多有冒犯,还请海涵。”

于大人呵呵笑道:“侠士救得本官一命,就算指着本官的鼻子痛骂也是应该的,这点言语冒犯有算的了什么?”

那查道:“这东来教在本地还有一处窝巢,容在下先去捣毁,再来与阁下一叙。”

于大人道:“不忙。”说着叫道:“李复,接令……”

幸存数人中走出一人伏在地上。那人接令,不一时便招得百来号官兵。那查还道这人要派人来捉拿于他,却见这于大人口中呼喝不止,先从那查口中问得东来教窝巢所在、布局,而后安排兵众如何包围,如何攻入,如何放一条路让其逃走,又如何在其逃路上设伏一网打尽,号令清晰,井井有条。

快到晨时,那东来教窝巢便被官兵捣毁,众东来教徒一一归案,其中便有那卖小把戏的老头在内。那查见这些官兵行动迅速,于大人指挥干练,一改朝廷脓包的印象。那于大人将一切安排好,将众犯收监,这才邀请那查走入内宅。

二人分宾主坐下,于大人先赞了一番那查的本领高强,又感谢其救命之恩,那查道:“所谓救命之恩,阁下不必再提,客套话少说,我留下来是想与阁下相商讨贼大计的。”

于大人道:“侠士落拓洒脱,是本官着于痕迹了。”

那查道:“在下山野之人,言语之中有何得罪之处还望包涵则个。在下本名那查,戴滕侠一名乃是化名。在下还有一不情之请,阁下能否不要自称本官?”

于大人听后一愣,复大笑道:“是本官……老夫着迹了,就如阁下所说。听说那侠士在云贵川、哈密卫,甚至东察合台等地重挫东来教妖人,想那侠士在江湖之中也必是统御一方之主。”

那查摇了摇头道:“我从来只有一个人。”

于大人奇道:“莫非这些事是别人所作,最后全部归于那侠士头上?”那查道:“这些事也是我一个人做的。”

于大人大惊道:“真的是阁下一人所作?若非今日亲眼所见,老夫一定将阁下当做一个大言不惭的妄人。东来教树大根深而且行藏隐蔽,其中高手如云能人无数,阁下虽然武力强横,但竟能以一人之力行此难事,真乃万人敌也。”

那查道:“过奖,大人对这些事知之甚详,是朝廷要对东来教全力剿灭了吗?”

于大人摇头道:“非也,老夫也曾多次进言,只是朝堂之上均认为此乃癣疥之疾不足为患。且太后乃笃信佛法,而皇上乃是至仁至孝之人,不肯打压这东来邪教。”

那查道:“鼠目寸光。”

于大人道:“这些人目光确只在庙堂之内,中原大地之事原本不知。只有锦衣卫副指挥使卢忠从各地收来了消息深以为戒,在自己管辖之处出手惩戒。”

那查点了点头,于大人续道:“这东来教在云贵川等地蛊惑乡民老夫早有耳闻,如今到了我河南更是变本加厉,不只蛊惑乡民,还出手劫掠富户,绑架乡绅,端的是嚣张之至。老夫在治上岂容这等宵小猖獗,遂全城大索,派兵剿灭。不想这东来教大胆至此,竟敢派人来暗杀老夫,多亏那侠士出手相助,才没让他们得逞。”

那查道:“这东来教在本地如此大张旗鼓,是否有什么原因?”

于大人道:“老夫苦苦思索也不得其解。不过调查得知其现如今与云南那边的五毒教过从甚密。”

那查惊愕道:“五毒教?您是说五毒教?”

于大人道:“对,那侠士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对这个门派一定也十分熟悉吧。”那查脑海中闪过当初捣毁五毒教时候的情形。在五毒教总坛遇上的那人最后逃走,甚至那地方是否真的便是五毒教都还未可知。

于大人道:“那五毒教原本对朝廷十分恭顺,想当年镇压广西蛮族叛乱他们还出过大力。”

那查闻之剧震,声音都变了道:“广西蛮族叛乱?”

于大人道:“是,还是七八年之前的事情。”

那查正要厉声质问当年出兵之人中于大人是否在内,忽又想到若是如此一说,那于大人必然不会以实相告,忙强抑心中的震撼,故作平静道:“在下也是广西瑶族中人,当年镇压蛮族叛乱之中我亦有亲友收到牵累,大人能否将当年镇压叛乱的来龙去脉见告?”

于大人道:“那侠士莫非有亲友被冤枉?若真是如此,老夫一定竭尽全力帮他洗脱冤屈。”

那查见于大人说的诚恳,暗道此人不像作伪,不知当年之事他是否也参与在内,只道:“他们都并非奸佞之人,却蒙受不白之冤。当年事出突然,如今起因原委都已无迹可寻,在我看来他们定是遭人陷害。望大人告知,我也好祭奠他们在天之灵。”

于大人道:“这个事情老夫没有参与,所知之事若不周全还望海涵。”

原来当年正统皇帝朱祁镇初即帝位,朝廷接塘报缅甸思任发入寇西南,瑶、壮诸蛮起兵响应,朝廷上下或言讨抚,各执一词。司礼监太监王振秘言皇帝,称其初登大宝,须杀人立威以慑边蛮。小皇帝朱祁镇和太皇太后从其言,令甘肃总兵官蒋贵、兵部尚书王骥出兵西南,务必荡清敌寇。后西南捷报,天兵所向披靡,所到之处或平或降,捣毁瑶、壮反贼窝点四处,抓获罪魁,押送京都枭首。其中所经广西的南路兵马俘获战犯奴隶数十,缴获武器甲胄数百件,龙颜大悦,西南自此太平。

那查听得咬牙切齿,方知瑶寨覆灭的罪魁祸首乃是当今皇帝和王振。于大人道:“只是当时锦衣卫密保称四川兵到广西,曾杀民冒功,但无实据,最后不了了之,若是那大侠朋友冤死,正可证实当年有杀民冒功之事。”说到这里,见那查面色有异,道:“那侠士面色不对,可有贵恙?”

那查摇了摇头,心中悲愤不已,咬着牙关说不出话来,只摇着头抱一抱拳,纵身跃出房去。于大人见二人说到一半,那查忽然一言不发便离去,心下愕然不知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