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民国有个绍兴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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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梁周记之三

[周记·单纯的职业革命家]

相比于梁柏台,周月林似乎是个相对单纯的职业革命家,她比梁柏台小七岁,1906年12月27日生于上海浦东棚户区的船户家庭,父亲本是宁波人,后来凭着一张渔网到上海讨生活,家境贫苦。周月林的身份更像是一个典型的无产者,她9岁就进纱厂做童工,13岁当摇纱工,17岁进日商的大康纱厂做工,每天上班12小时,每年工作时间在300天到350天之间,每天工资为0.22元到0.30元之间,而童工则是0.18元。当时的《向导》杂志曾经这样说过——“中国纱业工人,要算是全国各种工人中最感痛苦的。”周月林的参加革命,缘于她当时参加了位于杨树浦的平民夜校,当时夜校的校长是张秋琴。从扫盲学文化开始,周月林渐渐接受了革命道理。 1924年的秋天,周月林成为了一名共青团员。随后她就义无反顾地投身到了革命工作中去了。这里有一点需要交待一下,那时周月林的父母都已去世,所以对于周来说便是无牵无挂的状态了,如果要说有牵挂,那牵挂的就是革命本身。这一点跟梁柏台有所不同。

也许完全可以用干柴烈火来形容周月林和革命的关系,形容工人和革命真理之间的关系。受尽剥削和压迫的以周月林为代表的工作阶级,一旦有了中国共产党的引领,自然是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年轻的周月林参加过不少的罢工运动,特别是在五卅运动中,她得到了更多的锻炼,1925年6月,她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很快成为女工运动的领导人,由此走上了一名职业革命家的道路。而且比较有趣的是,周月林当时的直接领导就是梁柏台在一师的同学汪寿华。汪寿华是浙江诸暨人,原名何绍元,又名何今亮,汪和周的关系曾是那种“假夫妻”的关系。汪寿华和梁柏台一样,都是较早赴苏联学习的一批干部。当时周月林在上海总工会做的是保密工作,是一名相当出色的情报人员。在上海第一次工人武装起义失败后,组织认为周月林的身份已经暴露,遂被秘密派往苏联海参崴学习和工作,在那里她认识了梁柏台。而作为一名学生,周月林在那里也第一次见到了瞿秋白,这个影响了她大半生的男人,当时是她们上课的老师,风度翩翩,口才了得,一讲课就吸引了周月林们。

在苏联,在海参崴和莫斯科等,其实有很大一批后来成为中共元老的都在那里接受过学习和训练,像林伯渠、董必武、徐特立、吴玉章、何叔衡、叶剑英、刘伯承等,周月林在那里,只能算是小妹妹了,不过大家都很喜欢这位小妹妹,而且这位小妹妹如果从资历上看,也是不简单的,至少在女性革命者中是最早的一批,而且她崭露头角的时候,不是靠诸如夫君和兄弟等的关系,而完全是靠自己的拼打。包括她到江西瑞金在中央苏维埃工作的时候,她在党内的地位都要高于梁柏台,这在革命夫妻中也是比较少见的。

[梁周记]

梁柏台是于1921年到苏联留学并工作的,当周月林到苏联时,他已经是一个苏联通了。冰天雪地,异国他乡,周月林等一批年轻女性的到来,自然在异域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据周月林的回忆,当时向她射出丘比特之箭的有三个人,一个是四川籍的教授,一个是北方人,还有过旅法经历,那另一个便是梁柏台。周月林之所以最后选择了梁柏台,因为“他也是浙江人,个性好关心人”。看样子乡情在恋爱婚姻中还是起到蛮大的作用的,宁波和绍兴,或者说绍兴和上海,都是算蛮亲近的那种关系。据说老底子的上海人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宁波和绍兴。而我们今天考察民国人物的社会网络交际圈时,浙江籍就是一个蛮重要的因素,特别是绍兴籍的读书人在当时的影响力。

青春与理想结伴,革命与爱情同行,再也不是媒妁之言,再也不是父母之命,那是何等的自由和快意啊。现在最后的障碍只是家里的结发妻子陈莲芝,梁柏台写了一封信回家,希望她能够改嫁,至于她最后改不改嫁,路途迢迢,天涯孤鸿,那个年代不是说一个短信就可解决的事情。而且组织上当时也已批准梁柏台和周月林结为正式夫妻。要知道组织的决定在任何时候都是正确的,至少组织还是蛮面对现实的。

或许那是梁柏台和周月林最好的年月,虽然是在异国,虽然条件艰苦,但真正的爱情从来都是无视物质和环境的,或许因为环境的恶劣,反倒能让爱情更加动人和难忘。物质越是贫乏,爱情就越是珍贵。正如后来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上山下乡运动中,多少青春男女根本不顾回城什么的现实因素,在广阔天地里也让爱情大有作为了一把。因为爱情不是储蓄,说今天不用明天还可以用,说五年期的利息要比三年期的多上几个点的,更没有零存整取这么一回事。

不久他们在异国便有了爱情的结晶,第一个是女孩,取名伊斯克拉(中文名叫忆霞),意取“火星”的意思,取“星火燎原”之意。第二个是男孩,是从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从抽出“弗”和“列”字,后来中文名就叫“伟烈”。他们甚至为这孩子举行了一次革命的洗礼。同时,梁柏台也早把这一对儿女的消息告诉了老家的母亲,这对母亲来说也是一个安慰。虽然还没有看到孙女孙子,虽然陈莲芝决意不改嫁,大姐梁小芬也无出嫁之意。

那个年代,中国革命者在苏联等异国生下的孩子也有不少,也有的是后来送出去留学的,曾有一本叫《红樱桃》的电影,就是讲这些革命后代的故事的。从现在能看到的1939、1940年的照片来看,梁柏台周月林的女儿伊斯克拉曾经与毛岸英、刘爱琴(刘少奇之女)、李斯特(李富春、蔡畅之女)、蔡博(蔡和森、向警予之子)有过合影,因为他们同是国际儿童学院的学员,而且从照片上看那时的伊斯克拉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我们当然也无法得知,在拍此照的1940年,伊斯克拉是否知道父亲的生死,是否知道母亲周月林正在坐着国民党的监狱呢。

从1921到1931年,梁柏台已在苏联整整十年了,他常对周月林说,我们是中国人,总要回到中国去革命吧。不久这个要求得到了莫斯科方面的同意,他们问梁柏台还有什么困难,梁说“我自己没有困难,可我有一个妻子,还有两个孩子在这里,我走后,他们怎么办?”莫斯科方面的回答是妻子带走,孩子留下交给我们,由我们送进国际儿童学院。

梁柏台把组织的这个决定告诉了周月林,周一开始想不通。是啊,是常人都会想不通,她想把孩子也带回去,可是受到了上面的批判——“叫你去做革命工作的,又不是叫你去住家带孩子的。”

所以组织的这个考虑其实有着深计远虑的。我倒不是说孩子就是一种人质了,组织的考虑一定是——你们放心去革命吧,少一些儿女私情的牵挂吧。

很显然的,无论是在浙江一师还是在上海的夜校里,老师都没有讲过如何看待孩子,如何教育孩子的问题,所以说革命者或者说理想主义者,就是有一个从常人向圣者的转变过程,回国前夕虽然依依不舍,但还得痛下决心啊。作为丈夫的梁柏台这时只能安慰妻子了——我们应该把孩子交给革命,我们回去就是干革命的,就是为了让他们以后回来能建设祖国,再说了,要孩子的话我们回去之后还可以再生的……

从此,这一对儿女便和父母永远天涯相隔,分别时孩子才三四岁啊,如果现在他们还健在,也是八十老妪(翁)了。而从后来的情况来看,如果带着孩子回国,或许要更为安全和便利一些,何况梁家母亲思儿盼孙心切,那会是怎样的一种天伦之乐啊!可惜连这样的祈盼也都一一落空了。如果晚年的周月林有什么后悔的话,那一定是后悔当年没有带回一双儿女回来。这是肯定的。为什么中国的老人们总是想抱孙子,这一定是道理的,这个道理往往要到老了才慢慢懂得。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后来”的设想了,樱桃虽鲜美,但生命极其短暂——不知这是不是一种象征或暗喻。其实国际儿童学院的生源,并不全来自中国,确切的说包括苏联在内的正在进行红色革命的国家的孩子——或领导人的,或已经成为遗孤的,而领导人后来又因为其曲折和坎坷的命运,这便势必影响到他们子女的命运,这是毫无疑问的。而苏联和国际共产组织创办国际儿童学院的性质,既是保育院,又是接班人的摇篮。

男儿有泪不轻弹,为什么不轻弹,因为还有更重的革命理想,那么现在女子有泪也不能轻弹了,因为同样的必须夫唱妇随,这是一种革命的夫唱妇随。回国途中,这一对夫妻也颇多转折,差一点暴露身份,因为当时他们在苏联的公开身份都是“华工”,尤其是梁柏台在苏做“华工”已经十年,目标大,身上又带着美金等,所以他们不敢公开出入境的,只能是偷越国境之后再坐火车,一路上这一对夫妻曾经走散,后来又奇迹式地在一艘海船上相遇。走大连,到上海,跟组织联系上之后,又在1931年的秋天到达了江西瑞金,受到了毛泽东的欢迎。毛泽东当时对梁柏台说你是红色的法律专家,第一部红色大法等你起草了。周月林在这里更是受欢迎,因为女干部奇少,像周月林这样参加过五卅运动又留过苏的更是少见,所以那一段日子可以说是梁柏如和周月林最为如鱼得水的日子。1931年11月7日,中华苏维埃第一次代表大会在瑞金召开。笔者曾在上世纪90年代去过那个大礼堂,虽然看上去很是山寨,但共产党领导的中国革命就是这样山寨起来的,会议期间有两件事值得一说。一件是关于梁柏台的,他和毛泽东、任弼时、王稼祥、曾山等同为宪法起草委员会,最后大会通过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宪法大纲》。还有一事是关于周月林,她和五位女同胞合了一张影,她们是贺子珍、康克清、钱希均(毛泽民夫人)、曾碧漪(古柏夫人),彭儒(陈正人夫人)。这张照片在几十年后至少成为一种证明,能证明周月林的红色资历吧。因为当时周月林的身份已经是中央苏区的妇女部长,这个身份是在苏区一大召开前夕就确定下来的,不久,周月林又被任命为中央妇女生活改善委员会主任,后又任中共中央妇女部长(第一任是向警予),后来周月林在长年蒙冤后曾写信给邓颖超,因为邓当年是妇女部的委员,说起来算是周月林的部下。但无论是哪个名称,其实都是跟国民政府相对应的一个“组织“,还不是执政党的地位,不过从当时周月林的地位看,那的确是红色女界第一人了。如果一定要从权力的角度说,周月林的地位似乎已经超过了梁柏台。因为她在“苏二大”上被选入中央政府主席团,当时成员一共是17名,她是唯一的一名女性,其他16名成员为:毛泽东、项英、张国焘、朱德、张闻天、博古、周恩来、瞿秋白、刘少奇、陈云、林伯渠、邓振询、朱地元、邓发、方志敏、罗迈(李维汉)。后来周月林还兼任国家医院院长,这个职务也是一个伏笔。

梁柏台当时任司法委员会委员(相当于司法部长),因为前面的委员张国焘一直没有到任,所以梁实际上是苏维埃司法部的最高领导人,为红色宪法以及其他各种法律(包括婚姻法)的制订实施做出了贡献,后来他又兼任内务部副部长,并代理内务部长。

这是最坏的年代,这也是最好的日子。梁周这一对革命伉俪当时住在毛泽东和贺子珍的家边上。只要谈起梁柏台,人们都觉得他个性态度很好,为人也很好相处。而人们谈起周月林,也是觉得她是个风风火火的人,对工作是十分的投入。1933年6月,周月林在瑞金生下一个儿子,当时毛泽东还风趣地给他们的儿子取小名叫毛毛,他说他自己是老毛,他还给其他的孩子也取名为小毛,最后是李六如又给“毛毛”取名为“沙洲”,因为瑞金有沙洲坝,是为纪念之意。

因为第五次反围剿的失利,红军主力要开始长征之路,本来梁柏台是在参加长征的名单中的,只是在临出发的前几天,中央遂决定项英、陈毅率部留在中央苏区坚持斗争,同时也提名要求梁柏台留下协助项陈工作,梁柏台服从组织决定,同时又做了妻子周月林的工作,让妻子也留下来,周月林一开始不想留下来,千方百计地想参加主力红军的长征,但最后她还是服从了组织的决定。这一“留”两人的命运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先说儿子沙洲,当时主力转移时中央规定一律不准带孩子,一律要将孩子送给老乡,现在梁柏台和周月林都不参加长征都留下不走了,照理说是不必把孩子送掉了,可是梁柏台还是以“党有决定,不能例外”为由将孩子送掉了。结果在“还乡团”打回来时,才2岁的小沙洲的身份被暴露,小小年纪便被关进监狱,最后染病而亡,死时才两岁。

接下去这一对红色夫妻的的命运便直转而下,这也跟当时苏区的形势是完全一样的。梁柏台在突围中被敌人抓获,后被杀害在江西的大余县,关于这一段史实,记载和回忆十分稀缺,只是说他在敌人面前大义凛然,什么都不说。

那么周月林的命运又将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