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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禹陵锦衣郭八郎

“郭八少爷来了!郭八少爷来了!”大街上传来一阵怎么听怎么撕心裂肺的疾呼声。

一个店铺伙计模样的人急急忙忙地跑过韩思齐和河图洛书的身边,脚下被一块碎石绊到,身形不稳摔倒在地,却毫无停顿地站起来,不顾及摔破的裤子,龇牙咧嘴地一瘸一拐继续向前跑,一边跑一边仍是大喊:“郭八少爷来了!”

只见那伙计跑过整条街,钻入一个铺面,“砰”的一声关上铺门,沿街的大小商铺也都纷纷挂上打烊的牌子关上店门。三人面面相觑,实在不懂这让人惊惶失措至此的“郭八少爷”是何方神圣。

这时,三人背后传来一阵车马声。

河图洛书耳朵尖,不回头看只听声音也知道是两马并驾的上好榆木马车,马蹄声很疾,没有想要避让行人的意思,二人连忙一左一右把韩思齐架到路边,唯恐他被伤到。

站定再看时,那驾马车也停了下来。锦衣华服的车夫小心拉开马车缀了狐毛的帘子,满脸卑谄地准备迎接马车中的主人下车。车后小跑跟随的仆婢整齐地站在马车两列,形成一个看起来颇为盛大的欢迎仪式。

街边有盖了二楼的商铺酒楼,窗口处都露出小脑袋盯着街上的动静。

一时间,整条街都静了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驾马车狐毛帘子后的人身上。

足足十息后,才有了动静。

一个内着金丝大红牡丹锦袍外披纯白及地貂裘的妖艳俊美白脸青年弯腰走了出来,手里竟然还拿着一把与时令极为不符的折扇。

他昂首站于马车之上,乌黑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此刻随风轻舞,衬得他更加俊美不羁、出尘脱俗。

他眯着狭长桃花眼,神情似醉非醉,唇角未勾却仿佛满面笑意,缓缓道:“本少爷就这么恐怖吗?”

只这一句话,所有二楼的窗户齐齐关上。

他似撒娇般轻轻撅起薄唇,声音无赖对着车里道:“四姐……”

一个清丽面容从车厢里探出,看到自己这个站在马车上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弟弟装出一副委屈样,气不打一处来,伸出小巧右脚正中他的屁股,一脚把他踢了下去。

“姐……”俊美青年皱着眉眼极没形象地站在大街上揉起了屁股,“疼……”

那与青年有六七分相似但俏丽而不妖艳的女子轻轻跃下马车,站在高大青年身边,比他矮了一头但却不输气势昂首道:“平日里叫你为人要低调,低调……你就是不听!”

青年一摊手,无辜道:“我的四姐啊……你也看到了,我今天这是才出来,什么都没干呢!”

被叫做四姐的女子杏眼一瞪:“你还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南边有动静,爹特意叮嘱我看着你,今天跟你出来就是怕你惹事的!”

青年撇撇嘴,转身望向人群,突然用折扇指向韩思齐:“你!出来!”

韩思齐几乎在一瞬间感受到了身边河图洛书紧绷如疾驰猎豹的肌肉和别人无法察觉的杀机。他强自镇定,暗暗摆手示意河图洛书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向前迈了一步,微笑道:“你说我?”

青年点头,一把揽过韩思齐的肩头:“你来评评理,我这么和蔼的一个人,像是坏人吗?怎么所有人都觉得我很有破坏力呢?”

韩思齐暗暗松了口气——原来不是被认出来了。

他看了看四周面色怪异但还达不到惊恐地步的路人,心知这位貌似风评不佳但心地不坏的妖俊青年应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天怒人怨的坏事,估计顶多就是仗着家里有钱有势胡闹了一些,而且看他气度不凡,不像是为所欲为仗势欺人的纨绔膏粱。便彻底放下心来,顺着他的意思道:“人在做,天在看。你若问心无愧,别人说什么又有何妨呢?”

青年闻言,静了一瞬,松开揽在韩思齐肩上的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听口音,你不是禹陵人?”

韩思齐面容自若:“禹陵乃鄢国商旅往来交易第一大城,有几个外地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青年微微皱起那对多长在女人额上的柳叶眉。难道自己想错了?

他摇摇头。看来自己真是生出了职业病,怎么见人就怀疑?

于是歉意一笑,拍拍韩思齐肩膀,洒然转身而去:“我说禹陵怎么突然间多了个快赶上我的帅哥呢!”

韩思齐失笑,目送青年在大庭广众之下又一展臂揽过“四姐”,缓步离去。

待路人四散,河图附在韩思齐耳边轻声道了句:“此人内功,深不可测。”

…………

鄢国有八怪,首当其冲的就是君主内臣主外。

当代鄢王即位后便明言自己只有治国之能,没有纵横之才,随即把所有外交权力全部下放,甚至连与各国联姻通商的大事也从不过问。

这一举动使得鄢国政权架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为使外交事宜正常进行,经鄢王首肯,在丞相潘安岳的主持下,户部、礼部紧急抽调人手商议在六部之外设立了外务部。因为司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外务部比六部高半阶,主官督办是从一品的大员,另设副官会办一职,其余职位与六部相同,皆有一尚书二侍郎。

新独立出来的外务部权力之大,几乎可以轻易动摇国本——他们掌握所有其他国家传来的情报消息,他们有权制定关税,他们有权决定该由哪位王室宗亲和外国和亲,他们甚至可以独立决定与一个国家开战或停战。

说白了,外务部主官督办其实已经相当于和鄢王对分王权了。所以,外务部督办一职必须交由鄢王最信任也最为了解鄢王心思的人担任。

外务部自设立之日起,督办就是祖上六代为官的郭克农。

这位微胖带有浓重书卷气的铁腕政治家在过去履职的近二十年中以惊人的敏锐眼光准确捕捉天下局势,以气吞山河的魄力雷厉风行缜密布局,以不怒自威的形象游走于十五大国使节之中,率领着外务部在鄢国树立起一面迎风猎猎飘扬的鲜明旗帜,真正在外务方面为鄢国开拓了一大片疆场。

但是,也就是这位威名赫赫手握重权的外务部督办,国事得意家事失意,成婚后一直生了七个女儿也没有一个儿子。郭克农心灰意冷之时,不料夫人腹中又有动静,郭克农当即拜遍鄢国国内所有寺庙,起誓如这一胎是儿子,此后便不再生。

没想到临产之日,真是个儿子,郭克农也就信守誓言,不再求子,给儿子起名为止。

这便是郭家八少爷郭止。

郭止长大后,似乎没有继承郭克农的一点优点,反而不学无术整天泡在脂粉堆里没事便和七个姐姐在一起厮混,得空就跑出府在禹陵城里胡闹。

百姓皆知这是为鄢国挣得大半张脸面的外务部督办郭克农郭大人的独子,哪里敢轻易得罪,因此只能提心吊胆留只眼睛留意着怕他突然窜出来拿自己寻开心。

鄢王也深知郭克农极为宠溺这个独子,虽然在都城如此跋扈行事甚为不妥,文武百官也不是没有上书弹劾过,但他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郭克农留足了颜面。

上至一国之君,下至升斗小民,都以为自己卖给了郭克农天大的面子。

…………

郭止拎着枝在暖房栽植错季而生的垂丝海棠,溜溜达达地走进郭克农的院子。

郭克农习惯上完早朝回来睡个午觉,下午再批示公文,此刻正解衣欲睡,隔着窗子看到外面院中有个身影晃晃悠悠的,知道是郭止来了,就把扣子又系上,开门冲着外面喊道:“臭小子,痛快儿给我进来!再给我来你跟你姐姐她们玩闹的那一套,小心我揍你!”

府中下人们听到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吼,便知道是郭八少爷又去找自己老爹讨骂了,相互幸灾乐祸地对视一眼,默契地远离了郭克农的院子。

郭止依旧睁着一双盈盈漾漾的秋水桃花眼,吊儿郎当地迈进郭克农的屋子。

只不过门一关上,他就变了副样子。

走到桌边先给老爹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宫里那位怎么说的?南边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能坐得住?”

郭克农走到桌边坐下,坚定直视自己儿子的眼睛:“四个字,静观其变。”

郭止把茶杯一扔:“不是吧?!他有没有搞错?!那可是一个大国!一个有神将的大国!就这么突然易主了,韩庄、韩思齐、岳成淮统统消失不见了,他就一点也不想调查一下吗?”

郭克农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最近因为立储的事情搞得自己身心俱疲,估计没什么心思掺和别国内部的权力变更。”

“他是不是忘了当初那句‘只理国事不问外务’只是骗那些朝臣的谎言?我发现他把权力下放到外务部也就是给你之后,为他自己创造了不经过朝臣就能决断外务的便宜不说,还把你推向前台当了挡箭牌。这么多年,有什么大事是你自己一人决断的?最后还不是要背着别人偷偷问过他的意思?结果呢?你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说你?”

郭止一改在外面的慵懒闲散,咄咄逼人,“有人说你恃宠而骄,当上了外务部的督办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忘了祖上都是怎么夹着尾巴当奴才的!有人说你忘恩负义,给你一点权力你就不知道怎么为人臣子了,净想着独揽大权和主子分庭抗礼!还有人说你独断专行,外务部上千人,只有你一个人说了算,好好的一个部门让你搞成了独立王国!”

郭克农沉默不语。

“结果呢?骂名挨了,还要听他的话,哪怕知道不对,还是要听!哦,他忙着立储焦头烂额,就把外面的一摊子事都扔给你了!反正外面的人不知道实际操控外务部的还是他,只会骂你抓不住大好的机会坐视南边坐大!”郭止说到这里,更焦急了些,压低声音,“天网传来的消息,汤权把北面和林国交界的二十二座城池全部割出去了!”

郭克农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真的?”

问完又自嘲一笑,“当然是真的。”

天网,这个他亲自打造的绝密情报机构,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

郭止走出郭克农的院子,那枝根本不该出现在严寒冬日的垂丝海棠被他插在了雪地里。

俏也不争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