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空灵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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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爱:渴望与回归的反叛——郑愁予《错误》及其他(1)

远去的事物正在到来,到来的事物正在远去,这就是时间。

时间总是把有限与无限,雕琢得分外艰辛有趣,就像我们华丽或平静的诞生、悲壮或沉静的死亡。在自我有限的理解中,时光里沉淀的事物,最让人神往遐想,又让人凄苦锥心的,总是情或者爱。情爱的出场,常常打破时空,颠倒众生。

一个人,如果在一生中拥有爱,拥有内心的守望,当然幸福吉祥,但多数,却是其反面。

当幽怨、空寂、落寞、无助,在希望或者守望的背后成为一种反叛,所有的爱就变得分外漫长;当我们的生命之舟,在时光的道路上突然搁浅,有限的时空里,总是上演无数让人痛心疾首,又让人措手不及的悲情戏剧。这时,在沉默与喧嚣中,男女的恋情或者爱情,就显得格外凄清迷人。又特别是那种短暂的相见之后,却又心甘情愿坚决要用自己漫长的一生,与光阴的困守相较量,在红颜的无奈里悄然老去的情怀。

台湾诗人郑愁予的这首短诗《错误》,其表达的爱之情怀,就属于这种典型:渴望与回归的反叛。这是个残酷的诗人,善良地把别人的美梦唤醒,又善良地让痛苦蔓延,在情感错位之中,开始冷漠地让所有的等待都遥遥无期。当然,与之相应的,还有李商隐。李在《无题》中写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道出相见的希望与凄苦。李璟也在《浣溪沙》中说:“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这些表达,都让人在盼望中渺茫地困守。其实,在古代,类似的诗句也很多。《诗经》中《蒹葭》篇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表达了那种可望而不可即,充满了希望又充满了无奈的心理。而在另一首诗《氓》中,却有“不见复关,涕泣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之句。这也是说明盼望与等待的急切心理,不见恋人,内心焦躁之状可掬;既见恋人,内心畅快之状也可掬,足见思之深、爱之切。在乐府诗中,这种表达更盛,男女之间要天长地久,誓言也是恶狠狠的:“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种起誓,让人心存感动之余,却很有些心惊胆战的味道。其实,男女之间的誓言是最靠不住的,情感总是多变的,而且与道德无关。

这除了需要自我约束之外,别无良策。只是,我们爱一个人,应该用真心,用行动,而不是用誓言,甚至甜言蜜语。在普希金的爱情诗中,我们就完全能够体会到诗人的心跳,也完全能够看见诗人流动的血液。其实,更有说服力的,还是匈牙利诗人裴多菲,他在《我愿意是急流》那首诗里,明白表达了自己的爱情主张:“我愿意是急流,山里的小河,在崎岖的路上、岩石上经过……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在诗人看来,只要你真正爱上一个人,就应该为对方全方位地付出,用自己火热的灵魂去感召对方,让对方从灵魂深处体会到你流动的血液,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也就是说,相亲相伴相随之时,要有献出自己一切的勇气与力量,要让自己的爱人在幸福的起落之间,充分体会到那份超越血肉意义上的东西。

当然,美好的爱总是想象居多,而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已经变得越来越现实。当生命以一种不自觉的方式流动,爱在喜悦之后总会有一种凝重,如果再加上其他附加因素,这种爱就显得辛苦异常了。但无论怎样,爱的存在总是可以唤醒良知的,特别是善良的爱。即使在爱的过程中,我们仍有可能完全失去理性。而爱一旦真正失去,却又有可能因爱或不爱变得坚强起来,特别是爱的受害者。乐府诗里就有这样的诗,说是一个女子听说男子变心了,“闻君有他意”,牙齿一咬,大义凛然愤怒起来。当然,女子的愤怒是应该的,反之亦然。如果一个男子深爱的一个女子“有他意”,当然也会怒火中烧,说不定还要走极端。现实中,这样的案例已经很多。该女子听说男子变心,陡然决绝起来,“拉杂摧烧之”。当然,这个“烧之”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男子给的信物。但烧掉信物并不意味着就断绝一切,说不定思念、愤怒更甚。诗里接着说,“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这当然是自我安慰之语。

偏要等到东方高张,神龙既驾,这里面有一个时间过程,由此看来,只有时间才是一剂真正的药方。这个女子说,等到天亮时,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其实,这只不过是一种托词,实际上是割不断对对方的愤怒与思念。独自一人说些狠话也可以理解。

爱,在一般情况下,不外乎这样几种。爱有所属,我们称为大团圆结局,这是幸福的爱情。这种故事在才子佳人型的戏剧和小说中最多。先是经历无数磨难,然后终于在一起。比如白朴的《墙头马上》,王实甫的《西厢记》,孔尚任的《桃花扇》,冯梦龙的小说《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等,这些都是患难见真情的典型。还有一种就是爱不知所终,双方开始都相爱,爱到中途,其中一方要离爱而去,剩下另一半在那里哀哀怨怨,这种状况在《古诗十九首》中常有不厌的表达,比如“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元稹的《莺莺传》,实际上也是写了这样一个故事:始乱终弃。这种情况下,受害者当然是女方。还有一种就是,双方都爱,而其中一方去了远方,这个出走或者去了远方的人,常常是男方,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扔在爱的苦恼、爱的相思与遥遥无期的等待中,这种情势无疑是最有魅力的一种。日本电影《黄手绢》对这种爱的诠释就很有些意思。川端康成在《伊豆的舞女》中,也写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学生,一个舞女,不自觉地走到了一起,开始难舍难分,最后,男孩子不得不离去。川端强化了最后那个镜头:男孩子乘船离去,女孩子在岸上,拼命挥动自己的双手,随着船的离去,女孩子万分落寞……这个故事没有后来,后来只有读者想象了。美国电影《廊桥遗梦》,把两个人四天的激情拉长到一生来思念,给观众留下无穷的回味。四天就是一生,浓缩的幸福,真是别有滋味,我们常常会在心里这样说。

其实,在爱情中,爱情悲剧才是真正感人的,两人要死要活相爱,但命运就是不让他们在一起。凄美感人的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可以说是这个典型的极致。此二者是同学,按我们今天的话说。一起耳鬓厮磨几年,之后,双方都单飞,但情感已经不可遏制地产生,并且是撕心裂肺的那种。梁山伯为此郁郁而终,祝英台在出嫁路上,经过山伯墓地,奋不顾身越入山伯之墓,之后,双双化蝶,完成了世俗中没有完成的愿望。

陈钢与何占豪两人把这个故事变成了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迎合了大众善良的心理审美趋向。另外,在乐府民歌《孔雀东南飞》中,也叙述了一对悲情男女双双殉情的故事。刘兰芝,典型的淑女型妻子,在婆婆的万般刁难中,忍无可忍,只好自辞。焦仲卿,在亲情与爱情之间,毅然选择了后者,把自己有些狠毒变态的老妈扔在了苍凉的人世间,自己找一根绳子,心甘情愿挂了上去。当然,这是其妻刘兰芝在被娘家逼婚跳水身亡之后。这个故事,在今天仍然拥有相当大的魅力,足见爱情悲剧的力量。

在西方,这样的故事也举不胜举。著名的“情人节”(公历每年2月14日),就是为了纪念一对相爱的青年男女为爱献身,最后成为大众节日。情人节又叫圣瓦伦丁节。古罗马青年基督教传教士圣瓦伦丁,冒险传播基督教义,被捕入狱,感动了老狱吏和他双目失明的女儿,得到了他们悉心照料。临刑前圣瓦伦丁给姑娘写了封信,表明了对姑娘的深情。在他被处死的当天,盲女在他墓前种了一棵开红花的杏树,以寄托自己的情思。这一天就是2月14日。这当然只是情人节的版本之一。

由此可见爱的悲剧性力量。鲁迅曾经说过,悲剧就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当中,爱情悲剧当然是最感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