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草原染绿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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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收拢白云擀成毡

细雨绵绵,风吹云卷,变幻无常的天空,时刻改变着大地的颜色。雨停以后,天空的云被风吹着乱跑,就像羊群在河滩上奔跑。青云退后天空卷着羊绒似的白云,有时退出几处照射来温暖的阳光,天空是那么清丽可爱,白云如絮天空像绵絮擦拭过的镜子。

有了联装机组,借着风力发起电来,它不但给这遥远的边塞带来了光明,而且在生产和生活的各个领域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往年。剪羊毛就成了人们最发愁的事。人常说农村割麦子,牧区剪羊毛,这是农牧民的苦差事。

麦收季节日头正毒,城里人搧着电扇还嫌热,都想着换空调。可是割麦的农民,头顶烈日晒,脚底热土烤,弓着身子低下头,一镰一镰割麦子。山西、内蒙一些地方是拔麦子,大热天蹲在垅沟里一把一把的拔,满手血泡,疼得要命。草原上的牧民,剪羊毛的季节同样是大热天。每人一只,把羊逮住,放倒,用二尺毛绳把四条腿捆绑起来,然后一剪一剪的往下剪。天热羊毛热,热气又是羊腥和羊粪味,姑娘们的脸上像银虫似的,蹲下来一天腰难直、腿难伸,手上血泡变成脓。可是现在有电了,机械剪毛代替了手工劳动。姑娘们手握推子推着一堆堆白云,红朴朴的笑脸露出了愉快和轻松,江卜拉成了解难解困的能人。

在流清滴翠的夏天,剪下羊毛要擀毡子。擀毡子又是一次小聚会的集体劳动。剪完毛紧接着要弹毛,把一绺一绺的毛弹成如丝白絮。

拖拉机、汽车、骆驼队都往这里送羊毛。一座挨一座,一垛挨一垛,好象雷雨后雪白的云山。流清滴翠的湖畔草场上,铺下了棉田一样的长毡,一条挨一条,好看极了。姑娘们像花蝴蝶采棉一样,舞动在长毡上絮毛,一层羊毛一拨水。姑娘们前面絮,小伙子们后面唱着<伊斯盖咿路勒>(擀毡子词)往新铺絮的羊毛上洒水。絮一次洒一遍,轻松的劳动,歌声笑语不绝于耳。小伙子们洒到姑娘们身后,故意逗趣得往姑娘们的脸上撩水,青春欲发的少女们,含情的笑貌挂着晨露似的水珠,显得更娇美了。她们仰起绯红的脸蛋儿,像一颗挂着露珠的红苹果惹得异性动情,有些胆大的小伙子偷着吻一下,使露珠沾在了嘴唇上。这种动作,都是在猫腰洒水中进行。有的愣头青不懂偷吻时,姑娘会在他腿上重重地拧一下,然后笑着跑开了。难得的聚会,开心的劳动,往往在这时候像水融乳一样凝结成了情侣对。

絮好一块毡子,用松木檩卷起来捆实缠紧,两个青年后生骑上壮实的马,各牵着一头,齐步奔跑。奔跑十里返回湖边,毡子就擀成了。接着再擀第二块、第三块,十个八个青年,拖着四、五卷大磙子在草原上奔跑非常有趣。擀回之后,展开用清水洗几次,一块块雪白的大毡就产生了,晾开后用来围蒙古包、做铺垫。穹庐毡帐就这么来的。

晚餐之后,乘凉风、踏月辉,一对对初恋者,挽臂携手到湖边漫游。白天絮毛洒水时,因为僧格老瞅着娜日萨。江卜拉在娜日萨身边没有放肆。夜幕下,她俩离开湖边,走到草滩上坐下。娜日萨问江卜拉:

“除了想改革,心里还想什么?”江卜拉没有准备,不知该说什么。随便说了句,想得很多也很乱。

“没有主旋律吗?不想你和我吗?”

“你是说爱情,这该叫我怎么说呢?”

江卜拉有些难为情的样子。娜日萨问他愿意不愿意和她结合。江卜拉低调说:

“这还用问我吗?你不清楚……”

“那你不到我家三番五次地去提亲,我不值得你三番五次地去提亲吗?”草原上讲究提亲的次数越多姑娘值贵。江卜拉听了惊异地望着娜日萨,然后摇摇头说了一段复杂的心里话。他说你难道看不见前面有一条难以跨越的壕沟吗?你额吉极力反对你和我的结合,嫌我是外来人。我也理解她,年老了害怕女儿跟上别人走了。这是做母亲的权利,母亲的自私是切腹之爱酿成的,是无可非议的。她选中了僧格,她很固执地选中了他,他答应倒插门儿当赘婿。我不能,我不能抛下年迈多病的叔叔走了,爱情和叔叔选择的时候,必须先选择叔叔,后选择爱情。因为他年迈多病,离走向“火”的时日越来越近了,道德不允许自私地抛弃他,让他孤苦伶仃地跟着死神去。那样就是选择了第一条,爱欲得到满足,心灵的遣责是难以忍受的。两条我都愿意同时选择,可是恐怕不能如人愿。老人是那样固执,可是僧格又横在中间,我不想去闯激流,想等个风平浪静。

娜日萨看着半晌没有说话。她了解他、理解他,可她心里痒痒的耐不了无限期的等待。她也感到挟在中间非常不好受,她也有难言之隐,可是青春的爱火烧着,她等不了:

“你不觉得等待比什么都难受吗?你去提亲,我说服母亲。”

江卜拉摇摇头说:

“条件不成熟,现在一提又会引起大波。我跟我叔叔也讲了。我说:金子跟金子熔,铜跟铜炼,我跟娜日萨或熔或炼,只能在一起。老人说:‘娜日萨是草原上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可是,不到火候熔不了,强炼便是渣,暂时别张罗。不张罗,有娜日萨在头里挡风遮雨你什么事也能干成,一张罗,把她推到一边,你什么事也办不成。不可小看地方势力,地方势力不厉害为什么称‘蛇’呢?地头蛇胜过强龙的,这一点必须明白。你俩的事情,就这么频频的来往,慢慢让人们习惯,习惯到可忍时,才会水到渠成’。我该说啥呢?”

“这么说,等个山老树死石头枯吗?青春有几时?有几时!……”

“……”

江卜拉被这深夜的凄厉声震颤了,他抬起头来望着乌云遮住了月。她等待着,他长久地沉默着。娜日萨走近他,发现他脸上挂满了泪珠……

娜日萨心颤颤的,她伸手去给江卜拉拭泪。她的泪也不由得滴落在江卜拉滚烫的手臂上,仿佛发出了滋滋的的响声。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过了一会,江卜拉问娜日萨:

“娜日萨,你说我们怎么‘熔?’”

娜日萨望着江卜拉的脸,突然投入江卜拉的怀抱:

“我投入你的‘炉’……”

“……”

夜鸣啾啾,蛙声咕咕。云含着月,花含着露……

草原是绿色的神话,往事驮在马背上奔驰,回忆像蒙古包一样繁衍。黄昏扩散着诗的意境,月儿恋着云,星星好似迷人的眼睛。夜,如果没有闪动的睫毛,亲吻的低吟和拥抱磨擦的窸窸声,就是一个死去的夜。

江卜拉身体恢复以后,一直没有得到马群。给过他马群,他没有接受,他的改良试验群被别人夺了,别的马群他拒不接收。不接收不是他内心的意愿,他是想逼水上墙,重新要回自己辛苦两三年培养的马群。

没有马群,他就经常骑着摩托往城里跑。买资料,录教材,到晚上给他的“摇篮”成员上课。他的开支全靠叔叔的微薄工资和娜日萨给予的补贴。他到城里舍不得下一顿馆子,早晨喝茶,嚼上一口炒米就走了,抗到晚上才回来吃饭,娜日萨看见他艰苦,卖了羊毛给了他三百块钱,让他吃点好的补补身子,他结果一个没舍得花,全部买了录像带,有了联网电,看录像带有条件了,看录像比听录音收获更大。娜日萨怪怨他说,你这人不理解别人的心,让你吃的好点,进城不要空着肚子回,你结果尽买了录像带。江卜拉说,吃科学比吃羊肉好,这有意义。再说,我最饥饿的是知识,不是羊肉和烧酒。娜日萨拿他没有办法,只好由他自己去。可是,娜日萨总是不由得要接济他。

江卜拉在办讲座、搞科研的过程中,他发现,一讲外国好的管理经验和先进技术,却吉扎布就不大赞成。他总是说:

“对你们这些偏激有好多人看不惯,包括我也不赞成。不要老说外国的这好、那好。我们是中国,不是外国。外国有好的东西,也有不好的东西。人家是向你做宣传,所以人家尽拣好的说,你们也跟着人家尽说好,不对。”

“却吉书记,您说的对,外国不是都好,可我们没有说学人家不好的东西呀。学就是学好的呀,如果我们每天讲这不好、那不好,那还学什么呀?学外国的好的不是今天才学,半个世纪前就学了,中国的进步知识分子,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学习苏联的革命经验,这一学习推动了一个历史时期的大飞跃。当然,宗教和鸦片也是外国学来的,也麻痹了半个世纪,苦害了半个世纪。我们今天同样是学人家好的,学来推动我们的科学化进程。”

却吉扎布也是偏听偏信多了,他亲自听了江卜拉说的意思,感到是对的,他说:

“学好的我不反对,我怕你们老说外国,忘记了中国。比如说科学技术,这我们可以学,学得越多越好。这跳舞、迪斯科,也是外国的好吗?”

江卜拉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沉思片刻,他好像是和别人说,又像是跟自己说。我和别人一样,什么事都有个认识过程。在这一点上,我不如娜日萨,也落后于僧格他们。最初,僧格一伙子,买来录音带学着唱呀、跳呀,我骂过是一伙混蛋。可是,当他们参加了“马背上的知识摇篮”,我发现,这些个“生格子”接受进来东西比我原先那些“绵羊羔”快的多,开放的多。他们的节奏快,所以喜欢迪斯科之类,就像我骑惯了摩托,总嫌马慢一样。以后我翻阅了许多资料,城里一个朋友说,交谊舞不也是共产党从俄共那里学来的吗?中国的体育项目,多数是从外国学来的,这不很好吗?

经过这次长时间的谈话,却吉扎布发现江卜拉增长了不少知识,但是,他也觉得江卜拉听不进他的话,一味地做解释,或者找理由辩解,尽管觉得他的话没有错,但总觉得有些不舒服。过几天,突然又让江卜拉接马群,这次让他接一个新分出的马群。每年产驹以后,当年驹长到二岁以后,总要新增一两群马。几个月没事干,曾多次要马群不给,给别的马群他已经拒绝过了,现在还不是他的试验群,他再次拒绝了。娜日萨劝他先接了吧,宁抢着一条路走到黑也不好,接了再培养吧。

江卜拉的意思是,逼着要那群马,是怕别人给他毁了。另外,接受个新群,又过了配种季节,想再重新开始还得等到明年。如果在配种之前接了群,自己可以再搞个良种群。再说配成一个纯种,至少是三代以后,那群马第二代也配了,已经下了三年多功夫了。外国那些良种马……他又要说外国的好了,好像说顺留了。其实英国的良种马是世界公认的优质马种。伊犁马是国内的优质马,三河马、蒙古马都不如伊犁马。汉武帝爱马,曾经称伊犁马为“西极天马”,每年派人到“大宛国”选“天马”。蒙古马是骑兵爱骑的,耐惊耐炸,战马和骑士震惊过欧亚大陆。如今,战争的烽烟已经卷过去了,美国的骑兵师已到了空中,现代和机械已经代替了战马的作用。现在培养马就可从标致、奔跑的速度上考虑了,农村需要的役马,最好是苏联的重挽马,力气大,耐力强。所以,江卜拉说:

“娜日萨,不是我不听你的,这里的事很复杂。”娜日萨说:

“我考虑到这群马是却吉扎布让你接的,不要让他以为你就是不听他的话。”江卜拉说:“你说了我又不听,这就连你的话也不听了,又得罪了一个,哈哈……”

“哈哈……你小心点吧。”一是先接了听了却吉扎布,他和别人打了赌,二是另有原因。无耐,他只好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勉强答应下来了。娜日萨怕他想不通窝在心里,劝他想开点,看远点,固执过头了会变得僵化。你有你的想法,领导有领导的难处。却吉扎布一概看好你,在某些问题上有分歧,这是正常的,也是不可避免的。领导有领导能力,政策水平,再有能力,也是政治素质高一些,不见得文化素质和别的方面也高,共产党干部不是常讲群众路线,向群众学习吗,要都高、都高明还向群众学啥哩?先接了,走了一步说一步,走了一步看两步,世界上没有铁板铁钉的事,经常会变的。

江卜拉觉得,还是娜日萨最理解他,她的话像春风吹入了心房,他感激地接受了。

炎热的北方,缺雨的年份比较多,今年又是一个干旱的夏季。一般来说,春天风沙大,夏季相对雨水少。因为夏营地牲畜过于集中,马群和羊群争草坡,只好又把马群调往北部淖尔边上,羊群也是早出晚归延长放牧时间。

“马背上的知识摇篮”,因江卜拉的后撤,娜日萨的延长放牧时间,“摇篮”渐渐地变得“遥远”了,马群和羊群拉开距离后,江卜拉和娜日萨见面也很少了,他俩见一次面,江卜拉还得把马群托给别人,骑马跑百十来里在山坡上见见面,这头由娜日萨“摇”着,那头由江卜拉“摇”着,可因长期拴在马群上,录制资料的时间少了,请人来讲课也去不了淡化了,“摇篮”断了源,一个月里只轮着上一次课,慢慢变得枯竭了。热起来的兴趣又被迟缓的马背摇落了,解放以来不知有多少次的“青年热”无故地被泼了冷水,民心民愿都会像季节的野草,随着“气候”的变化而有枯有荣。就连青年们的婚姻爱情也受封建残余势力的挟制和约束,独立自主的女性意识,常常是一纸空文,青春的苦闷和压抑,使许多人过早地结束了生命。

江卜拉和娜日萨,认识又进了一层。僧格是爱情与事业的障碍,但不是一堵墙。他们真正的阻力是传统意识和权欲。他们以后的会面,差不多尽谈论这些厚重的历史,越谈越深沉、越负重。娜日萨觉得,两个人越谈越投机,越感到心灵相通,越是这样,越感觉到他是她的,她是他的生命与灵魂,谁也离不开谁,否则,就是无味与苦闷,谁失去谁,就是死亡的征程。她们常常唱一首情歌:

有一条冥冥的小路,

总在等一个骑手的歌声;

有一片幽静的湖泊,

总在望着一个牧女的背影,

有一条薄雾似的纱巾,

总在纺织一片思念的彩虹。

……

唱啊,谈啊,两个人到了一起,总觉得精神十分爽快,总觉得有谈不够的话,离不开的情,两心相悦,灵魂的沟通是无穷的乐。

人类有别于其他动物的特征之一,就是对精神生活的追求。精神这东西虚无缥缈,脆弱如冰,一旦受伤,复原很难,可惜偏偏是爱情中不可缺少的部分。本身难求也就罢了,有幸得了还得不断抗拒来自各方面的袭击,一不小心就会得而复失,因此,他与她都很珍惜这段爱情。这种得以建造在沙滩上的楼阁,风摇雨袭总是不断,他们还要付出艰辛的努力。因为爱情是最高境界的“乐”是灵与肉的完美的结合。要知道肉易得,灵难求。他们是紧紧地抓着灵不放,肉不是他们现在的所求,肉是一时的神圣,灵是长久的天堂,无论多么艰难,他们要携手并进,步入他们向往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