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纶锦衣冷似铁,银甲长缨百丈冰。青花瓷雪碗里酒,酒里望月几多愁。
眼,微闭,除了帐外弱不可闻的木叶击雪,火盆里烧得噼里啪啦的炭木,这里就再没有了更多的声音。
除了他。
王将军啊王将军,这次凯旋回京,看似风光满面,我看倒像是丧家之犬。
王求还是不睁眼:“说起来,还没有人敢把我比作丧家犬,你这话,从何而来。”。
当然,原因很简单,你自己清楚,你终于快帮皇上平定了天下,也就是说……你终于没了任何用处了。
相反,我的将军,对他来说,你手里的兵权才是他最忌惮的东西,比起叛乱的节度使和起义军,你才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影子。
毕竟你要是想进攻京城,夺取皇位也不过是一声令下。
我对皇位不感兴趣。
当然当然,你心胸豁达,情趣高雅。可皇上不这么想,善弄权术的人,觉得任何人都会夺走他手中可笑的玩具,相信我吧。
皇权之下没有苟且,只有我生你死。
如今生逢乱世,先是青阳帝穷奢极糜,大修宫室墓岭。朝廷如今也不太安生,党羽之争荒谬之极,宦党被清剿,青林党饱受打压,朝中再无人能牵制皇室的权力。后几年饥荒连连,重赋税徭役,国事衰微。南蛮北匈,趁机攻打,战事不断,我们为中州南征北战这么多年,真是不值。何况如今的天下民不聊生,你可要好好想想,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
所以我回京之后就弃掉兵权,归还虎符,解散中州血骑,卸甲归田,隐居山林。
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卸甲归田。不过我觉着不用猜不用想,你回去过后就只有一个下场。
听着,将军,你是高高在上的总兵,但回京你交付兵权过后,可就什么都不是了。可无论怎样说,现在你可不是一个人。一声令下,千万将士,过渭河,伐苍水,军皇城,夺天下。将士们也必定誓死追随他们尊敬的将军。
这饱含激情的声音顿了顿:“若为枭雄,则枭雄当立!”
“或许你说的对。”
“不对不对,我说的不对。”他灌尽了最后一口酒,然后,将酒杯狠狠摔在地上,“你说的才对。”
“你说的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远,随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这账里。
他终于睁开了眼,叹息,再叹。他的父皇,齐陵皇,很多人说前半生他是个好皇帝,但后半生,他决定为自己而活。大概就是从他死而复生那一刻开始,中州就就由盛转衰,也就是那一刻开始,他父皇的眼睛,让他觉得如此陌生,这也是他始终不明白的一件事,为何一个人的心,能变得这样快。
为了国家戎马兵戈到现在,也是个头了。他一直以为那些北匈人让中州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已经足够可恶,可真正让百姓感到最可恶的,不是别的什么,恰恰是自己的国家,和如今皇帝,他的亲哥哥,青阳王。
他已经看了出来,无论自己再强,自己的中州血骑再强,这中州也将会如同一朵末季的花,逐渐枯萎凋亡。
他自小活在这偌大的皇宫,他从小就知道这皇宫既有繁华如初春草木兴盛的歌舞升平之地,管弦呕哑春光融融,又有如寒冬冷寂枯寒草木衰败之所,所谓舞殿冷袖风雨凄凄。这皇宫,大到竟在一朝之内一宫之间,冷暖不一。这齐陵王的千里皇城,万落宫阁,有时风华,有时凋落,大概正如他自己的迷乱放荡的心。
也是大约十年前的冬天。雪纷纷攘攘,不曾停歇,冷了皇城,冷了人心。
他立于床前,悲语不发
看着自己亲爱的母后,抚摸着干枯竭泽的发,禁闭着嘴唇,无声的心痛。
母上,我知道你为何事苦恼,又为何事伤心。我知道你在为父王,翘首以盼,可也许,他不会来了。
你觉得父王什么时候会来呢?
当车轮之声,渐近渐远时,皇后才会微微抬首,眼神才会恢复刹那神采,随即又黯淡下去。
晴儿,作为太子,你要坚持下去,恪守本心,为天下做点好事。
你不要怪你父王,他的心,也许不在我这,他没有做错什么。
那年十三岁,宫内皇后殡天,举国上下哀悼,唯皇上一人,在寝宫里,不闻。那年天奇寒,饥荒横行,唯有齐陵皇,不问。那年北匈人也难过,为了生计,开始袭击北州辽土。那年宦党掌权,致使朝廷奸臣当道,站队投机,贪污腐化,开创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妖孽横行的朝廷。他始终不相信,是父皇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哟,趋晴皇儿,有幸来这莺銮殿玩?来,上酒,给太子斟满。
父王,今日儿臣不是来喝酒的。
皇儿来干什么啊,说给朕听听。
趋晴单膝跪地,低下头,双手抱拳
父皇,儿臣愿请兵三万,收复辽土千里之地,还百姓一个安土。
好,不错,皇儿有志气。
父皇,可儿臣,不是在开玩笑!
儿臣以为,国之土地,一寸不可失!
齐陵帝环顾四周,望了望太监和宫女,慢慢说道,“朕以为,让他一个辽,也无碍。”
父皇!父皇可知,这天下是先辈们,荆斩棘,暴霜露,方夺得这尺寸之地,父皇可知,今天割五里,明日割十里,一朝觉醒,环顾四周,中州只剩方隅焉!
皇儿真是讲的好啊,可这朝中能人将士这样多,我凭什么将这兵权给予你这个未及弱冠的孩子。
儿臣认为,所谓朝中能人其实不过如此。
让田将军来,若是田将军承认了自己不如你,我就把这虎符交与你,让你出征。
传田将军!
叩见陛下
平身,太子年幼,懵懂无知,竟然想要去北辽带兵打仗,田爱卿一定认为这事荒谬吧。
陛下!但臣自认为不如太子,故恳请陛下将兵权交于太子晴!
田将军,你……
太子乃当世奇才,恳请陛下将兵权,交于太子晴!田将军的声音越发不可质疑。
不可理喻!
扬先生立于台前,声色并茂,讲到激动人心之处不免表色与双手共用。
“太子晴取剑而立,怒视齐陵帝,英气逼人,剑气凌人,哗滋一下,从剑柄开始给自己划了一条贯穿手掌的口子。”
扬先生立刻伸出手来,仿佛这就是太子晴的手。“那口子奇深无比,一下子就让那血流满了剑身,他剑指皇帝,血就顺着剑身,盘蜒到剑头,滴到了皇帝面前的地上,当时雷鸣一声顺着太子晴巨啸而出:此次北伐匈贼,平定北辽,不效则令孤九死,不悔!孤此誓,若有虚言,时在坐者,皆可以此剑为证,斩孤不待!
啸声罢,以剑击地,剑入地半尺,血即刻凝结成冰,使剑不动分毫!”
王将军的剑血霜,剑名来源于此。
这把当朝名剑,威震了天下,剑语道
“天之苍苍,我剑常霜,霜携剑光,斩落九湘。”
这后人给的剑语也不一般
——九节菖蒲石上死,湘神弹琴迎帝子。据闻中岳石上菖蒲,一寸九节,王采食之,得长生焉,大概影射了这时母后尸裹未干的太子晴隐有驾君之上和弑君之势。
好了,书就先说到这里,大家如果想知道齐陵帝交虎符否?且听下回分解罢!谢谢大家捧场。
继续讲两段吧,扬先生。
是啊,扬先生,继续讲两段,齐陵帝到底交没交虎符啊。
扬先生别走啊。
…………
说罢扬先生就让侍童收拾家伙什回了家。
于欣也早早在家里迎接了:“夫君回来了,葶儿快快去准备饭菜。”
“不急,今日常风临别前把他师傅留下来的一书转赠给了我”
只见扬先生从行李里端出个紫金雕凤匣子,里面刻有金丝镂空花纹,带着严肃的表情端端正正的摆放在一旁的茶几上,也不打开匣子,这这样坐在茶几旁。
于欣倒是饶有兴致的打开匣子,只见匣子里面井然有致压着一块光滑的白色丝绸,包裹着一本硬黄纸壳的册子,中间自上到下用一种极好看的字体写了《东海轶事录》五个粗线大字,照常理说这种手写字体早就该名仰天下,可这字体于欣没见过,扬先生也未识出。细腻的书页无端的散发出一股异香,让人顿觉清爽无比,手指轻动,拨开书页,第一页印着她从来没见过的彩色插花和上了黑色的盘枝错杂的藤蔓,乍一看像是挣扎着相互盘曲的人手臂。
“天下孤本,此一无二!”
附录
东海之内,逢九月,天地风雨生于无常,三千紫电击水,波光如缕。深海有鱼寻至海面,万斤黑云压地,波涛如沸。从古至今,每逢此时,有巨贾造大船,千里连坞,斥万金,及至千人,出东海,寻天地之异宝,夺九州之龙光。
《东海有二石,其名为双子》:
且说东海有一岛,岛上年老长者多若牛毛,另有一怪事,家家户户必有十几个罐子堆放至前院,问则知,岛有二石,其名双子,可让人永生不死,岁月无穷尽,所以皆不生子嗣不传后代,几经千年者虽仍能苟存于世,体肤亦无力回天,是以罐装之。后近千年,岛上终无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