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湮没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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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表里山河

南城城关大开,一个青年将军领一队兵士沿吊桥走来。

龙成方才打量这座上谷关。

上谷关东西走向,建在两山谷口处,城关上写着“上谷关”三个大字,向两边延伸到两侧山上,如一只大鸟匍匐在地,张开翅膀,守护着山下的子民。

关外便是汹涌澎湃的拒马河,让上谷关更难以逾越。

将军走到两人面前,将军拜下身去,道:“弟子尝苦拜见师父!”

孙麦菽厉声道:“你是一关守将,拜我这农人作甚?折我寿吗?”

将军急忙起身,道:“弟子不敢。师父怎么会在这里?”

孙麦菽嚷道:“师父干什么你都管着,是吗?”

将军道:“弟子不敢。师父快回庄上去吧,这几日幽州不安宁,师父可听说了?”

孙麦菽道:“听说了。契丹人不是来捣乱么,怎么,契丹人没有打上关来?”

将军笑着道:“契丹人一路被幽州军追赶,今天早上,幽州军把契丹人赶到易县县城里去了。”

孙菽麦徒然爆喝:“什么!易县百姓怎么办?”

将军忙道:“师父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昨天夜里,少将军已经下令,把易县百姓全都迁到涞水县去了,契丹人进去的时候,易县是一座空城!”

“喔!”

将军又道:“不但是座空城,少将军还下令,让城内的百姓把粮食,牲畜,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通通运走,运不走的让幽州军帮忙运走,现在的易县啊,还是座死城!幽州军已经把易县围了个水泄不通,契丹人就是插翅也难逃了!”

孙菽麦方才平静下来,道:“文行秀这小子,还有点能耐。”

将军道:“尝苦也想带兵杀下上谷关去呢!”

孙菽麦又急了:“胡闹!你杀下上谷关去,上谷关谁守啊?我守吗?我一个种地的,守得住吗?”

将军笑道:“尝苦只是说说,师父别当真,我怎么能舍了城关呢?师父的家还在城关下呢。”

孙菽麦道:“你知道就好,让你的手下把眼睛都擦亮了,把耳朵都竖起来,甭管是关内关外,都盯紧喽。关外虽说也是幽州地界,但是通连大漠,随时都可能遭遇外族奔袭,一时一刻都不能放松!明白吗?”

将军道:“尝苦明白!”

孙菽麦道:“我的家失了事小,易县县城失了事也小,若是哪一天蓟城有失,瞧我不把你这双手给剁下来!”

将军道:“尝苦记住了。”

孙菽麦方才罢休,道:“来,见过龙成少侠。”

将军突然瞪大双眼,对龙成道:“哇呀呀!单骑救蓟城,一马踹破契丹大营,一人夺回蓟城北门的,便是少侠?”

龙成不想消息传得这么快又这么神,只得抱拳道:“在下天辰派妄人门下弟子龙成,见过将军!”

将军急忙还礼,道:“在下上谷关守关校尉,郎山剑派弟子孟尝苦,见过少侠!”

孙菽麦看着龙成,道:“你这小子,昨天一整天都做了什么?”

孟尝苦满脸崇敬之情,道:“师父,您老人家是不知道,龙少侠,可是天人一样的人物···”

孙菽麦怒喝道:“住口!”

孟尝苦便不再言语。

孙菽麦道:“不请我们进关呐,打算在这铁索桥上晃荡一天吗?”

孟尝苦急忙道:“师父请进关,龙少侠请!”

孙菽麦迈开大步便走,口中还在念叨:“有这么厉害吗?传得跟什么似的!”

一行人穿过关门洞,来到关内。

龙成回望关门,中间挂一横匾“幽门雄关”四字,两侧各刻石联,上联“千里太行开恩德蒲阴第二陉”,下联“万古中原却苦难上谷第一关”。

孙菽麦见龙成回望上谷城关,便道:“龙郎,随我到关上看看。”

也不待龙成答应,径自沿石阶上了城关。

龙成跟着上了上谷关。

凭着女墙远望,天高水阔,当空大雁南飞。

北面山势由高渐低,虽连绵不绝,但起伏平缓。

孙菽麦手指西南,道:“

西南方是广昌县,为拒马、涞水、易水三水源头。

广昌县南有倒马关。

倒马关南便是唐县。

此处谷口,名叫蒲阴陉。

再往北看,此处往北是蔚县,再北,东有怀戎郡府,西有云州城,再北,便是大漠,东有契丹,西有突厥。

此三国交界处,最不安稳。

两族与我月国,虽有燕山和阴山余脉挡着,但条条山谷可通。

小则幽州,大则中原,真正的关口,便是这卢龙、居庸、上谷、常山四关。

龙郎,你观此上谷关,可险否?”

龙成道:“险,但非绝险。”

孙菽麦道:“可破否?”

龙成道:“强兵可破。”

孙菽麦大叫一声:“好!上谷关之险,较居庸关,三分不及,较卢龙塞,五分不及,较常山关,七分不及。

尝苦!城关上的对子是谁写的?”

孟尝苦感慨道:“是文刺史所写。”

“念来!”

孟尝苦朗声背诵道:“千里太行开恩德蒲阴第二陉,万古中原却苦难上谷第一关!”

“何为开恩德?”

“太行横亘南北,隔绝西东,因有八陉,可连接燕赵,以通商贾,是为开恩德。”

“何为第二陉?”

“自北往南,蒲阴为第二陉。”

“何谓却苦难?”

“自古夷狄凶悍,上谷关多次抗拒夷狄进犯,是为却苦难!”

“何为第一关?”

“上谷关若破,中原将直面夷狄铁蹄,因此是为第一关!”

师徒俩一问一答,龙成似有所悟。

孙菽麦道:“对!此言大对!上谷关若破,甭管你居庸关有多险峻,有个鸟用?

龙郎记住,自古路有远近,关无高低,地形上越不险要的城关,才是一个城,或者一个国,命门所在!”

龙成俯首道:“龙成谨受教!”

孙菽麦转身便走,道:“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龙成跟下关来。

孟尝苦道:“师父要下关去?”

孙菽麦头也不回,道:“不下关去,赖在你这里蹭吃蹭喝不成?”

孟尝苦道:“山下不太平,师父这几天就把家室迁到郎山去住几天吧,山里的房子空了好几年了,总该有人住啊!”

孙淑麦仍不回头,低头往下走,道:“山里土没劲,庄稼长不好,不去!”

孟尝苦道:“那师父千万当心!有什么要紧的事就派师弟来关上找我!”

孙菽麦道:“我就是个种地的农人,你是个守关的将军,我哪高攀的起你!”

孟尝苦无言以对,只得含着泪道:“弟子不送了,师父保重!”

龙成对孟尝苦抱拳道:“后会有期!”

孟尝苦道:“后会有期!”

孙麦菽与龙成一路下山,太阳偏西时,下得山来。

孙麦菽指着西南方,太行山东侧突出连绵大山,不无感慨地说道:“此山便是郎山,所谓郎山剑派,便在这山里。我已经搬出来十年啦。”

龙成道:“为何?”

孙菽麦道:“靠山吃山,吃山就得打猎。年纪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喜杀生,便不在山里当猎户,搬到易水旁种田来了。”

龙成道:“孙掌门与世无争,心怀善念,龙成敬服!”

孙菽麦嚷道:“我就一乡野农人,少来这套!”

龙成苦笑,又想起木义,便道:“不知义兄如何了,我须去寻义兄。”

孙菽麦道:“何处去寻?”

龙成道:“何大何部被围在易县,当往易县去寻。”

孙菽麦道:“你义兄不傻,易县四周层层幽州军,他怎么可能进得去?再说,他即使进去了,那不是去送死吗?何大能饶了他?”

龙成默然。

孙淑麦道:“你几时没吃东西了?”

龙成被孙菽麦这么一问,顿觉腹内空空,道:“昨天上午吃过。”

孙菽麦大叫道:“呔!怎得就没饿死你?我也饿了,随我到我家,找你兄嫂给你烙面饼吃!”

龙成仍在犹疑:“可是我义兄···”

孙菽麦拉起龙成便往山下走。

太行东麓,易县县城往西十里许,有一个小村庄,名易水村,易水穿过村子。

易水水量比拒马河小了许多,水面平缓,静静流淌。

孙菽麦的家,建在易水北岸,一个院子,几间房舍。

家的四周,就是孙菽麦的农田。

孙菽麦指着他的农田,道:“我前几天就把麦子种上了。

虽说‘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但是这几年越来越冷,今年的白露,跟往年寒露差不多冷。

我估摸着,再过几年,中原还会有大灾,冻灾。

现在若不能多做储备,过几年就要挨饿了。

今年冀州和沧州不就旱了么?

黄河还改道了,淹了几多农田。

老百姓这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孙菽麦一路说着,领着龙成沿着河边小道向家门口走去。

一只大黄狗飞奔过来,往孙菽麦身上扑去。

孙菽麦将大黄狗抱起来转一个圈,大笑道:“才一天没见,大黄就想我想成这样,还是大黄重情意!”

一个小女子也飞跑过来,只六七岁年纪,口中喊着:“爹爹!爹爹!”

孙菽麦把黄狗放下,又把小女子抱起来,道:“我的乖女儿,想爹爹没?”

“没!”

“为什么没!”

“有一个怪叔叔陪我玩!”

“什么?哪来的怪叔叔!”

“就是个怪叔叔,他说是你朋友!”

“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早上!娘还给他烙面饼吃!”

“什么!哪里来的混蛋!他还做什么了?”

“除了陪我玩,就是睡觉,我不让他睡,他一睡,我就揪他头发!”

小女子大笑不止,孙菽麦面色忧虑,抱着女儿,三步迈做两步,向家门口走去。

龙成笑了。

远远的,透过院子的篱笆墙,龙成看到院子里,垂柳下,一匹枣红马,一匹黄鬃矮马,安闲地吃着草。

垂柳树冠已黄了一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