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伏鱼游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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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惩伪善旁赏闹剧 慎爱恨吾女初成

伏鱼失落地走到一所门庭敞亮的大宅前,正准备坐下来歇息。突然听到旁边的人说:“哎,这不是大善人周厚孺家吗?唉,他家啊,估计快要办丧事了。多好的人啊……”伏鱼看着这个宅子,上方有一团浓郁的妖气笼罩着,直觉告诉她此事并不简单,但是初入世事的伏鱼还没有学乖,抱着侥幸心理想要一探究竟。

踏进前院,偌大的宅子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明明是盛夏,庭院里竟然有一种阴冷的气息。院子里种了些小花小草,也应景地恹恹垂着。伏鱼继续往前走,却感觉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盯上了,阴冷的目光刺得她后背发麻。她猛地转头,整个院子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心虚地快步绕过回廊,进了后院,一个祭坛上面烟雾缭绕,满院的黄色符纸,有挂在枝桠上的,贴在门窗上的。若不是气氛太森冷,身为一个小妖,伏鱼都忍不住想嘲笑这请来的道士太无用了。原来大院里的人都聚在这里,仆人们有的端着药壶往一个房间送,有的端着药壶刚出来,伏鱼嗅着刺鼻的气味皱着眉头,这么灌下去好人都得被灌坏了。还有些仆人在伺候一位身着道袍的女子,看来这就是那些符纸的始作俑者了。伏鱼打量着她,那女道士似乎也有感应地看向她这个方向。明明是虚影的伏鱼心里咯噔了一下,这道行绝不低,她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一般动弹不得。

奇怪的是那个女道士又缓缓地闭上了眼,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有些警觉的伏鱼想往回走,绕过回廊的时候突然被一根藤蔓缠住了脚,她本想借鳞片脱逃,那藤蔓似是有灵性缠得越发的紧,把她拖进了地下。伏鱼心惊地看着周围,虽然是地下却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看那些草标发梳,屋主应该是个女人。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敢站在原地。

“随意坐吧。”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响起。

伏鱼回头,一个衣着很朴素,身姿曼妙的女人缓缓走近。

“这是你的屋子?”伏鱼莫名心安,“你为什么住在地下?”

“因为我不是人类,”女子顿了顿,“而且我知道你也不是。”

“抱歉,我只是……一时好奇才进来。”伏鱼发窘。

“没关系,上面那不是我的家。”女子姿态大方地招呼伏鱼坐下。

“周善人生病跟你……有关?”伏鱼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善人?哼!”女子冷笑,“若是没有我,当年他早就死在这枯井里了。”

伏鱼这才发现这上方是个被封死的井口。

听那女子说,她本是这枯井里藤蔓成的精。因为根在这里,她一直没有离开这口井。周善人早年苦读却一直不中举,家境贫寒,便想投井自杀。当时涉世未深的她便攀附在井壁上救了他,两人相互倾心,结为夫妻还有了一个孩子。从那时起,命途一直不顺的周善人竟开始交了好运,为人木讷的他竟然结识了不少乡绅名士,也在一次乡试中中了举,有个员外的女儿也执意倾心于他。

女子顿住了,看向伏鱼:“有时候,我常常懊悔,如果我当时没有做好人,现在就不会这样凄凉。”

伏鱼说:“物质诱人,形势喜人。老实从来不是判断一个人本质的方法,或许他只是还没有不老实的本钱。”

女子感慨:“我活了这么多年,竟没有你这个女娃娃来的透彻。”

伏鱼想咧嘴笑,可是怎么都笑不出来:“这是我爷爷告诉我的。”

女子抿嘴:“那就当我给你做了个前车之鉴吧,莫失莫忘。”

后来的故事老套地连说书先生都不愿意讲了,偏偏很讽刺地存在着。

后来被好运蒙蔽的周善人开始厌弃女子,借她来历不明之因默许家人羞辱她。她恨自己当时天真,想带着孩子离开,当一个普通人。谁料那个畜生心狠,将她和孩子投入这口枯井中,命人封上了这口井。这伪善的老实人对外说妻子不满意自己再娶,狠心将孩子投入井中,却不慎一同坠井,自己怕睹物思人便封了井。

伏鱼看着女子,说不出话。

女子看着她:“叫我蔓姐吧,好久没有遇到同类了,我有些失控。”

伏鱼从善如流道:“蔓姐,那上面的女道士是不是你的帮手?”

蔓姐笑着说:“那不过是我的一个分支罢了。那畜生的家我不稀得住,但他欠我的情和那个孩子的命,我也不会就这么罢了。”她看向屋内的一个方向眯了眯眼,“我要让他在失望和绝望中痛不欲生。”

伏鱼慢慢地凑近那个方向,突然惊恐地后缩。

床边那是一个没有了气息的孩子,更像是一个木偶。缠绕的藤蔓填充了他的身体,似乎真的可以以假乱真。但是细看,孩子眸中早就没了光彩,空洞地盯着某一个方向。身体是母亲再也温暖不了的冰凉。孩子原本柔嫩面颊下的血管被取而代之的是编织在一起的藤蔓,和他母亲由爱转化成的执念。没了光的藤蔓,就这样带着一年又一年的执念,顽强地活下来了。

蔓姐看着伏鱼说:“伏鱼,今天你来的正巧。我给你看一场好戏。”然后又将她送回了地面。她知道伏鱼不会走,她只是单纯想找另一个个体来分享她的成就。

伏鱼回到回廊上,恍如隔世一般。她确实还是想一探究竟,想看看所谓人世爱恨到底是什么样。

她没有再看那个女道士,那只是蔓姐享受成就的一只眼。

径直走进了里屋,刺鼻的药味直冲眼睛,熏得伏鱼都流眼泪了。

她看着桌上那些各种各样的药材,心里知道那不过是蔓姐的障眼法,给那个男人求生的希望,不让他那么痛快地死。

堂下跪着的应该是儿女们。硬逼出来的眼泪都快挤干了,只是时不时用手抹一抹脸,做出一副世事难料的痛苦表情。

坐在床边的应该就是员外小姐了。时间也把她光滑的脸磨出了褶皱,眼底一层厚厚的膜盖起了当年的清明,所谓爱意到现在不过也就是个责任在了吧,她也是一脸疲倦地看看床上的病容。

床上那位,应该就是周善人了。他面部抽搐着,嘴角不时滴落着粘稠的口水,眼神浑浊,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话。伏鱼凑近他,注意到他的耳朵里面冒出绿色的细丝,应该也是藤蔓的分支,不知道往头颅里已经长了多深。伏鱼不敢多想,只觉得背部发毛。

她看着屋里面的这些人,突然不知道该说到底谁更可悲。

“啪啪啪!”门外传来了响亮的鼓掌声。

原来是那位女道士,她很高深莫测地说:“各位,我觉得你们的老爷已经做好了准备,说他想说的话了。”

伏鱼看向床,周善人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衣衫不整光脚走向门外。那员外小姐被惊地直往后退,躲在人后面往外张望。

周善人就那样肢体僵硬地走到庭院正中,伏鱼推测应该是藤蔓填充了他的身体操纵了他。成功的羞辱,成功的报复。

院里的人都一脸惊喜,夸那个女道士法术高明,活佛在世。哪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木偶戏,都是丑角。

周善人一改刚才的样子,口齿清晰,神色镇定地说:“我有话要对你们说。十几年前,我的妻子,顾蔓菁,与我共患难,筑高楼,成家业。我却是个不能共富贵之人,我把她们母子推到了后院枯井中杀害了。”

庭院内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受打击最大的莫过于枕边人。

他又看向那员外小姐:“蔓菁是个独立的女人,我在她身边很少有做为男人的骄傲。你的出现满足了我,那时的你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兔子,我可以很满足地保护你。可是,久而久之我厌倦你了。你的畏畏缩缩,从来都成就不了我。我该怎么办呢?我怎么继续成功下去呢?我只能散尽家财,保全我善人的名号。”

话音未落,员外小姐就晕倒了。

还不等旁人手忙脚乱,他又看向自己的子孙后代:“你们也不过是一些受我荫蔽的废物,这个空壳子一般的家,我不要了。”

说完之后,他的身体就以一种很诡异的姿态扭曲着瘫软在地。

仆人们尖叫着往门外拥挤,女道士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留在院内的也就剩下个萧条景。树倒猢狲散,好大一场闹剧。

伏鱼走开了,戏没完,她看完了。

她找到那口枯井,用鳞片劈开封在上面的石头。

“蔓姐,蔓姐!”伏鱼本意想让她重见光明,可是没有回音。

伏鱼毫不犹豫地跳下枯井,到了刚才被带到的地方。

蔓姐带着满足的笑容拥着那个孩子,火焰以一种吞噬的速度将她们消耗殆尽。伏鱼看到了她最后一瞥,也无意阻止,这就是她要的圆满。

地上留下了蔓姐给她的一封信:

伏鱼,这天恰巧你出现了,应该是天意吧。我从不认为我做的这件事是对的,只是给我自己一个公道。我也不敢以过来人的身份教你如何对待爱恨,我只是沉沦在这种感情里的一份子。既然有缘,谨记,慎爱恨,苦海回身,早日得道。

伏鱼了悟地离开了周宅,也无心留恋车水马龙,回到了和老龟分别的地方。

“回来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