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女尊之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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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身契

周宁贺眉二人吃力地摇着船,转了个方向靠向绫梦阁所属的画舫,舫上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动作,没等询问便被贺眉打手式止住了。他虽是男子,可在阁中经营多年,一些威信还是有的。把靠船的动静压到最小,二人抬着依旧昏迷的亭岚爬上画舫,立即有一群侍童围了上来。

“管事,亭郎没事吧?”一个侍童殷勤地凑上来,伸手就想帮忙。

贺眉看了周宁一眼,见她微微点头,才回道:“找人快去寻医士,再来两个帮我送亭岚回房,其他的人便听幼叔君吩咐,可清楚了?”

几人面面相觑,看看贺眉又看看周宁,神情颇为踌躇。

贺眉哪有心情等他们磨叽,直接伸手从腕上撸下一枚玉镯,不在意地抛给他们:“尽心些,赏赐少不了。”

侍童们一阵抢夺,终于像贺眉说的那样分了三组,各自忙起自己该做的。

周宁打量四周,见此处杂物成堆,一股霉味,心中稍微放松了些。看向那几个不情不情愿杵在这儿的侍童,和善地笑了笑:“谁去帮我把陆管事寻来?”

留下的三人相互看看,不约而同露出为难的神色。其中一人道:“陆管事正陪着幼伯君呢,怕是不好请。”

“你只用说贺眉有十万火急的事找她,注意别让长姊听到便好。”

“可贺管事。。。”那人还待再言,突然转过弯来,点头道:“奴明白,幼叔君稍待。”转身便向楼上跑,步履间透出焦急,也不知是真是假。

周宁又看向其他二人:“等会儿陆平下来,你们就去两边守着,注意别太引人怀疑。”

两人有些纠结,这种事听起来挺严重的,如果出了岔子可怎么办?这几个侍童都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在阁中一向也没得到过关照,也就是贺眉这样身份不上不下又是男子的人,才会有意无意拉拢顺便照顾一下并不出彩的他们。若是有心心出头的,早去巴结陆平了。

周宁无奈:“你们就去稍远处站着,有人来便咳几声吧。”

“咳咳。”两人同时干咳起来,搞得周宁莫名其妙。见她神色有异,二人又忐忑起来:“奴做的不对吗?”一人小心翼翼问着。

“对,就是这样。”周宁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各就各位。

陆平恭敬地垂首立在周宣身前,心中磨牙暗骂,她都这种姿态等了半炷香时间了,周宣你到底有屁没屁啊!

周宣悠然自得品了口茶,又眯着眼回味片刻,好像突然发现陆平一样地轻呀了一声:“陆平,你怎不去忙你的事?绫梦阁虽说不大,可也不致于令你无所事事吧?”

欠揍!真是欠揍啊!陆平内心咆哮,正要告退,又听周宣轻声:

“对了。”她想起什么一样放下茶盏,倾身正色:“那几位君姊是我的客人,她们需要什么,可别拦着。至于老二。。。小小年纪便不学好,可别带累了我的名声,你记得回头和家主说说,她该学学好了,别让她整天在外丢人。”

都是些什么奇葩啊!到底知不知道现在的问题是什么?她不敢多话,更怕耽搁时间,拱拱手转身离去。

“咣——”身后响起茶杯摔谇的声音,陆平挺直脊背,昂首前行。周宣在怒吼:“姓陆的,你还知不知道何为主仆尊卑?竟接二连三失礼至此!”

她陆平,可从来不是奴籍。陆平冷笑,向左右一个眼色。几个健壮仆役走了过来,冲陆平低了低头。“你们送幼伯君回别院吧,她辛苦了一早上,也该歇歇了。”

几人应诺,走向周宣。

后面周宣的叫嚷陆平没有去听,她飞快布置下人手,希望她们能在那几个不速之客发现之前处理好一些痕迹,没等松一口气,一个小侍童便叫住了她:

“大管事,贺管事有事与您商量。”故意咬重了“贺管事”三字,小侍童相信陆平能明白。

果然,陆平眉头一皱,低声询问:“他怎么回来的?亭岚如何?”

“亭郎发了热,贺管事自己划船回来的,停在了后面。”侍童有些紧张,满脸焦急。

“他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陆平嘀咕一句,想了想还是让侍童在前领路。周宣的烂摊子,又发在她的地盘上,再怎么不爽也得收拾,别又把事情闹大了才好。

面对眼前杂乱的陈设,陆平狐疑地转向侍童,没等她问话,侍童已抢先道:

“此事隐秘,请大管事勿要声张。”侍童警惕地扫视周围,心道幼叔君你怎地还不出来!

仿佛是听到了侍童的呼唤,周宁在这时走了过来。“陆姨。”她向陆平浅浅一揖。

陆平愣怔,这小孩似乎有些眼熟。蓦地,一段记忆浮现脑海。。。

“宁娘——”“宁娘你到底在哪——”软糯的孩童声音抽泣着响在道旁茂密的树丛中。陆平皱眉,想了想走向那边。扒开草木,一个五六岁的瘦小男孩正抱着膝盖呜呜痛哭。她拍了拍他的背,吓得他一个哆嗦抬起头来。未长开的小脸泛着营养不良的菜色,泪眼模糊的样子分外可怜。“你是哪个院子的?为何这副模样呆在花园?”陆平蹲下身子,和缓的问。

男孩防备地看者陆平,不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陆平觉得这事很不对劲。口气也不由自主严厉了些。

男孩缩了缩身子,又向后挪了挪,怯怯的眼神活像受惊的兔子。

陆平无奈了:“你不说话,我便去喊人了。”

“啊!”男孩白了脸色,眼露焦急与恳求。张了张嘴,却又犹豫起来。

陆平不再理他,拍拍手站了起来,一转身差点踩到不知何时冒出的小女孩。

小女孩一身半新不旧的棉布长袍,湿淋淋地往下滴着水,头发有几缕粘在脸侧,使她的面颊看上去更加清瘦。她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如此狼狈的形容却露着淡漠与清冷。

初春的风还带有些微的料峭,陆平看着这小女孩,真替她冷得慌。

“宁娘!?”男孩似惊似喜的声音炸响,陆平只觉身边一阵风卷过,男孩已冲到了女孩身边,看着湿透了的她,不知所措。女孩有些颤抖地拉过男孩,直把他藏到了身后,微仰头静静看着神色莫名的陆平。陆平回味一番男孩对女孩的称呼,有些难以致信地瞪大了眼。“幼叔君?”

女孩面无表情,拉了男孩转身就走,口中淡淡飘出干涩的声音:“不管你是谁,你都最好什么都没看见。”

在陆平心中,幼叔君那惨象八成是内宅争斗造成的,谁让她是家主嫡女的长女呢?因为这个,她对年少时便知顾全周家颜面的周宁颇有些好感,今天见识了另二人的情态,更对周宁多出几分同情。要是她知道周宁只是因书掉进水里而跑下浅潭去捞才成了落汤鸡的话,估计陆平会想找个地缝直接钻下去…

认出这个微笑而立的女孩就是那个清冷倔强的人,陆平真心实意地深深作礼:”幼叔君折煞小的了,岂敢受幼叔君一声姨?”

周宁摇了摇头,开口却没和她寒暄:”陆姨,是否二位阿姊正在船上?”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幼叔君如何来了?”陆平想起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以后再说,陆姨,现在情况怎样?那几人有没有发现什么见不得光的?”

“幼叔君。。。”陆平实在不想让周宁掺和进来,以免又让她失望,现在周家这一代有希望的就只有这位了,难道还指望路都走不稳的幼季君?

“陆姨!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么?”周宁跺了跺脚,猛地抬目直视陆平双眼,炯炯生光:“陆姨可能不知,那几人中为首那个,与兴宁伯府颇有渊源!江南渔米之乡,她们怎会放手?现在把柄给她抓了,不想被控制就快想办法!”属于那个在文昌伯府地位超然的周随安的气势磅礴而出,锋锐肃杀之气冲刷开来,周宁仰起的头不再只显示她身高不足,反而突显出凛然和不群。

陆平被吓了一跳,再定睛时,眼前还是真诚中透着急切的脸。可她不认为刚才是自己眼花,总之她现在对周宁的认识完全是混乱的。

“陆姨,贺眉二人的卖身契是怎样写的?”周宁接着便道。

“自然是死契。”陆平不敢怠慢,马上按自己的理解回道。

“我是指买方。”周宁提醒。

陆平陡然醒悟,脸色难看:”家主的意思,是让我署名的,况且我…”她对于自己不是周家奴籍的事有些犹豫,生怕周宁迫她去签,那样虽可解决问题,但说实话,她真不愿意。忠心是一回事,卖身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是白契还是红契?”白契是民间私立的契约,而红契则是在官府备过档的。换句话说,立了红契的奴仆,比立白契的更难转让或脱籍。虽有差别,可效用是差不多的,必竟大多数人都不愿去官府多走一道程序。周宁这样问,其实是有把握的,周瑚一向对官府无感,才不会让下人去立什么红契。

果然,陆平的回答是白契。

周宁松了口气,正色看着陆平:”陆姨,把那二人转到我名下吧,让二位阿姊签是不太可能的。”她很无奈地说。

“幼叔君…”陆平看着那双坚定的眼,有些惭愧地低下头,自己那是小人之心啊,幼叔君果然是周氏未来的希望。本来士人收一两个青楼男子也算风流佳话,可周宁不过九岁,这么做反而于声名有累了。可陆平也想不出其他办法,拒绝的话竟说不出来。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周宁叹了声,又坚定地看着陆平:”陆姨,我知道我在干什么。别浪费时间了。”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出杂货堆,左穿门右下梯地来到一间“密室”,陆平点亮桌上的油灯去角落里一阵翻腾,最后拿了两张泛黄的宣纸过来。

周宁接过那两张身契,见下方买主果然是陆平,不禁有些踌躇。如果重写一张,那么新旧一看便知,实在是明摆着要得罪人,如果要在原稿上修改,那“周寧”与“陸平”二字也实在不怎么相像。

陆平也知道她的为难,想了想道:“这卖身契少说也有五六年,当时幼叔君才初学习字吧?”

周宁恍然,接过陆平递来的笔反握住进行修改,看了看那扭曲的字,周宁只觉颇为好笑:“这墨迹新旧怎么办?”

“这事我会想办法,幼叔君不若去贺眉那边吧,毕竟你们一同过来的。”顿顿又犹豫:“只以后那二人只有跟着幼叔君了。再改回来,似不方便。”这事漏洞颇多,若陈达几人不欲罢休,恐怕以后麻烦不断。只有让周宁把她的人带走,自家内部做个了断才能勉强消停一些。

周宁去和贺眉对口径,陆平去处理卖身契的事,周宣那边则还在纠缠。

两个仆役想“请”周宣回去,周宣哪里肯应,大叫大嚷闹得不亦乐乎。如她所愿,陈达几个被吸引了回来。

“周小君姊,这是怎么了?”陈达率先开口,语气关切。

见外人上来,两仆役没敢给周宣没脸,只好低下头退去一边。

周宣重新坐好,谣摇头说没事,还问是否是扰了几人雅兴。

陈达扫了葛幽一眼,示意正戏来了,微笑着没有接话。

“打扰倒是未曾,只在下等有一事不明,还请周小君姊赐教。”葛幽开腔。

“君姊请。”周宣又作大度状。

“方才我等自水中救起两名男子,不知他二人是否隶属贵阁?”没找到其他漏洞,只好开门见山了。

“他二人从我舫中跃下,如何不是所属?”周宣皱眉。

“不知他二人为何如是?”葛幽追问。

“此阁中私事,君姊最好别过问吧。”周宣眯眼。

“小君姊勿怪。此事人命相关,我等须弄清楚。否则实难心安。”葛幽无奈叹息。

“他们为你等救起,还有什么不能安心的?”周宣有点烦躁,狠灌了一口水。

“话可不是这么说,若他二人乃被害落水,待我等将之送回,不是亦有危险?”

周宣用力把茶盏砸在桌上冷冷道:“君姊此言何义?”

“小君姊何必如此,我只随口一言,并无怀疑之意。”葛幽不为所动。

“我亦无怪罪之意,君姊莫放在心上。”周宣面色有所缓和。

陈达几人看着周容。葛幽也不再接话。

周容心中大骂,可这个挑明事实的任务还真是她最合适。“阿姊,我似乎看见是你扔亭岚下去,然后贺眉跟着也下去的。。。”她用犹犹豫豫实在不愿相信的语气道。

“什么?”叫出声的不是周宣,而是陈达。“容小君秭可别乱说,定是你看错了。”

孟尧臣和景庸互视一眼,没来由觉得恶心。

“老二,你看错了吧。以我这身板,能提起一个人?”周宣愤怒地质问,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可我真看见了啊,我怎会认错或诬蔑阿姊。。。”周容委屈地低头。

“你?你诬蔑的还少么?”周宣气急败坏,打算把周容也拉下水,正要开始抖黑历史,便被一脸倔强的周容打断:

“景前辈她们也看见了啊!”

赵修德当即点头,看向周宣的目光颇不赞同。景、孟二人虽不喜,也跟着点头。

陈达有点不可置信地看向几人,连连问:“到底怎样回事?你们怎地这种表情?”葛幽看着孟尧臣她们,也问:“真是这样吗?你们真没看错?”

短暂沉默后,周宣忽地冷笑一声:“未料竟是恶客登门,恕周某眼瞎了。”她一杵扶手站了起来,高声喊:“来人!送客!”说罢便向外走去,气冲冲的,头也不回。

想象中的大批仆役没有出现,那情形实在是滑稽。周宣硬着头皮往外走,身后传来轻慢的一声“且慢。”周宣没理,反而加快了脚步。

“小君姊留步。”眼前突然出现两个青衣仆从,正是陈达身边的船娘。

“几位究竟是何居心?”周宣色厉内荏。

“无他,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陈达摇摇折扇。

周宣面色狰狞:“我处置自家奴婢,干你何事?我不怪你多管闲事已算不错了,你还想得寸进尺?”转向周容:“还有你,自己无能便去攀附外人,真是不知羞耻!”

周容面色微红,可总归是坐着没动。“若任你不知天高地厚的胡混下去,非给家族带来祸患不可!别以为你有多不寻常,周宣我告诉你,除了一个姓氏,你简直一文不值!在府中你巴结好了老家主,可以任意妄为,可你别忘这是府外,没有人认得你,更没人会把你放在心上!”周容一口气说完,不在意地冷笑着,为了坑死这个人,就算搭上周家名声又怎样?从小被这么个东西压在上面,她忍无可忍!

“周容!你敢这么说我?等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周宣炸了,这个颟顸愚蠢的小娘,什么时候敢这么对她无礼了?

“等你什么?有种的说啊就你还奢望当族长家主么?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成色?”周容不以为然。

“我若不行,还有谁有这个资格?周宁吗?一个贱庶女!周宏吗?一个奶娃娃!或着是你?一头蠢牛!?”周宣又开始狂妄了。

陈达暗地皱眉,没心思听她们骂街了:“你说处置你家奴婢,有甚依据?”

周宣气势不减:“绫梦阁都是我的,还要什么依据?”

陈达自然知道其中操作,只不急不徐道:“拿他们的卖身契出来,否则我便不信。”

周宣哪听过这命令般的语气,叫嚣着:“你道你是谁?竞敢威胁于我!”

“总比你一介白身强些。”

“我乃周王姬氏苗裔,浔安周氏后人。。。”

“收起你莫名其妙的骄傲罢,当今之世,何来世族寒门?”陈达目光冷厉,气势威严:“若那二人非你家奴婢,我定告你无故杀人之罪!”

“凭你?”周宣不屑。

“凭我。”陈达微笑。

“周小君姊,你何必在此耽延呢?若那二人确为你家仆奴,我等定不再多话,并赔礼道歉。”葛幽劝道:”陈君姊,或许真是我们莽撞了,稍安可好?”

陈达盯了葛幽片刻,缓缓点了下头:”好。”

周宣还待再争,却被周容的声音打断:

“有意思吗?你以为陈前辈在说笑?以为安州府衙跟榆城县衙一样?”

孟尧臣忽地看向周容,眼神不善。

周容无奈摊手”张县尊家的小郎眼瞎看上我阿姊了。”

众人汗颜,那位小郎真的是眼瞎啊!

“好好,你们等着,千万别走!”周宣气极反而平静下来,转向堵在门口的两个船娘:”你去叫陆平来。”径自坐回了主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