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女尊之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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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景平

“咣啷——“”哗啦啦_”左都堂的书房中一连串响起令仆从下人们胆战心惊的碎瓷声,不少机灵的早远远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莫昕掩饰过自己脸上的戏谑之意,眼急手快地把属于自己的那一杯茶抢出左致中的袖底。“惟节这又何苦呢?”一副明显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轻松神态。

左致中立在案前双拳紧握,盯着地上的一片狼藉久久抑不住胸口的剧烈起伏。半晌,她用那双因充血而一片赤红的眼睛锁住了貌似安然的文昌伯:“煜坤有何教我么?”

莫昕放下茶盏,十指交叉相互按压,发出一阵噼哩啪啦的爆鸣:“皇帝那德性,惟节真指望过她会完全信任你?”

“不怕煜坤笑话,”左致中终于坐了下来:“当年在下还真以为她是虚怀若谷用人不疑之贤君。”

莫昕笑得揶揄:“这可是惟节的地盘,怎么惟节还不能敞开天窗直抒胸臆么?”

左致中跟着笑了两声,故作厌倦地揉着眉心:“这一整天耗在谨身殿,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缓过劲儿的。”

“谁说不是?想当年我…唉不说了,惟节怎么看今天的事?”莫昕斜了眼透过窗纸的橘红,进入正题。

左致中也收了随意之态,沉吟问:“今日之事想来断瞒不过煜坤,煜坤如何想法?“

“哈!“莫昕干巴巴来了一声:“袍泽之谊从辅之功,不过如此。”

左致中压下心中的愠意:“愿闻其详?”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她哪有时间和她瞎磨叽。

莫昕垂了垂眸,真当她是她下属了么?身居高位这几年,左都堂你的机敏究竟还剩几分?“左都堂从凤日久尚有伴虎之忧思,莫非明证?”

左致中果然沒发觉对方不动声色更换的称谓,闻言又作出苦恼的样子:“臣下惶惶终日,余心忧然。”

你到底懂了没?莫昕突然有点不信任左某人的智慧了,看这回答,两可之间啊!“我闻令嫒于绍彰贵主有意?”看上去似乎是转了话题。

“正是。不过犬女德行不彰,恐不得遂愿。”左致中有点回过味来了,可不确定莫昕准确想法是什么。

“绍彰贵主为当今幼子,又有贤孝之名,想必当今也不愿其终日消悴。”绍彰与左致中之女自幼相识,这早不是什么秘密了。

“就怕小女有负圣望…”左致中下意识要谦虚两句,突地想起眼前人的身份便打住了话头。

“子妇如半女,想必令嫒于忠孝二字亦无亏损。”莫昕故意含糊其词,这种要命的话可不能见哪怕一丝的光亮。

左致中陷入沉思。

莫昕等了片刻,起身拱手:“叨扰多时实在惭愧,左都堂身负社稷之责,在下这便告辞了。”

左致中起身虚引,待莫昕身影消失才又重新落坐。如果不是她真老糊涂了的话,莫昕的意思总跑不出直接从皇帝身上下手的范畴…想到易承兴那谨小慎微的模样,左致中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冷颤…

“叶指挥当值如此尽心,徐某惭愧啊!。”徐严笑盈盈冲站在谨身殿廊下的叶枘揖了半揖。好令对方看见自己怀中的奏本。

叶枘还了礼:”徐通政使自谦了!这时辰了通政使还有要务请示陛下?”

“九五安危系指挥一身指挥,某岂敢与指挥等比辛劳。在下正有地方要事呈送御览。”

“毕竟农忙之际,通政使之操劳某也略知一二。”叶枘哈哈一阵,亲自入内通报了。

很快,徐严垂眸趋步进入殿中。先按部就班行礼通名,然后一如往常把几封急递呈了上去。

景平帝从中官手中接过奏本,状似认真地翻了几页,然后抬头示意闲杂人等回避。

侍立一旁的内官监太监张泳会意躬身率先退下,很快殿中只剩下景平帝徐严以及留在最后打算关门的叶枘。

“契方也留下罢。”景平帝的话令叶枘心下一阵激动,莫非她的猜测…

待那些闲杂人等退到离大殿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后,景平帝开门见山:”左惟节没有动静?”虽然用的是问句,但她早知道了答案。

徐叶二人自然知道陛下问的是凤山党对那几个因敬谦伯致仕而连带出现的官缺有没有改变态度,当下徐严道:”回陛下,暂无。”

景平帝因她的用词而意味深长扬了扬唇角,目光转向叶枘。

“陛下,文昌伯又去了左府。”叶枘作为近臣,说话便少了几分顾忌。

景平帝的表情顿时更发难以捉摸:”薛桓出任怡山按察使也近三年了罢?”

徐严心念电闪:”是。”

“都察院无人掌总诸有不便,朕意薛桓堪得此任。”

“…陛下所言甚是。”徐严明白这是让她和薛桓交接清流势力的意思,虽然那些人其实只听令于皇帝,但皇帝亲自上阵指挥总有点像要阻塞言路的感觉。

景平帝无意识地屈指轻叩桌面,片旋道:”契方,准备人手仪仗往怡山传中旨罢。”

叶枘忙领命,心下疑窦重重,陛下让她留下总不会就这点事吧。

“薛桓初任七卿,想必于许多事体不甚了了,都宪之职关乎监察厘吏,你二人与其既有同僚之谊不妨从旁提点一二。毕竟都察之权不可轻乎,然否?”

叶枘感受到两道来自徐严的说不出什么情绪的目光,不由老脸微红,自己一激动,怎么连这么明显的事都给忽略了呢?言官们想大发神威,也得有话能说才是啊!看今天这情形,陛下轻饶凤山党的可能性似已无限趋近于零了。

叶枘正尴尬间,景平帝已将几道任命付于纸笔并用了印:”速交中书舍人拟旨,退下罢。”

“七卿唯存其三,恐难堪苍生之重啊。”终于控制不住好奇心的徐严临辞宫城前似不经意般感慨。

“陛下仁德,哪忍令万民疑惧?”叶枘轻松地笑笑:”在下这便往诰敕房去,通政使慢走。”

徐严拱了拱手,也笑着:”倒是在下杞人忧天了,指挥身负重任,在下便不多耽延了。”两人又相对礼让数回,才分道而去。

“出来。”徐叶二人才出大殿,景平帝便沉声向屏风后发出命令。

太女殿下浑身一个激灵,深吸口气绷着表情走了出来。

“明白了么?”景平帝随手把写好批复的奏本扔往左首,轻描淡写地问。

赢则一撩袍角跪到殿中:“儿臣妄议君母,请陛下降罪!”此时此刻她竟反常地心下轻松,自从今早下朝而始,她就被陛下晾在了谨身殿后殿,把前殿种种听了个一清二楚。也正由是,她心神紧绷得都快崩溃了。现在面对面对上了皇帝,她觉得有了这大半日经受的种种煎熬,现在的她已无所畏惧。

低头请罪的太女沒有发现,上座的景平帝脸上有满意之色一闪而逝。

“你但说于今日之事有何想法?”

嬴则头上登时见汗,这莫非是说不好就数罪并罚的意思?“母皇陛下。。。”她踌躇地喊了一声,欲言又止。

“起来说话。”

“谢陛下!”嬴则胸中巨石放了一半,一边希望自家母皇真能与以往帝王有所不同,一边又还惦着这不会是让她放松紧惕好抓把柄吧?呃等会儿,怎么有种奇怪的既视感。。。赢则那已被锻练得敏感非常的大脑虽然因最近的情绪问题有些凝滞,可那一闪而没的灵光却还是为它的本能所捕获,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她起身道:“依儿臣浅见,左致中早已胸怀异志,今日之后,必有端倪。”

“你怎知她不会狗急跳墙?”

嬴则一个控制不住抬头看了眼景平帝的脸色,当然她自己那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也进入了皇帝陛下的眼底:“母皇。。。咳!儿臣斗胆,不知陛下方才所任命之官员,除薛桓外可还有别人?”既然对方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她再藏着掖着也没必要了。。。吧?嬴则在话已出口后,背上一片冷意。

“张升迁吏部尚书,铁显迁户部尚书孟彬迁礼部尚书,其原职由副职升补。”

张升原职詹事府詹事,名义上是赢则东宫的属官,可张升一向把自己当天下公臣而非太女私臣;铁显原任光禄寺卿,在朝堂上几乎就是个边缘人物,由是可见,她肯定不是凤山党;孟彬原为太常寺卿,看似清贵实则没啥权柄,当年她和敬谦伯走得挺近,在敬谦伯致仕凤山党趁淆东之危铲除异己的风波中得已幸存其官职居功至伟。

想明白这些,嬴则思路越发清晰。在藏拙无用的前提下侃侃而言:“陛下此举意在令左致中因心急而留下不轨之形迹,又不至急切之下狗急跳墙。其觊觎三尚书之位已久,但三部人事早由其党羽控制,这正印有否也无关痛痒。先时陛下留中其举荐之人,便在敲打其气焰,可她不明上谕,仍横暴朝野。如今赵国公之事陛下不置可否,柳圭二人之行也知其陛下未尽信左等之义,再有黄藻为陛下严办之例,左致中必心感时局紧迫,她若欲成事便应加紧动作。陛下又令久在京外之薛桓临都察院事,令张铁等。。。清贵之人理吏户礼三部事,此举警示之意远甚分权制衡之意,即或四人干才超人也难在毫无根基之下全掌四司,只要左致中明白这点,便会萌生陛下虽不尽信却仍倚重其之冀,因而加紧布置之余还不至孤注一掷引生大乱。盖以其行事更促,确凿之证据也加增现也,即或其滴水不漏,也更易。。。咳咳。儿臣轻狂之言,请陛下恕罪。”嬴则在关键时刻急忙收声,半真半假地掩饰。

景平帝不以为意,笑问:“东宫何处知晓朕确未倚重左卿?”

“陛下明察秋毫,儿臣故信之。”赢则又打回了十二万分精神,回答地斩钉截铁铿锵有音。

“如何见得朕于赵国公事不置可否?”

“三法司皆为。。。左致中皆以为已入彀中,陛下未钦点特使,可见其中有斡旋之余。”赢则顿了顿:“赵国公夙与淆东诸人亲厚,又值敬谦伯致仕,燕国公必不会轻忽。毕竟清流多慕敬谦伯之文名。”所以这事最后是凤山压倒淆东还是淆东反制凤山都有可能。而现在的凤山党其势稳压淆东,若淆东为拉拢赵国公而孤注一掷,那么此事胜负则很有可能是淆东党重掌半壁或是凤山党自损八百后彻底揽权!

无论是哪一种,于皇帝来说都立于不败之地!前者则议论相搅之事成,后者则有机会将损好过巨的凤山党连根拔除!

“东宫以为,姚总兵人品气度如何?”

突然更换的称呼令嬴则心下大凛,她斟酌辞句,谨慎道:“姚总兵蒙恩深重,追随日久,兼明达经义忠节之训,堪为良将。”不可避免的,说到后面时有些底气不足。

“淆东地处九边,向为抗击戎狄之前卫,现夏末秋初,戎狄且为寒冬之计,大有兴兵之由。”

嬴则神色紧张,不禁想象赵国公谎称北地有警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再裹挟了十万精锐东进京畿或者拥逼藩王冒承正统亦或弄个上天示命姚王坤州。。。哪一种都堪称动摇国本的大患啊!

景平帝目睹太女陡然苍白的脸色,半晌才道:“朕故知明德为人,然兹事不容偏信个义,你可清楚?”

赢则先松了口气,又面露怔忡,又经数息才整衣大拜:“儿臣受教,多谢母皇。”此刻,她想起了莫昕。。。她自认为稳操胜券可以在适当时候把她这位好姊姊放出来闹腾,顺便做一些清理考验臣下的事,可直至今天是时之前,她都没想过她的放任会给国家,给百姓带一来些什么样什么程度的创伤。她唯一想过的有关他们的问题,竟是如何用舆论造势来获取他们远胜以往的拥戴。。。以莫昕的心性及行事风格,这也就是利用一下反差对比的工作。。。

当太女不容易,在英明之君手下当太女更不轻松,赢则突然发现她对掌权的渴望已因长久的压抑而扭曲,甚或对她的心性也造成了影响。

景平帝应该早发现了她的异常了吧?她不能想象如果没有景平帝的点醒,她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作为将来的一国之君,国家会被她糟蹋成什么样!

正当嬴则心中后怕且惭愧之时,景平帝开了口:“太女可愿代朕巡抚九边,明晓北方局势,固我大秦边防?”

“儿臣理因为陛下分忧,在此愿立军令状,誓不负陛下信任。”嬴则强抑住喉头哽咽,声音低沉稳健。左致中会与其她藩王勾结也不是没有可能,自己有了陛下的信任,又离开京城手掌九边。。。景平帝拳拳之心可现一二。

目送太女离去的身影,景平帝暗叹一声,她不清楚也不想知道,对于巡抚之事,嬴则有没有生疑于她。

或许她该为嬴则的警醒而欣慰,但她也不会否认,她更希望事实会是另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