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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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伏盖公寓(5)

“哦!伏盖太太,你要我怎么说都可以。十点钟包你有饭吃。米旭诺跟波阿莱还没起床。现在只有他们俩在家,睡得像猪一样。”

“西尔维,你这样把他们两个放在一块儿讲,好像……”

“好像什么?”西尔维大声笑起来,“两个不是一对吗?”

“西尔维,昨夜克利斯朵夫把大门锁上了,怎么伏脱冷先生还能进来,这真是件怪事!”

“不是的,太太。他听见了伏脱冷先生回来,便下去开门的。你当做……”

“把短袄给我,你快点去弄饭。剩下的羊肉再加些番薯,用煮熟梨子做饭后点心,挑两个小钱小钱是法国的一种旧铜币,等于一个铜子(Sou)的四分之一。一个的。”

一会儿,伏盖太太下楼了,她的猫刚刚一脚掀开罩盆,急匆匆地舐着牛奶。

“眯斯蒂格里!”她大叫了一声,猫逃开了,又回来在她腿边磨着,“好,好你个拍马屁的家伙,你这老畜生!”

接着她又叫:“西尔维!西尔维!”

“哎,哎,太太什么事呀?”

“你看看,猫喝掉了多少!”

“这都要怪混账的克利斯朵夫,我早告诉他摆桌子,他跑到哪儿去了?不用急,太太,把那份牛奶倒在高老头的咖啡里吧。我再冲些水,他是不会发觉的。因为他对什么都不在意,所以连吃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怪物他上哪儿去了?”伏盖太太一边摆着盘子一边问道。

“谁知道呢?也许在跟魔鬼打交道吧。”

“我睡得实在太多了。”伏盖太太说。

“可是太太,您像一朵玫瑰花一样新鲜呢……”

就在这时门铃一响,伏脱冷大声唱着,走进客厅:

我久已走遍了世界,

人家到处看见我呀……

“哦!哦!您早啊,伏盖妈妈。”他一边招呼了房东,一边亲热地拥抱她。

“喂,放手呀。”

“为什么不说放肆呀!”他回答,“说啊,说我放肆啊!来,来,我来帮您摆桌子。您看我多好!”

“对了,我才看见一桩怪事,全是偶然……”

“什么事?”寡妇道。

“大约八点半左右高老头在太子街,手里拿了一套镀金餐具,走进一家专门收买旧食器旧肩章的银匠铺,卖了一笔好价钱。亏他不是吃这行饭的人,绞出来的条子倒很像模像样的呢。”

“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送一个出远门的伙计上了邮车回来时看到高老头,就想瞧瞧是怎么回事。他回到本区格莱街上,走进放印子钱的高勃萨克家,您是知道高勃萨克的,他是个了不起的坏蛋,他是那种会把他老子的脊梁雕成骰子的家伙!真是个犹太人、阿拉伯人、希腊人、波希米亚人,哼,您休想抢到他的钱,因为他把洋钱都存在银行里。”

“那么高老头去他那干什么?”

“干什么?吃尽当光!”伏脱冷回答,“这糊涂的家伙不惜倾家荡产去爱那些婊子……”

“他来了!”西尔维叫着。

“克利斯朵夫,您上来。”高老头招呼佣人。

克利斯朵夫跟着高老头上楼,不一会儿就下来了。

“你要去哪里?”伏盖太太问。

“替高里奥先生跑一趟。”

“什么东西呀?”伏脱冷边说着,边从克利斯朵夫手中抢过那个个信封,念道:“送阿娜斯大齐·特·雷斯多伯爵夫人。

“送哪儿呢?”他把信还给克利斯朵夫问。

“海尔特街。他吩咐一定要当面交给伯爵夫人。”

“这里面是些什么东西?”伏脱冷把信照着亮处说,“钞票?应该不是的。”他把信封拆开一点儿,“哦,这是一张债务清讫的借票。嘿!这倒是个有义气的老妖精!”他伸出大手摸了摸克利斯朵夫的头发,把他的身体像骰子一样骨碌碌地转了几下,“去吧,你这个坏东西,你又可以挣几个酒钱了。”

刀叉杯盘已经摆好。西尔维正在煮牛奶,伏盖太太生着火炉,伏脱冷在旁帮忙,嘴里哼着:

我久已走遍了世界,

人家到处看见我呀……

一切准备好了,古杜尔太太和泰伊番小姐回来了。

“漂亮的太太这么早您到哪里去了?”伏盖太太问。

“我们在圣·丹蒂安教堂祈祷。今天不是要去泰伊番先生家吗?可怜的孩子像一张树叶一样浑身哆嗦。”古杜尔太太说着坐在火炉前面。

“维多莉,来烤烤火吧。”伏盖太太说。

“小姐,”伏脱冷拿了一把椅子给她,“求上帝让您父亲回心转意自然是不错的,可是这还不够,还得需要个朋友去叫这个丑八怪把头脑醒醒。听说这老头手头有三百万,却偏偏不肯给您一分钱陪嫁。这年头,一个美人儿是少不得陪嫁的。”

“可怜的孩子,”伏盖太太接口道,“难道您那魔王老子就不怕报应吗?”

一听这几句,维多莉眼睛湿了,伏盖太太看见古杜尔太太对她摆摆手,也就不出声了。

“如果我能见到他的面,和他说话,把他妻子的遗书交给他,也就罢了。我从来不敢冒险从邮局寄去:他是认得我的笔迹的……”军需官的寡妇接着说。

“哦!那些无辜的女人,”伏脱冷这么嚷着,忽然停下,说:“您现在就是因为懦弱才落到这么个田地!过几天让我来管这笔账,包您称心满意。”

“哦!先生,”维多莉一边说,一边对伏脱冷又畏怯又热烈地望了一眼,伏脱冷却一点儿也不动心,“如果您有方法见到家父,请您告诉他,说我把父亲的慈爱与母亲的名誉,看得比世界上所有的财宝都贵重。如果您能把他的铁石心肠劝得软化一些,我一定会在上帝面前为您祈祷,我一定感激不尽……”

我久已走遍了世界……

伏脱冷继续用讽刺的口吻唱着。

这时候高里奥、米旭诺小姐、波阿莱,都下楼了,也许是都闻到了肉汁的味道,那是西尔维做来浇在隔夜的羊肉上的。七个同居的人在互相问过好后,围着桌子坐下,时钟敲了十下,大学生的脚步也在门外响起了。

“哎,行啦,欧也纳先生,”西尔维说,“今儿您可以和大家一块儿吃饭了。”

大学生与同居的人们打过招呼,在高老头身旁坐下了。

“我今天有件意想不到的奇遇。”他说着夹了好些羊肉,割了一块面包——伏盖太太总是在那里估计面包的大小。

“奇遇!”波阿莱叫道。

“哎!您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老糊涂?”伏脱冷对波阿莱说,“这年轻人注定会有故事。”

泰伊番小姐怯生生地瞧了一眼大学生。

“那快把您的奇遇讲给我们听吧。”伏盖太太说道。

“昨天我去赴我的表姐特·鲍赛昂子爵夫人的舞会,她有一所华丽的住宅,每间屋子都铺满了绫罗绸缎。在那里她举行一个盛大的跳舞会,把我乐得像一个皇帝……”

“是像黄雀。”伏脱冷打断了他的话。

“先生,”欧也纳气恼地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黄雀,那是因为黄雀比皇帝快活得多。”

应声虫波阿莱说:“不错,我宁愿做一只无忧无虑的黄雀,也不要做皇帝,因为……”

“总之,”欧也纳截住了波阿莱的话,“我与舞会里最美丽的一位太太跳舞,那是一位千娇百媚的伯爵夫人,真的,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美人儿。她头上插着桃花,胸部又是最好看的花球,都是香喷喷的鲜花;哎呀!真要你们亲眼看见才行。一个女人跳舞跳上了劲,真是难以描述的。唉!谁知今儿早上九点,我看见这位漂亮的跟神仙似的伯爵夫人在格莱街上走。哦!我的心跳啦,以为——”

“以为她上这儿来,嗯?”伏脱冷深深地瞧了一眼大学生。“其实她是去找放印子钱的高勃萨克老头。要是您在巴黎妇女的心窝里掏一下,包您先发现债主,后看见情夫。您的伯爵夫人是不是叫做阿娜斯大齐·特·雷斯多,住在海尔特街。”

一听到这个名字,大学生瞪着伏脱冷。高老头猛地抬起头来,深深把他们俩瞧了一眼,又明亮又焦急的目光叫大家看了十分奇怪。“克利斯朵夫走晚了一步,她到过那儿了。”高里奥不禁懊恼地自言自语。

“真让我猜着了。”伏脱冷咬着伏盖太太的耳朵。

高老头糊里糊涂地吃着东西,根本不知道吃的什么;愣头愣脑,心不在焉到这个程度,他还是从来没有过。

大学生问:“伏脱冷先生,谁告诉您她的名字的?”

伏脱冷回答:“哎!哎!既然高老头都知道,为什么我不能知道?”

“什么!高里奥先生?”欧也纳叫起来。

“真的?昨天晚上她很美丽吗?”可怜的老人问。

“谁?”

“特·雷斯多太太。”

“您看这老家伙眼睛多亮。”伏盖太太对伏脱冷说。

“他难道养着那个女人吗?”米旭诺小姐低声问欧也纳。

“哦!是的,她漂亮得不得了。”大学生回答高老头,高老头十分羡慕地望着他。“要没有特·鲍赛昂太太,那位像神仙一样的伯爵夫人竟可以算全场的王后了。年轻人的眼睛只盯着她一个,我在她的登记表上已经排在第十二名,没有一次四组舞没有她,旁的女人都气坏了。昨天她确实是最得意的人。难怪人们总说:‘天下之美,莫过于满帆的巨舶,飞奔的骏马,婆娑起舞的美女。’真是一点儿都不错。”

“昨天还在爵府的高堂上,今天早晨在债主的脚底下,这就是巴黎女人的本质,”伏脱冷说,“丈夫要是供给不起她们挥霍,她们就会去出卖自己。还有就是破开母亲的肚子,搜刮了拿去摆架子,总之,她们可是什么千奇百怪的事都做得出。唉,这样的人有的是,有的是!”

高老头听了欧也纳的话,眉飞色舞,像晴天的太阳,听到伏脱冷狠毒的议论,立刻沉下了脸。

伏盖太太道:“欧也纳,您还没说出您的奇遇呢。您刚才有没有跟她说话?她要不要跟您补习法律?”

大学生道:“她没有看见我。可是九点钟我碰到一个巴黎顶美的美人儿在格莱街上,而她清早两点才跳完舞回家,难道不古怪吗?只有在巴黎才会碰到这等怪事。”

“吓!比这个更怪的事还多着呢。”伏脱冷嚷道。

泰伊番小姐并没注意他们的话,只想着等会儿要去尝试的事。古杜尔太太向她交换了个眼色,叫她去换衣服。她们俩刚一走,高老头也跟着走了。

“喂,看见了没有?”伏盖太太对伏脱冷和其余的房客说,“他分明就是被那些婆娘弄穷的。”

大学生叫道:“我怎样都不会相信那么美丽的伯爵夫人会是高老头的情妇。”

“我们并没要您相信啊。”伏脱冷截住了他的话,“您还太年轻,还没熟悉巴黎。慢慢您会知道自有一些所谓的痴情汉……”

(米旭诺小姐听了这一句,会心地瞧了瞧伏脱冷,仿佛战马听见了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