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信号弹升上夜空,战士们神速地冲向草滩,密集的枪炮声和敌军宿营处的嚎叫声响成一片。敌军脱缰的马,嘶叫着四处奔跑。为敌军驮运物资的牦牛群,惊吓得在草滩上团团转。有些敌军刚穿好衣服准备上马逃走,但很快就缴械当了俘虏。经过不到一个小时的战斗,分属两个代本的一千多名敌军,大部溃散,四百余人当了俘虏。此役,缴获了大批英式枪支弹药、马匹和物资。天亮后打扫战场,向被俘的敌军每人发给路费五块银元和口粮。到中午,还有一些逃进深山的敌军陆续前来缴械,要求我军发给路费让他们回家(有些藏兵来自遥远的后藏日喀则、江孜地区)。
拉者山口这一仗以及各路兄弟部队创造的战果,在西藏影响深远,大扬了我军的军威,证明解放军是来西藏解放百万农奴和驱逐帝国主义势力出西藏巩固祖国国防的。逃回拉萨的藏军,在向人讲他们吃败仗的狼狈情形时,把我军神化了:“我们不能再同解放军打仗!”“解放军打出的子弹满天飞!”(藏兵没见过夜空升起的信号弹)“解放军走路比马跑得还快!”
我们部队离开拉者山口向昌都挺进的时候,先掩埋好战友们的遗体(11位同志在这次战斗中牺牲),沉痛地向他们告别。我们这支部队经过这一仗一下子由步兵变成骑兵,每个战士都配发了一匹马。我们骑马沿着缓坡向海拔4800多米的达玛拉山攀登,地势越来越高,看不到树,接着又看不到草,满眼是风化了的石块。太阳落山了,夜幕落下。我军决定连夜越过达玛拉山,在天亮前拿下昌都。部队经过多天连续行军、作战,疲劳至极,一路上无人说话,只听到马蹄碰踢路上乱石的声音。夜色深沉,完全看不见路的影子,好在战马识途,并没有影响行军的速度。
由于各部队的任务不同和渡江器材的限制,渡江时间不尽一致。
邓柯是北集团的主要渡口。邓柯对面没有藏军防守,参战部队都在白天乘船渡江。
担任战役迂回任务的右路部队,由师副政委阴法唐、参谋长李明统一指挥,首先渡江。其中,师骑兵侦察连因要到青海巴塘与青海骑兵支队会合,在战役发起前的10月4日即提前渡江,6日到达巴塘,纳入骑兵支队战斗序列。8日,骑兵支队由巴塘南下。154团于6日渡江,紧随骑兵支队南下。阴、李二位首长随154团行动。
担任战役主攻任务的中路部队,由师长吴忠和副厨师长陈子植、政治部主任周家鼎率领,按155团、156团、军炮兵营、师直顺序,于10月7日后依次渡江。由于渡船不足,组织指挥不善,加之这些单位都是在临战前才到达邓柯,缺乏必要训练,装备又较笨重,因而渡江不如右路部队顺利,直至11日14时才全部渡完。航渡中多次发生翻船和落水事故。这段江面虽然宽不到百米,但水深流急,结果有8名战士溺水牺牲,淹死骡马14匹,还有10多件武器和一些物资被冲走。渡江后,155团在右,156团和军炮兵营在左,成斜梯形向昌都攻击前进,师指挥所随156团行动。
担任正面钳制任务的左路部队,由军侦察营营长苏桐卿和军直属政治部主任王达选指挥,于10月7日首战岗托。岗托是金沙江西岸的一个约有二三十户人家的村落,村中有一幢墙壁很厚的三层土质楼房;村北紧贴江边有一座高约三四十米的孤立石山。岗托村位于金沙江的一个弯曲部,突出部伸向我方,那座孤立石山恰在突出部的前沿。突出部对面是色曲(河)与金沙江的汇合处。色曲左侧的大道,是我军向前机动的主要通道,全在小石山的瞰视之下。
藏军第10代本以约两个甲本的兵力,主要依托小石山和那幢三层楼房组织防御。我军采取正面牵制与翼侧偷渡迂回相结合的战法向藏军发起进攻。10月7日拂晓,侦察营3连于岗托上游约10公里处偷渡过江,但在向岗托侧后迂回时却迷失道路,未能发挥作用。担任进攻任务的为侦察营1连;因渡江器材不足,该连于天亮前仅有一个排乘牛皮船偷渡成功,即为藏军发现,后续渡江分队遭受猛烈射击,一只牛皮船中弹翻沉,船上15人全部落水牺牲,已上岸的一个排也遭藏军火力压制。
我军重新组织火力,集中压制小石山和楼房的藏军,一个连乘势猛攻。藏军不支,向村后约二三百米的大山溃逃,占据山腰,继续以冷枪向我射击,直至当日下午始被我驱逐。此次战斗藏军遗尸8具,其中甲本1人、定本2人,被俘9人;我军除沉船淹亡15人外,战斗中牺牲排长2人、战士9人,负伤10人,消耗子弹1.5万发,各种炮弹200多发。这次战斗的主要教训是对西藏地方政府军据险顽抗估计不足,因而对部队渡江的组织和火力组织都没有立足于最困难的局面,受挫后才仓促进行调整,结果既增大了伤亡,又浪费了弹药,还延长了战斗时间;再是协同组织不善,如3连渡江后能按计划插至岗托守军侧后,则完全可以用最小代价将其全歼。
10月11日,155团前卫三营八连,在两名藏族向导的带领下,巧妙地绕到西藏地方军前哨据点夏来松多的背后,一举全歼守军约1个定本。12日,156团逼近西藏地方军要塞郭堆,西藏地方好像要坚守生达方向有一股西藏地方军前来增援,但刚与解放军接火,他们便掉头南逃,我仅击毙其20余人。
13日上午,155团三营进抵生达。
据战前分析,这是敌人要坚守的地方。
隔着一条叫盖曲的小河,西藏地方军于对面山上据险防守。相距约300米,却不见一个西藏地方军的影子。他们都隐蔽在岩石后和密林中,并用石头垒成工事,形似猪圈,用手一推即倒。盖曲水深仅能没腰,但水流很急。担任主攻任务的该营七连渡河时,山上的西藏地方军开火了。解放军伤亡数人,两名战士被激流冲走,双方隔河对峙10余小时,解放军重新组织进攻,西藏地方军见势不妙,于中午主动撤退。西藏地方军像泥鳅一样滑,他们利用地形熟、善骑射的优势,不死守硬拼,形势不利时立即撤退。如何能紧紧抓住他们,就成为一个大课题。
当日下午,156团也在团长王立峰带领下抵达生达。傍晚,部队正在搭帐篷,烧开水,准备宿营。报话机响了,那是一种8瓦的电台,用手摇发电。报话机声音很嘈杂,里面传来师长吴忠的声音:“王立峰同志,从现在起,你们必须昼夜兼程,追上南逃的西藏地方军。如果他们不停地南逃,可能促使昌都的守兵提前撤退,那样解放军的战役计划就要泡汤了!他们跑,你们追,他们休息,你们就冲上去消灭他们!你把这个命令马上转达155团的参谋长肖猛。”
吴忠的口气斩钉截铁。
当时在生达率155团的是该团参谋长肖猛。
这两个团8月底才离开四川,没经过高原适应性训练就投入了长途行军作战。初到高原的人徒步走路且气喘吁吁心跳眼晕,更何况部队面临三大难题:一是气候不适;二是负重量太大,要携带笨重的御寒服装、十几天的口粮和燃料,还有武器,一支步枪或冲锋枪,120发子弹,4个手榴弹;三是后来的挨饿。有的人饿得晕倒在地,有的人饿得口吐鲜血。说到这些,现在十八军的老战士们浓缩为一个字:苦。战争之苦,孕育一种痛苦之钙。它是每个民族和每个人都必不可缺少的营养元素。一个没有经历过痛苦的民族是不可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一个没有吃过苦的人也经受不住任何微小的风浪。
王立峰和肖猛立即命令部队:拆除帐篷,连夜南下。
从此,这两个团像揪住野兽尾巴的猎手,紧迫西藏地方军不放,不分白天黑夜。每天只在开饭前后做短暂休息。许多人在10多天内连鞋子也没脱过,战役结束后,许多人的脚肿得像发面包子,怎么也脱不下鞋来。
为了提高追击速度,156团把在郭堆战斗中缴获的马匹组织了一支10人的骑兵侦察小分队,由1名侦察参谋带领,走在全团最前面。
16日下午,他们在小乌拉山追上了南逃的三代本主力。他们完成任务心切,骑着马只顾前进,失之大意,遭西藏地方军伏击,有7人牺牲。
幸存的人临危不惧,一直坚持到团主力赶到。经勘察,小乌拉山正面山势险恶,侧翼难以迂回,西藏地方军居高临下。中间只有一条小路可过,两三挺机枪即可封住。正因如此,西藏地方军气焰十分嚣张。但见几百名藏兵正在小乌拉山口的正斜面休息,见解放军主力到达,仍在山上一动不动。此时天色已近黄昏,看来西藏地方军将在山上过夜。
王立峰提出从右路迂回,从后侧包围敌人。但出去侦察的人说,走了半天多,还没发现有路。156团参谋长张子超来自三野,参加过不少恶战,他一见牺牲的战友,双眼冒火:“团长,给我两个加强排,把轻重机枪集中,给我扫!”这样伤亡太大,被王立峰阻止。张子超憋得如一只气球,快要爆炸了。
吴忠命炮兵营于次日晨赶到。
第二天,天已大亮,西藏地方军仍据守山上。炮兵们用交叉法进行试射,因对空气阻力计算不准,弹着点忽远忽近。西藏地方军一看,认为解放军的炮根本打不准,就像小孩看热闹一样怪叫着,手舞足蹈,有的还吹起号角。试射完毕,转入效力射,指挥员一声令下,成群的炮弹在西藏地方军队伍中间和四周开了花,有几顶帐篷被命中飞上了天。
西藏地方军这才知道了炮火的厉害:就急急忙忙骑上马,一溜烟似地跑了。
吴忠根据三代本南逃的情况,判断西藏地方军仍在昌都。他再次命令:中路部队衔尾疾追,右路的154团和骑兵支队加速向类乌齐、恩达前进,首先切断西藏地方军南逃退路,然后视情况兜击昌都,围歼西藏地方军主力。
小乌拉山之战结束后,中路的52师主力部队也面临着断粮的危险。
王立峰用报话机要通了吴忠。
“有什么困难吗?”吴忠问。
王立峰用暗语示意部队没有粮食了:“后勤处长的东西全没有了。”
“那就吃四条腿的。”
“牦牛队没能跟上咋办?”
“杀几匹马吧!”吴忠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疼惜。马是无言的战友,它整日默默地驮着东西,和战友们一起爬高山淌冰河,连日行军吃不了草,要杀它们,许多人不敢看马那柔顺的眼神。
在多兰多,156团彻底断粮。
这一带有几十户人家,种了不少圆根,这一年正好大丰收。3筐圆根卖一个大洋。解放军连以上干部身上都背着几十块大洋。王立峰身上背着80多块。装在一个白布缝成的长条袋里,两个一摞,挎在身上。这时,战士已两天没吃饭,全身酸软无力。藏族群众听说解放军来了,主动送来几十筐圆根。王立峰一一付给了大洋。百姓跪在地上磕头表示感谢。这些军人不抢不掠,送东西还给钱,真是菩萨兵啊。
156团在一条小河边的树丛中煮圆根,让大家狠狠吃了一顿。之后,每人分了四五个在身上。就靠这几个圆根,部队连续追击到昌都。其间,行程为60多小时。到昌都后,有人戏称他们是:四个圆根进昌都。一个战士饥不择食,拣了藏胞丢掉的七个牛蹄子,用火烤了,一顿吃掉,几乎把胃撑破。
圆根,在内地叫蔓菁,形状和味道都酷似萝卜。词典里没有这个词。但十八军的战士提到它,心中都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高原上可食的植物不多,圆根却常常能够遇见。它是救命良药,是上苍刻意为解放军准备的食物。它也是考验解放军将士毅力的试金石。
10月16日,到达洞洞竹卡的155团三营也已断粮。随军的牦牛队远远落在后面,而到昌都还有三四天行程,怎么办?
三营机枪连三名战士奉命去买糌粑,转了半天空手而归。路上,却意外地捡到一只牛皮口袋,里面装满了糌粑。拾到的糌粑能不能吃?饥饿的感觉阵阵袭来,几乎要把人摧毁,用生命换取一顿饱餐也在所不惜。现在,真是天上掉馅饼了。解放军战士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意志比钢铁还坚硬。三人咽着口水,讨论了很久。不行,再饿也不能吃,要交还失主,他们等在那里,不久便见失主骑马飞奔而来。当因丢失糌粑而失魂落魄的失主从战士手中接回糌粑口袋时,简直不知该怎样表达感激之情。骑马走出很远了,他还在马上竖起大拇指。
真是祸不单行。断粮不说,三营还有二三十人掉队了。驮炮的两只骡子死活不往前挪一步。奉营长之命,副教导员张世英回去寻找掉队的战士。
到了一个叫香巴日巴的地方,张世英远远看见七八个战士,围成一个圈儿坐在地上,在激烈地争吵着什么。见他过来,二连的一个党小组长站起来敬了一个礼:“报告,副教导员,我因肚子疼掉队,看见三连一个战士拔老百姓的圆根吃,我们几个掉队的批评他,他还不服,说几天没吃饭,咋个行军打仗,消灭西藏地方军。我们正在开会帮助他。”拔圆根的战士低下头,脸腾地红了。
张士英对他说:“咱们这么多人吃不上饭,有人饿吐血了,照样要坚持。藏族人民的东西,我们一点也不能动。这是铁的纪律,是我们胜利的保证……”那个战士站起来:“报告教导员,我知道错了,马上改正!”
看着这七八个战士,张世英心中暗暗想道:一个战士拔了两个圆根肯定是错误的,但他几天没吃饭,这又有多大错误。他脸上仍是一副严肃表情:“知道错就行了。”
张世英和翻译找到种圆根的那家人,赔礼道歉,这家藏胞态度极好,又到地里拔了两大箩筐圆根。张世英付给他五个大洋。藏胞死活不收。张世英说:“不收我们就违反纪律了,要受批评,你们不要让我们挨批评呵。”老乡这才收下。
据查,这是155团在整个昌都战役中出现的惟一一次违纪“事件”。解放军用自己的行动赢得了民心。而民心铺就了通向胜利最宽阔的道路。
如果说北线集团右路部队千里迂回,像一只打出去的拳头,那么,左路从岗托出击的部队则像另一只拳头,它的任务是正面钳制,拖住敌人,争取时间,以便兄弟部队能对西藏地方军形成合围之势。
两只拳头,一伸一缩,这样才最有爆发力。
左路部队由十八军直属侦察营、工兵营及54师师直炮兵连组成,由军侦察营营长苏桐卿、军直政处主任王达选任指挥。10月16日晚,该部两个连在岗托以北的拉顿地方偷渡金沙江,向岗托以西迂回,后因迷路耽误时间,没能直接配合正面部队渡江作战。主力部队则于7日晨在炮火的掩护下,从岗托渡口正面强渡金沙江。
岗托,位于金沙江与色曲河的“丁”字交汇处。金沙江水从这里流过时,出现了一点弯曲,向前弯曲的西岸部分,有一座孤立的石头山,紧贴江边,高约四五十米。当地人视之为“神山”,称其为“仲钦堆洛”,上面有经幡飞舞。山左边,有七八户藏族人家,其中有一幢碉房藏语称“普仲”,意即大一点的房子,高约三层,墙壁极厚。仅在这幢房子里,就有20多个藏兵,还有三挺英式大盘子机枪。西藏地方军头目名叫尼玛诺布,是个顽固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