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婵怔怔地望着窗外,她的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得可怕,可她的眼睛却是很有精神。似乎是在等待谁的到来,她不住地问那些进进出出来伺侯她的太监们——
“草桑来了吗?”
“回娘娘,九王爷没来。”
“洒卜呢?”
“七王爷也没来。”
最后她问累了,靠在床柱边上怔怔地看着忙碌的人群。
梦缺轻轻地走进来,看到正在发呆的段婵,便行了一个礼:“娘娘万福。”
段婵看见她,心情好了一点点,伸出手,梦缺立即握住。段婵仔细地看着梦缺的脸,手又不知不觉地轻抚着那熟悉的线条,轻柔地问:“你跑哪去了?”
“我回我的家了,我不是觉明宫的人,觉明宫不是我的家,所以每当夜幕降临,我就必须回我的家,在我那被风沙淹没了房顶的房子里思念着您,寂寞的等待着第二个黎明的到来。”梦缺边说边低下他的头。
“你可以搬进觉明宫来啊!”
梦缺笑笑地摇摇头。
段婵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呢?觉明宫不好吗?”
“不!当然不是觉明宫不好了。只是——娘娘,我的家虽然破旧不堪,但那毕竟也是我的家,您的觉明宫虽然美丽雄伟,但它并不属于我。”
段婵点点头。“我懂了。我也好想南岭啊!”
“娘娘,如果可以的话,我陪您回南岭吧?”梦缺的眼睛闪闪发光,就像一个等待愿望被实现的孩子。
段婵为梦缺有这样的表情而轻笑出声。
“娘娘,您笑什么?”
“南岭已经没有我的家了。”
“那您又为何两次站在宫墙之上眺望南方?您不想回家吗?”
段婵的思绪飘得老远老远,她的声音似乎也很不真切:“南方有很多东西,有我的故乡,我的南岭,还有望宇的宫殿……”
“谁是望宇?”梦缺的胸口有点酸酸的,但他并未意识到这是在吃醋。
段婵笑了,笑得很甜,可甜到梦缺的心里却是酸的。
“娘娘,我看见您的笑容,那个望宇一定是娘娘关心的人吧?不然的话您的笑容为何是这般甜蜜?”梦缺淡淡地说。
陷入回忆的段婵显得很快乐,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问梦缺:“你知道你与南王还有什么不同吗?”
“我不想知道!我本来就不是南王,我只想知道谁是望宇?是谁让你有这么美丽的笑容;是谁让你的情绪可以这么的放松?我好羡慕那个望宇,只是想到他就让您如此的快乐,娘娘,您告诉我吧?”梦缺焦急地说。
段婵轻轻拍着梦缺的手,像在安慰着梦缺。
梦缺自知失态,起身要走。
“你要去哪?”段婵问。
“我想离开您,离开这觉明宫,因为我觉得我在这里就像是一个多余的人。我也害怕我再呆下去会不知不觉的爱上您。所以我必须离开。”梦缺背对着段婵。
段婵吃力地坐起来,咳嗽了几声,梦缺立即转过身子,关切地看着段婵。
“扶我去走走吧!”段婵轻柔地说。
“可您的身体?”
“不碍事,来!”段婵朝梦缺招招手。
梦缺把段婵扶起来,帮她穿上暖和的衣服,然后扶着她走出‘断雁秋霜’。
风很冰凉地吻着段婵苍白无色的脸,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心地对梦缺说:“你闻闻这空气,多好啊!真像南岭的春天。”
像吗?梦缺环视着觉明宫的四周,除了空旷就是荒凉。没有花没有草,有的只是跟随在段婵身后的那一群太监。这使他很难想象得到三年前耶律茗和段婵那场曾令大漠人民狂欢的婚礼就在这座空旷的宫殿里举行。他不禁问道:“娘娘,南岭是什么样的?”
段婵的笑容更加甜美,她指着空空如也的宫殿广场说:“这儿就是南岭的山,这里是南岭的小溪,还有这儿是南岭的果林。南岭的花园是最美丽的,那时我的工作就是为南妃染纱,就用南岭的花给南妃染出许多美丽的纱……”
梦缺的手轻轻摸了一下段婵的额头,发现她烫得可怕,于是他很同情段婵眼前出现的那些幻觉。
“娘娘,您在生病呢!还是回去吧?”梦缺小声地对段婵说。
段婵摇晃着正在被病魔摧残的身体,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突然,她眯起眼睛,注视着远处几个正向她奔来的身影,她开心的朝人影招招手,回头对梦缺喊着:“梦缺,你快看啊,是洒卜!”
梦缺并不关心段婵说谁来了,他只在乎段婵叫他的名字。既然是在生病中,既然她觉得她已经回到了南岭,既然他长得像南王,那她为什么没有把他当作南王,反而还能清楚的叫出他的名字?
他真的好希望自己是南王,可以捕获段婵的芳心。即使只是在她生病中。
人影朝他们奔来,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一队由一个与耶律茗长像十分相似的少年带头的骑马人。为首的少年一见到段婵,立即从马上翻下来,跪在段婵的脚边,黝黑的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
“给我的娘娘请安了。”他说。
段婵开心地把他扶起来,认真仔细地看着他:“洒卜,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刚刚我还梦见了这空旷的觉明宫就是南岭了。”
“不是做梦,我的娘娘,我已经征服了沙漠,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四处流浪,我要留在您的身边,给您梳理每一根秀发。”洒卜的眼睛转到了段婵的背后,“他是谁?”
段婵回过头去,看见了梦缺,“他是一个长得很像南王的人。”
“南王就长这副模样?不比我好到哪去。”洒卜的口气十分不满,看着梦缺的那双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
梦缺也不甘示弱的抬起头,接受了洒卜的眼神。
“你!”洒卜指着梦缺,“见到了我,你为什么不向我行礼下跪?”
“这里是觉明宫,是段妃的宫殿,我在这里充当的是什么角色,你还不清楚吗?要我向你下跪,除非等到我走出觉明宫,踏上你们耶律家的土地.”梦缺很不客气地转头走掉。
洒卜气得发抖,指着梦缺的手一直在停在空中,他朝梦缺的那个方向高喊着:“那个长得像南王的家伙你给我听好了!我——耶律洒卜绝不会放过你的,就算你是真的南王,我也不会退却!”
段婵把洒卜停在空中的手扳下来,柔声说着:“你的性子还是没有变。”
“你在发烧,我的娘娘,你生病了。”洒卜立即将段婵打横地抱起来,走向段婵的房间。
段婵的头重重的,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她无奈的说:“让你哥哥知道了,他一定会很生气。我自己可以走的。”
“您是病人,就应该受到最好的待遇。段妃,我长大了,我可以保护你了。”洒卜边走边说,“我第一次见到您就深深的爱上你了,你应该给我一次机会的。”
段婵笑笑的,眼前一片模糊,她叹口气,无奈极了:“你和草桑一样,都长大了,但是你们都爱错了人。”
“不,我才不会像草桑那样,我爱的只有你一个。”洒卜坚决地说。
“我真的要好好休息了。”段婵轻轻地闭上眼睛。
草桑从牢笼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黑夜了,但他第一件要做的事竟是去找段婵。可当他走出大殿,听见了外面呼呼叫的风声,他停住了脚步。
“爱情是不被屈服的,面对再怎么可怕的事情也不能屈服,更何况是这小小的风沙。任风沙吹迷了我的路程,也不能阻止我探望爱情的脚步,因为我的心全悬在段妃的身上。段妃说的对,观音大士是要放在心上的,我终于明白我真正爱的那个人是段妃。我是这么的想见到她.好吧,即使走进风沙里,风沙会将我淹没,我也绝不回头,因为后人若知道我是因为爱情而牺牲,他们便会为我竖立一块令人肃然起敬的碑,就立在我去探望段妃的路上,让世人知道我有多么的……”
“草桑,你说完了没有?”阿丹牵着一匹马,不耐烦地打断草桑的自言自语。
草桑瞪了一眼阿丹。无奈的牵过马,翻身上马。
这时,有一队人马朝他们走过来。草桑盯着为首的那块‘黑碳’看。等到他们走近了,草桑才认出那块‘黑碳’原来就是洒卜。
“我的阿哥,你还好吗?沙漠的风沙没有让你忘记回家,实在是太好了。”草桑忍住自己想爆笑地冲动,轻声和洒卜打招呼。
洒卜瞪了他一眼,问道:“耶律茗呢?”
“有的时候我在想你为什么不像我一样叫他阿哥呢?”草桑不理解地抓抓他的小光头。
“因为我不像你那么罗嗦!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要去看望段妃,我已经两天没有见到她了,我想去陪陪她,帮她驱走寂寞。这是我至高无上的光荣,有时我会觉得这好象是一场梦一样。”草桑满脸幸福地说.
“既然觉得是梦,那就不要再去尝试了,以后看望段妃和陪伴段妃的神圣工作就交给我了,你只要管好自己就可以了。”洒卜向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又指着草桑说:“把他送回他的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他出来,就算是耶律王上也不行。”
“是!”洒卜的两个手下领命。上前来押走了草桑。
草桑死命反抗着,放声尖叫:“阿丹,救命啊!去告诉王上,有人要来阻止我的爱情,有人要监禁我的身体,以为这样就会断绝我对段妃的爱,告诉他,他的监禁都不曾使我退缩了,更何况是来自洒卜的监禁----”
等到草桑被带远了,阿丹才向洒卜请安。
“免了。”洒卜天生的王者气息使阿丹有点心怯。“去告诉耶律茗,我----耶律洒卜,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情敌从沙漠的怀抱回来了。”
“是。”阿丹行礼退下。
洒卜从马上下来,走在阿丹身后。
耶律茗的宫殿两旁站满了美艳绝伦的舞姬,一看到洒卜就开始使尽全身解数粘上洒卜。洒卜不为所动地将那些舞姬一个一个的扯下来。他看向王座上,金色的灯光打在耶律茗俊美的脸上,却让洒卜有一股想打他地冲动。
他站在耶律茗的面前,没有请安。
“有时候我真的很奇怪。”耶律茗看着洒卜说:“为什么我们这些人只有我是最正常的,你们都太傲了。”
“是吗?”洒卜冷冷地笑着,他走到耶律茗的下方,昂起头,又问:“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安排一个长得像南王的人在段妃的身边?”
“你刚刚征服了沙漠,实现了你的梦想,我应该为你举行一次盛会,邀请各个名门望族的小姐来参加,你可以挑选你满意的女孩作为你的妻子……”耶律茗的话还没讲完,洒卜已经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才不要什么名门望族的小姐做我的妻子!我爱的是段妃!”洒卜歇斯底里的喊。“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我爱的人是段妃!”
耶律茗冷冷地看着他,说:“向来只有我打断别人的讲话,还没有人像你那么有胆子敢打断我的话,我可是你的王上,你的兄长。”
“不!你是我的情敌,别否认这个事实.”洒卜恶狠狠地盯着耶律茗。
耶律茗觉得好笑,一个草桑还不够,又来一个洒卜。
“你笑什么!请你正视你的情敌,我是来抢夺你的爱情的人。”洒卜用手拍拍自己的胸膛,严肃地说:“我,耶律洒卜已经长大,我有能力横穿沙漠,能经受得住烈日以及风雨最恶意的袭击,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所以我要与你一决高下。”
“我听说,你刚刚把你的另一个情敌软禁起来了,对吗?”耶律茗笑着问洒卜。在耶律茗的眼中,洒卜和草桑一样,都是长不大的孩子。虽然草桑能对他讲出那么深刻的话,但是他们两个的做法还是很天真很幼稚。
说到草桑,那个人让洒卜嗤之以鼻,他压根儿就看不起草桑那个只会说空话的人。
看到洒卜对草桑的态度,耶律茗竟觉得窝心,毕竟有了这么久的征战,好久没有和兄弟们好好的聚一聚。当初为了王位,兄弟们自相残杀,死的死,避世的避世,全做鸟兽散,如今留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的只有洒卜和草桑了。
“你要如何处置你的那个情敌?”耶律茗笑着问。
“我要监禁他,直到他对段妃死心,或是段婵接受我的爱.”洒卜高昂着头,激动地说。
耶律茗赞同地点点头,“我也是很赞成你把那家伙监禁起来,他也是烦了我很久。但至于你说的另一句话——你可知道段婵与我的关系?”
洒卜不在乎地说:“就算她是你的妻子那又怎么样?你并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职责,你没有好好的爱她,珍惜她,所以我就有理由与你一争到底。我不在乎她的身份,我只在乎我对她的爱会使她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耶律茗在洒卜的身上似乎看到了以前的自己,那时的他也很勇敢,也是这么的骄傲,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就是天下。
“洒卜,你和以前的我好象……”耶律茗不由地感叹.
洒卜愣了一下,突然语气暗淡了下来,有点哀伤地说:“段妃也是这么说……”
兄弟俩各怀心事的对视着。
许久后,洒卜开口:“你在骗自己。”
耶律茗饶有兴趣地看着弟弟。“怎么说?”
“你看看你的宫殿,到处金碧辉煌,你的舞姬个个美艳绝伦,论外貌,她们不比段妃差,你把自己沉浸在这里,就是想忘记段妃,其实你还是很爱她。”洒卜愤然地转身离去。
是这样吗?耶律茗安静了。
段婵的生活因为洒卜的到来而不再平静,还有一个梦缺也搬进了觉明宫。梦缺的骄傲成了洒卜愤怒的源泉,两人每日的争吵是觉明宫必不可少的节目.只有在段婵身体好一点,可以给他们讲故事的时候,两个人才会安静下来。
而可怜的草桑是无法听见那些故事了。
段婵的身体越来越差,人消瘦的不成样子。但当她听到梦缺吹萧,她的精神就会好一些。可她不让他吹秋霜曲,因为吹奏秋霜曲是南王的权利。
洒卜不懂为什么段婵提到南王时总会有那种很欣慰的笑,一日,他在觉明宫的宫殿外逮住了梦缺,硬要梦缺说出为什么。
“自己去问她啊!”梦缺手里端着一碗药,冷冷地回绝洒卜。
“我可是王爷!”洒卜自豪地挺起胸膛。
“我知道,你是耶律茗的弟弟,七王爷嘛!可是这里是觉明宫。”
“这我也知道。”洒卜不坏好意地接下话题,“这觉明宫不是我们耶律家的地方,你只要在这皇宫就不会臣服于我,对不对?那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给拖出去,碰到了我们耶律家的地之后就毒打你一顿?”
梦缺大笑了几声,说道:“别的你不会,使这种下三烂的小伎俩你可是老手啊!我这药是要给段妃喝的,要是我们在争执的时候把药给洒了——段妃就喝不到药了。你就忍心看段妃永远都是这样病怏怏的吗?”
洒卜说不过梦缺,气得直跳脚。
“我总会逮到你出宫的时候!”洒卜放下狠话之后愤然离去。
梦缺虽战胜了洒卜,但他一点也不开心,因为他面对自己的感情之后,发现,他是爱段婵的,这种感觉经常强烈的冲击着他的心,让他害怕。他端着药,慢慢的走到段婵的房间,洒卜已经在那里坐着了。
“你在向段妃告状吗?”梦缺冷笑着问。
“我才没那么窝囊!”洒卜高傲地昂头挺胸。
梦缺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怎么说洒卜都还只是一个孩子,和他计较那么多干嘛?反倒是段婵令他费心许多。因为段婵睡得太沉了,他很担心她有一天会醒不过来。
“娘娘还没醒吗?”梦缺小心翼翼地把药端到段婵的身边,“还是给娘娘喂一些药吧,有吃药总比没吃药好。”
“我来。”洒卜一把抢了过去,药洒出了一些。
梦缺心疼地看着那药,然后他的眼里开始燃烧怒火,“耶律洒卜!”
洒卜不知死活地瞄了梦缺一眼,这使梦缺更加愤怒,他走出房门,到段婵给他准备的房间里取出了“紫玉萧”,又走回段婵的房间。
“我当你不回来了呢,只要你一踏出觉明宫,我就把你抓回去。”洒卜挑高眉头,骄傲地对梦缺说。
梦缺不屑一顾地冷笑着,坐在段婵的床边,静静的吹起了萧。是秋霜曲——段婵对他说过的禁曲。
洒卜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