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变形记(卡夫卡中短篇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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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条狗的研究(2)

在那门先祖开辟的学科发展至今的过程里,其实也并没添加具有重要意义的新知识。那些细节是多么不值得信赖的啊!可是,作为一只狗,我们无法打破那个规则。它涉及到了我们的主食和辅食。我们在多数年景不差的时候会以主食为生,土地不会无偿给我们提供食物,我们为此需要向它交纳水的报酬,我们还需谨记一点,那就是我们能够运用某些神秘的祈愿动作来加速食物的生长。我认为这就是一切问题的根本了,其它东西都是无足轻重的了。我在这点上和我同类有着一样的观点,那就是,与这个观点不同的异端邪说都必须给予严厉的指责。我并不想做个特立独行的异类,能在问题上达到和我同类一样的观点,这是让我感到很欣慰的。可是,我却走着与此不一样的研究之旅。从我对作物的观察研究得出,要是能够科学地耕作土体,提供其所需的适宜用水,那那土地就会提供出符合科学法则的食物,这完全是可以从食物的数量、质量和生长条件上得到论证的。我会承认这点的存在。可是我还有个问题:“那些食物,土地是从哪里得到的呢?”多数狗类都会假装听不懂这个问题,偶尔做出回应的也不过会说:“你要是觉得食物不够的话,我们还能给你点。”这回答很有一说的必要。你要明白,我们狗类可没有把食物分给同类的美德。我们因为生活在贫瘠的土地上,所以倍感艰辛,那些丰富的知识并没能给我们带来实际的成果,我们可不是因为自私而独享食物,那是有大家一致通过的狗类法则,因为只有少数狗类拥有食物,所以这法则能够让我们控制自己的私欲。所以那句“你要是觉得食物不够的话,我们能给你点。”不过是一句经常用来打趣的玩笑罢了。我很清楚这一点。对我而言,当我向大家询问时,它们没有向我打趣戏弄我就是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了。虽然我并没有得到它们分给我的食物,可是你要知道,食物的获取可是非常艰难的啊!它们自己都饿着,即便有食物也是先顾自己了吧,可是它们可不像在开玩笑,我想要是我抢得够快,说不定也能弄到一小块吧。

它们为何如此特别地照顾我呢?难道我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打动了它们?难道是我对寻找食物不上心而让它们担忧了?可是满大街都有像我这样瘦骨嶙峋小狗,它们往往无法守卫自己的食物,同类们会因为遵守原则而抢夺它们的口粮。虽然我无法用事例来加以论证,可是我感觉它们确实是在优待我。是不是因为我问题的原因?是因为它们觉得我提了个很有智慧的问题吗?不,我觉得它们可能觉得那个问题非常愚蠢。可是,它们能区别地对待我,应该还是拜那些问题所赐。它们甚至可能为此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想它们一定有拿食物堵住我嘴的意图。可是它们要是讨厌我的问题,把我赶走或是禁止我提问不是更方便吗?不,它们虽然不喜欢这些问题,可是也正因为这些问题,它们才没把我从那里赶开。虽然我在那段日子里被它们百般嘲弄,被大家当做傻瓜来看待,可是我也因此具有了很大的名声。在那段日子里我可以不受阻拦地去任何地方,它们那粗暴的态度不过是表面现象,实际上,它们其实是在讨好我,可是在那之后,我也再没拥有过如此美好的时光了。这一切都是由我的急躁和过强的研究欲望导致的。它们不用暴力的手段,而是想通过讨好我来让我放松警惕,它们想通过对我的关怀来使我走回正道,可是我的道路并不能被却认为邪道,它们因为对我有些敬畏,而一直不敢使用暴力。我那时只是稍微感觉到了一点,可是现在的我可是完全明白了。它们那时是想让我离开那条探索之路。可是我并没能让它们如愿,反而这种行为更让我下定了决心。我甚至感觉到,我反而在某些方面成功地影响到了它们。我得感谢它们的帮助,我因此开始明白了自己探索的问题。例如,在我问道“土地在哪获得了食物?”的时候,其实我那时并不是在为土地的问题而烦恼。我很快认识到,土地跟我完全就没有关系。我除了狗以外,其它的东西都毫不在意。在我的世界里,除了狗以外,还有什么是值得我在意的呢?我的同伴只有狗。所有的知识,所有的答案都是由狗带给我的。

要是它们不再隐藏自己的知识,能发挥出那些知识应有的效果,那将会是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在我看来,相比寻找美味的食物而言,找一只善于交谈的狗更为难得。它们想尽办法得到的一切,其实用很简单的办法就能得到,可是它们想要的东西依旧不在其中,那就是获得知识。无论怎样表达这个要求,即便耗尽心力,它们也不会回答一句对我有所帮助的话语。这就如同我在那些音乐家间提问场景的再现。大家可能会为此诘责我道:“你总是责怪你的同类在关键问题上对你表示沉默。你宣称,它们不把所知道的知识运用到实际的生活里去。它们对这样做的原因也保持了沉默。对于它们不愿说出这毒化了的生活的秘密一事,你很难忍受。你只能放弃像你同类那样生活。你的话可能不无道理。可是你自己也是条狗啊,你也该知道那些同胞们所具有的知识啊,你自问自答不就好了。谁会阻止你表达出那种观点?它们可能对此盼望已久了,时刻准备着附和你说出的话。这样你不就获得了一切问题的确切答案了吗?你想知道多少就能知道多少。这样你就不会被束缚在这低贱生活的牢笼里了,你能带着你的同类迈向自由。既然你不愿再过这种生活,那你完全不要担心事情可能因此变得更糟,也不要去管沉默是不是个更好的选择,即便因此你会陷入无尽的绝望里,可是你把一切答案揭示出来还是很有价值的。总的来说,你不能光对你的同类给予指责,而自己却在那悠然地沉默着,你为何会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呢?”答案很简单,那就是,我也是一只狗。我在本质上与我的同类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因为发自内心的恐惧,而一直在抗拒回答那个问题。我难道是为了得到答案才向自己的同类提问的吗?我难道真是抱着这样愚蠢的想法吗?难道我一边看到了我们生活根基的牢固性,一边在希望能靠我的问题撼动这坚实的地基吗?不,我实在没那么希望过。我为了自己的问题忙得分身乏力,我只是想通过周围同类的沉默而让自己觉得不该放弃。当你在研究你发现狗类将永远地沉默下去,你为此还能忍耐多久呢?这才是我向生命发出的最强拷问。它不会打搅到其它的狗,这只是我自己思索的问题。可惜这个问题远比其它问题更好回答,我将一直忍受到我死的那一刻。随着慢慢老去,这份不安宁的想法也会逐步减弱。我想,我会从容地在沉默中离开这个世界。可是造物弄狗,我们被赋予了强健的身体,我们拒绝回答一切问题,我们自己就是最坚实的沉默堡垒。

我在最近一段时间里,变得更加关注自己的生活问题了,一有时间就想我是否犯过贻害后辈的错误,可是思索了很久也没发现。我心里坚信自己一定犯过那样的错误,要是我没有犯错的话,那我的辛劳工作一定会让我得到我所期望的东西,要是这不是由于错误的原因,那只能说明我的追求是难以企及的幻想,这是会让我陷入绝望的。回顾一下你毕生的事业吧!我的一切研究都是从“土地如何得到食物”起步的。享受生活是每条狗都渴望的。可是,我在那时却放弃了一切娱乐活动,抵挡了外界的诱惑,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了研究的工作上。

我不是个学者,也没从学者的角度去研究问题,我觉得这就是我犯的错误吧,但这并不能说明关键的问题。我没有渊博的知识,而且早早地独立了出来,没有接受母亲系统的教导,这对我的学习来说,是非常不利的。可是我同各行各业的狗类有过交流,也自认为有着不差的悟性,我把所见所闻都有机的整合到了一起,这让我弥补了自己学识的不足。虽然独立让我不能系统的学习,可是这点却能让我的独立研究方便不少。我的研究没有正规的科学途径可以借鉴,我必须独立地联系起前人的成果和当代学者的经验。我一切都是从头来过,我意识到自己所画上的句号一定是代表最终的完结,我年轻的时候,为这一想法而干劲十足,可是在老年时,我却为同一想法而感到沮丧。我真的可以独自一人把这项研究继续下去吗?能够坚持到底吗?可以说是,但又好像并不是这样。在过去或是现在,总会出现一只与我相似的狗,它也在为这事情而烦恼。我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我依旧还具有着狗类的天性。我还是和和我的同类一样,爱提问,爱沉默不语。我的问题能在狗类中产生影响也是拜同类爱提问的习惯所赐。我总会因我而引起的震动感到自得。对于我的沉默,我想这并不需要给予证明。我和我的同类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所以我们即便会有不同的意见,大家彼此之间也还是互相认同的。因为元素的差异,所以导致了我们的不同,这点可能在个体上会有些区分,可是以一个种族的角度来考虑的话,这就无足轻重了。要是从远古起,只产生了我这样一个特别的存在的话,那我是不是就显得更加不幸了呢?这好像不同于其它的经验。我要不是考证过,也不会相信我们狗的职业是那么的多。我最喜欢拿空狗的例子来加以说明,我最开始也不相信有这种职业的存在。那是什么样的狗啊?据说这种狗只有我的头那么大,一辈子都不会长得更大些了,当然,它们也因此只能具有一副孱弱的身体了。它们不干体力劳动,当然,它们的小体格即使是跳一下也是很吃力的,它们仅仅是在高空安歇和活动。我想,这种荒唐怪事就是天真的小狗也是难以相信的。可是我在不久后又听到了另一条空狗的传闻。难道大家是在合伙欺骗我?可是自从在后来遇见那群演奏音乐的狗后,我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可能存在的。我再也不会被偏见所束缚了,我对荒唐的传言也会穷根究底,我认为生活本来就是荒唐的,相比那些有意义的事情而言,荒唐的事情更加可能发生。我的研究工作也受到了这种观点的启发。我听到过有关空狗的许多传闻,这让我对这些从没见过的小家伙们的存在已经深信不疑了。在我的想象中的世界里,空狗可是重要的一部分。能够让我深思的东西,在多数情况下是与艺术无关的东西。对于那些飘在空中的狗,所有的狗类无一例外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惊讶。可是在我看来,这种狗类的沉默更显得荒诞。大家都没去追究这种荒诞,就让它们飘在空中吧,大家还是照常生活,依旧在空闲时谈论下与艺术有关的话题。这些狗能在空中飘浮的原因是什么?它们的工作意义是什么?为什么找不到与它们有关的任何解释?它们为什么要放弃狗类那值得自豪的四条健壮的腿,而选择在空中飘浮呢?据说它们是靠其它的狗类供养着,过着不劳而获的优裕生活,这又是为什么呢?它们为什么要离开生产食物的土地呢?我为自己的问题引起的一系列反应而感到荣耀。虽然大家只是开始为此讨论和收集理由,但这依然让我感到高兴,至少它们开始有了行动。它们不可能揭示出真理,可是它们的行为,却是能够撼动谎言的根基的。在我们生活里,一切的荒诞现象都是可以被解释清楚的。虽然这是个大笑话,可是对于那些难堪的问题,它还是能够游刃有余地解决的。

我再次以空狗为例。它们其实远不如大家想象的高傲,你只要设想一下它们那需要他人供养的处境,就可以清楚地了解到这一点了。它们害怕违反缄默的义务而不敢说明,为此,它们只能用喋喋不休的唠叨来为自己寻求解脱的途径。它们因为不用体力劳动,所以可以潜心研究哲学,所以哲学问题也就成了它们唠叨时的谈资。由于它们一直生活在天空里,所以这也让它们乐于向众人谈论在天上的所见。因为它们一直生活在闲暇之中,所以导致了它们智力上的平庸,而且它们的观察和对哲学的研究于科学并无裨益。但是,当你问到它们职业的意义时,别人总会说:“它们可真了不起,为科学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要是你不识趣地再说上一句“可是,它们的研究却一点价值也没有。”那些同类们估计就会用别的方式把你的诘责蒙混过去了。要是你再问它们职业的意义,得到的依旧是同样的回答。我要是冷不防被同类这样问,估计也会给出一样的答案。既然自己本来就不承认那些空狗的生存权,那也就不必纠结这个问题了,随它们去说好了。可是,我不能再接受更无理的要求了。可是那些狗竟然还要我接受那些新的空狗,简直是太过分了。它们甚至都弄不清那些狗是从哪来的。它们能够繁衍出新的狗类吗?它们空有一副靓丽的皮毛而已,怎么可能会繁衍后代呢?就算发生了这不可能的事情,那又是在何时发生的呢?它们在大家的传言里总是悠然地待在天上的,它们很少会到地面来跑几步。它们总是单独行动,喜欢一个人思考,宣称自己无法摆脱这种生活。可是,要是它们真的不能繁衍后代的话,难道地面上的狗会主动放弃自己的舒适生活,加入到它们那荒凉的生活之中去吗?这就如同它们能够繁殖的问题一样,是无法让人相信的。可是,事实却出乎我的意料,不断有新的空狗产生。

这也说明,哪怕我们的理智觉得其不合理,这种古怪的狗依旧能使自己种族延续下去,这点在其它狗类身上也能见到。既然这种不适宜繁衍的狗都能够延续下去,我想我这些狗应该也是能够做到的。我可比空狗要正常多了,是一条非常普通的狗,要是我稍微注意一下仪容,我想自己也是条漂亮的狗,我有着修长的腿,帅气的头型,还有一身灰白黄三色的毛皮,我的外表很可爱,我只是性格上有点古怪而已,可是你们要明白,我的性格依旧没有脱离狗类的框架。